刘舆话音刚落,郭象便尖着声音道,“若论武,何必出洛?”

    “太傅手有精骑十万,号令朝堂,谁敢不从?”

    “说来说去,汝刘庆孙还是蛊惑太傅出洛,真不知汝怀揣何等目的?”

    刘舆呵呵一笑,看了他一眼,轻蔑道,“论武朝堂,郭主簿好大的威风!”

    “汝要杀谁?”

    “高尚书令?还是左右仆射?或者中书令?”

    “亦或者缪氏兄弟?震慑一番陛下?”

    “咳咳!”眼见刘舆说话越来越露骨,一旁潘滔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

    郭象也被刘舆的话噎住了。

    借郭象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劝太傅杀这些人啊!

    若是动了他们,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他郭象也会活不了多久。

    但若不动这些人,又叫什么论武朝堂,又有何作用?

    刘舆用眼尾扫了偃旗息鼓的郭象一眼,朝向司马越继续道,“今徐州危急,方前王司马所言,援助徐州,臣表赞同。徐州乃大王根本,不可轻弃。”

    “昔日,惠帝东征邺城成都王,不胜,大王以退为进,回封国,复又起势。”

    “今日远胜往日,何不再施此以退为进?待他日,止乱徐州青州,携大胜之威,复回朝堂,手握精兵数十万,何人敢不从?”

    “那时,可依郭主簿之言。朝臣不令,皆可杀之!”

    “魏武、宣皇帝之道也!”

    他观察着司马越的神色,见其没有因这一番话,作色大怒,心中更有了些底气。

    于是,趁热打铁道,“青州之乱未平,冀州、邺城又陷入兵锋。此皆大王之地也!”

    “正此时,大王枯坐朝堂,实非明智之举。”

    “京都虽好,然亦如牢笼。大王困于京都,任有锋利爪牙,难以施展。陛下与朝臣,见此危局,恐更逼迫大王。”

    “不若移镇出洛,盘活棋局。四处皆可落子!”

    “再者,大王出洛,朝中便余陛下与诸臣。二者乃一心乎?”

    “非也。鹬蚌相争之势。”

    “大王何不选做渔翁,得其利?”

    刘舆一番侃侃而谈,令司马越陷入沉思。

    朝堂如今的局势,确实令他窒息。有时,他真想如郭象所言,论武朝堂,然一想到之前诸王的结局,他硬生生忍下来。

    荀氏、华氏这等大族一直未表态支持他。陛下这数月,又拉拢掌握了二卫。情况愈加对自己不利。

    屋漏偏逢连夜雨。青州、徐州、邺城,又相继民乱,更加重自己形势的破败。

    移镇出洛,哪怕回返封国,不失是一个办法!正如刘舆所言,以退为进。

    刘舆静静等着司马越的决断。他心中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

    “若事有不协,立足徐州、兖州,以江南为退路,亦可保一方霸主不失!”

    然而这个话,他不好随意说出。太傅不会对洛阳轻言放弃。再者,与他自己的谋划,也有不符。

    郭象见司马越竟对刘舆的话,有了考虑,心中不禁大急。

    一旦出洛,将以军政为主。他们这些处理政务的文士,势必地位下滑,不如刘舆等人。到那时,以刘舆的狠辣和睚眦必报,自己恐怕很受针对。

    若刘舆再不择手段,不问而杀,以太傅对其的倚重,自己可就无了!

    想到这里,郭象顿时彷徨。他很想说些什么,但该说的基本都说了。太傅的决定,不是他可以改变的。

    其实在郭象心中,他也有些认同刘舆的话。如今之势,太傅待在朝堂,真就如困兽,尖牙利爪无处施展。

    既然无法阻止,那么就拉拢盟友入伙吧。

    郭象想到。

    良久,司马越未有决断之言。他宣告再议。便屏退众人,只留下刘舆和潘滔二人。

    “庆孙,阳仲,若真出洛,君二人以为何地适合?”() ()

    司马越开门见山道。

    形势由不得他继续犹疑下去。

    潘滔闻言,眼神一亮。往日王乱中,那个果决的大王似乎又有回来之势。

    昔日,背刺长沙王,东征不敌,千里回国。何等的决断!

    潘滔随即答道,“臣以为兵发兖徐最妥!”

    “大王可领大将军之职,以苟道将为前驱,琅琊王、裴使君为两翼,先定徐州,再平青州。稳住根基,最为妥当!”

    司马越轻轻颔首,但未表态。看向刘舆,再问道,“庆孙之意呢?”

    刘舆见司马越神色,沉吟片刻,方道,“臣有三策,上中下,大王可自择选!”

    “一处,与潘长史之策同。进军兖徐,先定根基,再图后计,此乃上策。”

    “一处,兵援邺城。邺城乃洛阳北处门户。大王与东燕王合兵,以邺之坚城为基,可联合冀青兖徐四州,尽归大王统属,以攻伐乱民,亦可退取朝堂诸君。此乃中策!”

    “一处,移镇许昌或项城。许昌、项城在洛之南,无兵乱,粮草丰裕。可再征发豫州、荆州兵,屯养精兵数十万,震慑宵小。”

    “坐镇两地,如运筹帷幄于千里。不必直面乱民锋锐,以不变应万变。”

    “朝堂若变,可星夜回朝。其他各地若变,亦可援驰。此乃下策!”

    司马越闻言,蹙眉思虑。片刻言道,“下策更显稳妥,何列为下策也?”

    刘舆和潘滔不由对视一眼,目光中有戚戚然。潘滔暗中责怪刘舆,何必搞出个三策,只言上策不就行了!

    刘舆再次道,“下策者,防守有余,进取不足。当为下策!”

    司马越缓缓点头,“庆孙三策,孤知矣!正解孤之燃眉也!”

    “孤心意已决!不日便上表出洛!”

    刘舆、潘滔再对视一眼,纷纷起身,拱手回应道,“诺!”

    司马越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决定下来大事,他浑身一松,犹如卸下千斤重石。

    俄而他脸上又多有不忿之色,脸色变换,他开口说道,“孤出洛前,欲为陛下立下太子,汝二人以为何如?”

    潘刘二人脸上皆露惊容。

    刘舆心中不由叹道,太傅心小如是!还是不忿陛下与他针锋相对啊。

    不过这样也好,给朝堂留些难题。

    潘滔则心生担忧。何必出此下策?临走羞辱陛下一番?

    陛下年轻力壮,子嗣当不必担忧。此时,为立太子,陛下心中何想?诸臣心中何想?

    为争一时之气,不值当啊!

    但只是心思百转,刘舆和潘滔都未出言反对。

    刘舆问道,“大王欲立何人?”

    潘滔也竖起耳朵。

    司马越出言道,“清河康王遐有四子,除司马覃外,再择其一,可否?”

    刘舆和潘滔都默默皱眉。看来太傅是真临时决定此事啊!只图报复快意。

    在他们看来,司马遐这一脉,因为有了司马覃这個废太子,都不算合适人选。

    想着,他们突然又明悟过来。还是自己想岔了!

    自己觉得不合适,不见得太傅觉得不合适啊!

    他们心中不禁暗叹,虽说出洛,但太傅还是不甘心朝堂啊!一个不合适的太子,才更容易使朝堂生变。

    但这样,真的好么?

    移镇出洛,便果断出洛。如此黏黏糊糊,做甚?

    方今之计,当以平乱稳根基为关键呀!

    然而,潘滔刘舆也知道。太傅在某些方面上的决定,是异常的偏执。一旦有了想法,是不可能为他人所劝阻的。

    大事犹疑难断,枝节上却偏执难改。

    这也是他们常常苦恼的。

    他们为臣子的,面对此境,只能寻找一个尽可能不错的平衡之策!

    潘滔、刘舆都暗自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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