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初起（一）
寂寂人尚眠，悠悠天未明。初秋时节，卯时方至，京城西市仍沉寂在夜幕之中。
程式医馆内，燃起一豆灯火。医馆大夫白芷兰立于药柜前，娴熟地取出几味药材，细心包好，与银针一并匆匆塞入药箱中，神色间尽显急切。
听闻常来寻她说笑的齐小姐急病复发，白芷兰不顾更深露重，随手披上青色袂衣，跟着面生的提灯丫鬟疾步踏入夜色中。
齐府内眷的院子里静谧无声，廊檐下灯笼未明，小姐卧房的门扉半掩着。
在门外唤几声无人应，担心病人许是病得晕了过去，白芷兰心急如焚，索性推门而入。
寒风涌入，八仙桌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屋内光影忽明忽暗，如鬼魅轻舞。
带路丫鬟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门锁被人落下，白芷兰被关在了屋内，她的疑惑问询之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回首却见床帷低垂，看不清床上情景。
重重不安中，白芷兰步履沉重地走向床前，掀开床帘，终于明白了一切:
齐小姐被勒死了！
她横躺在床上，脖颈缠绕着披帛，一手扣紧着披帛，一手紧握香囊，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白芷兰脸色煞白地倒退两步，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犹记得两日前的午后，齐小姐还来到她的医馆，打趣她女红技艺不精，香囊只会绣那两样，笑说她以后给孩子绣肚兜时恐怕要为难了。
齐小姐精挑细选，最后拿了两个绣得最好的香囊，哼着曲儿，踏着艳阳归家了。
而如今再见面时，香囊仍在齐小姐手里握着，香气不减。人却已在这寒夜里魂归天去，玉殒香消。
借着烛火，白芷兰看着那张美丽却痛苦的面容，长叹一声，眼眶通红。
齐小姐那张总爱逗乐的巧嘴仍然微张着，却再也哼不出歌。她那瞪大地双眸里，仍保留着生前最后一丝惊恐与不甘。
白芷兰想为她合上嘴和眼，却因尸体面部肌肉已僵硬而无能为力。
又大着胆子，拨开缠绕尸体颈部的披帛，露出三圈紫黑色勒痕，可见其挣扎之剧烈。除勒痕外无其他外伤或中毒迹象，确实是被勒死的。
白芷兰不明，齐小姐一闺阁女子，应当不曾与人结怨。究竟是谁杀了她？又是为何要杀她？
再定睛一看，那披帛的一角，竟然绣着她的小字！
白芷兰大惊，这分明是她几日前丢失之物。
那香囊亦是她亲手所制。而她如今又出现在命案现场……
白芷兰恍然：这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岂不是皆指向她——仿佛她就是谋杀齐小姐的凶手！
风声低吟，从门缝中悄然钻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白芷兰脊背生寒，她这是被设计了！有人欲将杀人罪名嫁祸于她。
可她不过是一介医女，平日在外公的医馆里问诊治病，也依父亲祖上相传的香方调制些香料售卖，素日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有人要陷害她？
但无论如何，一定要为自己洗清嫌疑、找出真凶，也是给可怜的齐小姐一个交代。
白芷兰又凑近了些，鼻尖微皱，闻到浅淡的异香。气味虽不浓烈刺鼻，却没有逃过白芷兰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
桌上香炉中的青烟缭绕，散发出淡淡的沉香味道。
她心中生疑：这屋子里点的分明是沉香，可齐小姐身上怎会有蕙草的味道？
恰在此时，白芷兰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和钥匙碰撞之声，似有人欲开锁而入。
来者是何人？
若为齐府或官府之人，撞见她在此，又看见那些证物，定会把她当成凶手！若是真凶……
杀一个是死罪，杀两个也是死罪，会不会连她一起杀了？！
她心一横：三十六计，躲为上策！
白芷兰匆忙将药箱塞进床底，环顾屋内一圈，急奔至红木衣柜前。
她打开柜门正欲往里钻，却猝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一名男子正蜷腿蹲坐在柜内，手持几块糕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白芷兰呼吸一窒，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此人藏匿于此，莫非便是杀害齐小姐的歹人？
糟了，我发现他躲在此处，凶手一定会杀了我灭口的！
惶恐之下，白芷兰迅速拔出腰间小刀自保，然而，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救……唔！”
顷刻间，她被拖入柜中，那人从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紧紧擒住她双手。
柜门关上，黑暗中，白芷兰脖颈一凉，她那防身的小刀已抵在自己颈间。
惊惧交织之际，她耳畔传来低哑的男声：“别出声。”
“啪嗒”一声，房门开锁声骤然响起，沉沉脚步声传来，有人走进屋里。
白芷兰心念电转：若身后此人是凶手，那进屋者应当就是好人吧？
她想求救，可刀尖贴着她的脖颈，冷意透骨，她不敢轻举妄动，唯有祈祷来人能发现她，救她出险境。
听着脚步声渐近，又迅速远去，直到重重关门声响起，白芷兰叹息：看来是求救无望了。
捂住她口鼻的手陡然松开，白芷兰嗅到一股鱼腥味，是从身后的歹人身上传来的。
她记得此府主人惯爱吃鱼，每隔几日便令渔夫送来新鲜河鱼。难道这歹人便是趁送鱼时潜入府中，杀害了齐小姐？
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白芷兰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歹人低声道：“你……”
“我家中有价值连城的金镶玉如意我带你去取，千万别杀我！”白芷兰小声且急促道。
歹人沉默。
白芷兰愈发战栗：“求你别杀我。”
歹人问：“你冷吗？”
“啊？”
“你在抖。”
白芷兰深吸一口气：“我抖是因为害怕，这这这把刀离我太近了。”
“既然你怕它，为何要握这么紧？”
白芷兰一愣，手一松，小刀坠地。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蠢。
见已无凶器威胁，她张嘴欲喊：“来人……唔！”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头。
“让你别喊。”歹人警告：“你若是再敢大声……”
白芷兰心道不妙，他要杀人灭口了。
他的声音冷酷似寒冰：“我就不让你吃饭。”
“……？”
这难道就是“用最冷酷的声音说最窝囊的话”吗？
白芷兰惊疑不定，此人莫非脑子有问题？
“别喊了，听到没？”
白芷兰用力点头。
歹人拔出她嘴里的糕点，见她真不再出声，索性放开她，自己坐至一旁，继续吃起糕点。
此处狭隘昏暗，两人相距咫尺，歹人咀嚼吞咽之声清晰可闻。
白芷兰眼皮狂跳，看来这人是真的饿了，那块糕点上还有她的口水。
她想逃，却不敢。此歹人虽未以性命相威胁，但其身手敏捷，的确能威胁她的性命。
白芷兰悄然摸到腰间荷包，里面藏着足量迷香粉。然而此地狭小密闭，她忧心撒完会把自己也给药倒了，不敢轻易尝试。
白芷兰尚在踌躇之际，忽闻歹人腹中咕咕作响。
只见他推开柜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径自取起桌上一颗蜜枣，丢入口中。
白芷兰震惊，这人怎么一点也不作贼心虚？
借着桌上的烛火，白芷兰偷偷打量他。
此人身姿挺拔，一身灰布短褐，脚踏油靴，俨然一副渔夫打扮。
白芷兰暗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看似老实巴交的渔夫，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歹人！
然而，她心中仍有一点不解——根据她刚才验尸所得，齐小姐起码已遇害三个时辰了。这歹人既然三个时辰前便已杀了人，何不抢走房中珠宝首饰，一走了之，换了钱财去逍遥享乐，为何要躲在这里偷吃？
难道自己搞错了，此人并非凶手？还是说，这个歹人有点傻？
白芷兰战战兢兢地望向他的脸，欲从面相中探究一二。
那名歹人用粗布条随意束着发，额前一缕碎发，垂落到高挺的鼻梁上，在浓密的眉毛和黑白分明的双眸前晃动。
头发扫至他乌羽般纤长的睫毛时，他拨了两次，才将其拨开。
白芷兰心下稍宽：确实有点傻。
再细看之下，虽然他脸上脏兮兮的，却仍难掩五官之俊美。只是……
左眉间一道明显的断痕，右脸上一道刀疤斜斜划过，平添一分凌厉。
——糟糕，大凶之相！
白芷兰看着一脸“凶相”的歹人吃完蜜枣，朝自己望来，目光清澈又愚蠢。
“我饿了，你有吃的吗？”歹人问。
“没……”
白芷兰决心赌一把，赌此人是不是真傻。
她道：“但我会做饭，要不要我去厨房做饭给你吃？我厨艺很好的。”
歹人眼睛一亮，“走。”
白芷兰欣喜若狂：太好骗了，真是个傻子！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大喊“救命”，却迎面劈来一把大刀。
——完了，千年的铁树不开花，今天她脑袋要开花了。
锋利的刀刃如毒蛇吐信般逼近，森然寒气扑面而来，白芷兰瞳孔微缩，看那刀锋近在眼前，瞬间便要取她性命。
绝望之际，她被一只手猛然提起衣领，往后一拽，堪堪避过那致命一击。
白芷兰刀下逃生，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跃出，抬头一看，竟是那歹人救了她。
房门口，一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大刀，目光阴鸷地盯着白芷兰，大喝一声再次砍来。歹人挡在她身前，抄起一张凳子拦住大刀的攻势，与黑衣人激烈交锋。
两人招招凶狠，劲风呼啸，仿佛连空气都被割裂。
白芷兰抱头躲进桌下避难，脊背冷汗涔涔，惶恐万分——这黑衣人分明是来冲着她来的！
可是为什么要杀她？难道她最近不慎得罪了什么人？
而那歹人虽是杀死齐小姐的最大嫌疑人，又看似痴傻，却出手救了她。
过招十几回合后，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被歹人一掌拍出门外。黑衣人没有恋战，转头就逃，身影消失在晦暗天色中。
死里逃生，白芷兰心有余悸，撑桌欲站起来，然方才被吓得双腿软弱无力，竟又跌坐回去，一时站不起来了。
歹人弃凳朝她走来，一把将她抱起，扛于肩上，径直朝外而去。
她挣扎了几下，却毫无作用，只能愤怒地垂打着歹人的背，嚷道：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去厨房，给我做饭。”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院内小厨房，并未遇到任何家丁护院。
白芷兰心中骇然：这偌大的齐府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该不会被灭门了吧？
她被放在灶台上，不安地抱着双臂颤抖，见歹人回身关上厨房门，挡住屋外呼啸的风。
“还冷吗？”他问。
白芷兰一愣，“不冷。”
“那做饭。”
白芷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救了她性命，又一心只想填饱肚子的歹人。
——这样的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吗？
白芷兰内心疑问万千，此刻却只能履行承诺，给这个头号嫌疑人做饭。
她快速切好食材，一并投入锅中，随手又掺了一把米。
盖上锅盖，她歇了口气，见歹人蹲在灶火前，正专心致志地煽火。
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双眸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宛如一只乞食的小狗。
白芷兰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躲在柜子里？”
“醒来就在那里了。”
白芷兰蹙眉，猜测道：“你是渔夫？来齐府送鱼的？”
“嗯。”
“送完鱼为什么不离开？”
歹人搧火的手一顿，“饿了，有个女的给我吃的，吃完就睡着了。”
白芷兰想起那个面生的带路丫鬟，那个安排自己来这里的人。
若此人所言属实，他说的那名女子难道也是那名丫鬟？莫非她给的食物里有迷药？难道他也是被设计来的？
白芷兰追问：“醒来后呢？”
“醒来就在柜子里了。”
“……”
对话看似回到了原点，白芷兰心头却生出种种疑虑。她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你醒来后，有看到床上的尸……齐小姐吗？”
“没注意。”
“那你醒来为什么不离开房间？”
“桌上有吃的。”
“吃完为什么不走？”
歹人终于将视线从火光中收回，目光幽深地望着她：“还没吃完你就来了。”
“……”所以，怪我咯？
白芷兰不解：“你这么能打，偷吃的还怕被人发现？”
“越打越饿。”
……这倒也有点道理。
程式医馆内，燃起一豆灯火。医馆大夫白芷兰立于药柜前，娴熟地取出几味药材，细心包好，与银针一并匆匆塞入药箱中，神色间尽显急切。
听闻常来寻她说笑的齐小姐急病复发，白芷兰不顾更深露重，随手披上青色袂衣，跟着面生的提灯丫鬟疾步踏入夜色中。
齐府内眷的院子里静谧无声，廊檐下灯笼未明，小姐卧房的门扉半掩着。
在门外唤几声无人应，担心病人许是病得晕了过去，白芷兰心急如焚，索性推门而入。
寒风涌入，八仙桌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屋内光影忽明忽暗，如鬼魅轻舞。
带路丫鬟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门锁被人落下，白芷兰被关在了屋内，她的疑惑问询之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回首却见床帷低垂，看不清床上情景。
重重不安中，白芷兰步履沉重地走向床前，掀开床帘，终于明白了一切:
齐小姐被勒死了！
她横躺在床上，脖颈缠绕着披帛，一手扣紧着披帛，一手紧握香囊，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白芷兰脸色煞白地倒退两步，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犹记得两日前的午后，齐小姐还来到她的医馆，打趣她女红技艺不精，香囊只会绣那两样，笑说她以后给孩子绣肚兜时恐怕要为难了。
齐小姐精挑细选，最后拿了两个绣得最好的香囊，哼着曲儿，踏着艳阳归家了。
而如今再见面时，香囊仍在齐小姐手里握着，香气不减。人却已在这寒夜里魂归天去，玉殒香消。
借着烛火，白芷兰看着那张美丽却痛苦的面容，长叹一声，眼眶通红。
齐小姐那张总爱逗乐的巧嘴仍然微张着，却再也哼不出歌。她那瞪大地双眸里，仍保留着生前最后一丝惊恐与不甘。
白芷兰想为她合上嘴和眼，却因尸体面部肌肉已僵硬而无能为力。
又大着胆子，拨开缠绕尸体颈部的披帛，露出三圈紫黑色勒痕，可见其挣扎之剧烈。除勒痕外无其他外伤或中毒迹象，确实是被勒死的。
白芷兰不明，齐小姐一闺阁女子，应当不曾与人结怨。究竟是谁杀了她？又是为何要杀她？
再定睛一看，那披帛的一角，竟然绣着她的小字！
白芷兰大惊，这分明是她几日前丢失之物。
那香囊亦是她亲手所制。而她如今又出现在命案现场……
白芷兰恍然：这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岂不是皆指向她——仿佛她就是谋杀齐小姐的凶手！
风声低吟，从门缝中悄然钻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白芷兰脊背生寒，她这是被设计了！有人欲将杀人罪名嫁祸于她。
可她不过是一介医女，平日在外公的医馆里问诊治病，也依父亲祖上相传的香方调制些香料售卖，素日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有人要陷害她？
但无论如何，一定要为自己洗清嫌疑、找出真凶，也是给可怜的齐小姐一个交代。
白芷兰又凑近了些，鼻尖微皱，闻到浅淡的异香。气味虽不浓烈刺鼻，却没有逃过白芷兰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
桌上香炉中的青烟缭绕，散发出淡淡的沉香味道。
她心中生疑：这屋子里点的分明是沉香，可齐小姐身上怎会有蕙草的味道？
恰在此时，白芷兰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和钥匙碰撞之声，似有人欲开锁而入。
来者是何人？
若为齐府或官府之人，撞见她在此，又看见那些证物，定会把她当成凶手！若是真凶……
杀一个是死罪，杀两个也是死罪，会不会连她一起杀了？！
她心一横：三十六计，躲为上策！
白芷兰匆忙将药箱塞进床底，环顾屋内一圈，急奔至红木衣柜前。
她打开柜门正欲往里钻，却猝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一名男子正蜷腿蹲坐在柜内，手持几块糕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白芷兰呼吸一窒，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此人藏匿于此，莫非便是杀害齐小姐的歹人？
糟了，我发现他躲在此处，凶手一定会杀了我灭口的！
惶恐之下，白芷兰迅速拔出腰间小刀自保，然而，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救……唔！”
顷刻间，她被拖入柜中，那人从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紧紧擒住她双手。
柜门关上，黑暗中，白芷兰脖颈一凉，她那防身的小刀已抵在自己颈间。
惊惧交织之际，她耳畔传来低哑的男声：“别出声。”
“啪嗒”一声，房门开锁声骤然响起，沉沉脚步声传来，有人走进屋里。
白芷兰心念电转：若身后此人是凶手，那进屋者应当就是好人吧？
她想求救，可刀尖贴着她的脖颈，冷意透骨，她不敢轻举妄动，唯有祈祷来人能发现她，救她出险境。
听着脚步声渐近，又迅速远去，直到重重关门声响起，白芷兰叹息：看来是求救无望了。
捂住她口鼻的手陡然松开，白芷兰嗅到一股鱼腥味，是从身后的歹人身上传来的。
她记得此府主人惯爱吃鱼，每隔几日便令渔夫送来新鲜河鱼。难道这歹人便是趁送鱼时潜入府中，杀害了齐小姐？
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白芷兰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歹人低声道：“你……”
“我家中有价值连城的金镶玉如意我带你去取，千万别杀我！”白芷兰小声且急促道。
歹人沉默。
白芷兰愈发战栗：“求你别杀我。”
歹人问：“你冷吗？”
“啊？”
“你在抖。”
白芷兰深吸一口气：“我抖是因为害怕，这这这把刀离我太近了。”
“既然你怕它，为何要握这么紧？”
白芷兰一愣，手一松，小刀坠地。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蠢。
见已无凶器威胁，她张嘴欲喊：“来人……唔！”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头。
“让你别喊。”歹人警告：“你若是再敢大声……”
白芷兰心道不妙，他要杀人灭口了。
他的声音冷酷似寒冰：“我就不让你吃饭。”
“……？”
这难道就是“用最冷酷的声音说最窝囊的话”吗？
白芷兰惊疑不定，此人莫非脑子有问题？
“别喊了，听到没？”
白芷兰用力点头。
歹人拔出她嘴里的糕点，见她真不再出声，索性放开她，自己坐至一旁，继续吃起糕点。
此处狭隘昏暗，两人相距咫尺，歹人咀嚼吞咽之声清晰可闻。
白芷兰眼皮狂跳，看来这人是真的饿了，那块糕点上还有她的口水。
她想逃，却不敢。此歹人虽未以性命相威胁，但其身手敏捷，的确能威胁她的性命。
白芷兰悄然摸到腰间荷包，里面藏着足量迷香粉。然而此地狭小密闭，她忧心撒完会把自己也给药倒了，不敢轻易尝试。
白芷兰尚在踌躇之际，忽闻歹人腹中咕咕作响。
只见他推开柜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径自取起桌上一颗蜜枣，丢入口中。
白芷兰震惊，这人怎么一点也不作贼心虚？
借着桌上的烛火，白芷兰偷偷打量他。
此人身姿挺拔，一身灰布短褐，脚踏油靴，俨然一副渔夫打扮。
白芷兰暗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看似老实巴交的渔夫，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歹人！
然而，她心中仍有一点不解——根据她刚才验尸所得，齐小姐起码已遇害三个时辰了。这歹人既然三个时辰前便已杀了人，何不抢走房中珠宝首饰，一走了之，换了钱财去逍遥享乐，为何要躲在这里偷吃？
难道自己搞错了，此人并非凶手？还是说，这个歹人有点傻？
白芷兰战战兢兢地望向他的脸，欲从面相中探究一二。
那名歹人用粗布条随意束着发，额前一缕碎发，垂落到高挺的鼻梁上，在浓密的眉毛和黑白分明的双眸前晃动。
头发扫至他乌羽般纤长的睫毛时，他拨了两次，才将其拨开。
白芷兰心下稍宽：确实有点傻。
再细看之下，虽然他脸上脏兮兮的，却仍难掩五官之俊美。只是……
左眉间一道明显的断痕，右脸上一道刀疤斜斜划过，平添一分凌厉。
——糟糕，大凶之相！
白芷兰看着一脸“凶相”的歹人吃完蜜枣，朝自己望来，目光清澈又愚蠢。
“我饿了，你有吃的吗？”歹人问。
“没……”
白芷兰决心赌一把，赌此人是不是真傻。
她道：“但我会做饭，要不要我去厨房做饭给你吃？我厨艺很好的。”
歹人眼睛一亮，“走。”
白芷兰欣喜若狂：太好骗了，真是个傻子！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大喊“救命”，却迎面劈来一把大刀。
——完了，千年的铁树不开花，今天她脑袋要开花了。
锋利的刀刃如毒蛇吐信般逼近，森然寒气扑面而来，白芷兰瞳孔微缩，看那刀锋近在眼前，瞬间便要取她性命。
绝望之际，她被一只手猛然提起衣领，往后一拽，堪堪避过那致命一击。
白芷兰刀下逃生，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跃出，抬头一看，竟是那歹人救了她。
房门口，一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大刀，目光阴鸷地盯着白芷兰，大喝一声再次砍来。歹人挡在她身前，抄起一张凳子拦住大刀的攻势，与黑衣人激烈交锋。
两人招招凶狠，劲风呼啸，仿佛连空气都被割裂。
白芷兰抱头躲进桌下避难，脊背冷汗涔涔，惶恐万分——这黑衣人分明是来冲着她来的！
可是为什么要杀她？难道她最近不慎得罪了什么人？
而那歹人虽是杀死齐小姐的最大嫌疑人，又看似痴傻，却出手救了她。
过招十几回合后，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被歹人一掌拍出门外。黑衣人没有恋战，转头就逃，身影消失在晦暗天色中。
死里逃生，白芷兰心有余悸，撑桌欲站起来，然方才被吓得双腿软弱无力，竟又跌坐回去，一时站不起来了。
歹人弃凳朝她走来，一把将她抱起，扛于肩上，径直朝外而去。
她挣扎了几下，却毫无作用，只能愤怒地垂打着歹人的背，嚷道：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去厨房，给我做饭。”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院内小厨房，并未遇到任何家丁护院。
白芷兰心中骇然：这偌大的齐府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该不会被灭门了吧？
她被放在灶台上，不安地抱着双臂颤抖，见歹人回身关上厨房门，挡住屋外呼啸的风。
“还冷吗？”他问。
白芷兰一愣，“不冷。”
“那做饭。”
白芷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救了她性命，又一心只想填饱肚子的歹人。
——这样的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吗？
白芷兰内心疑问万千，此刻却只能履行承诺，给这个头号嫌疑人做饭。
她快速切好食材，一并投入锅中，随手又掺了一把米。
盖上锅盖，她歇了口气，见歹人蹲在灶火前，正专心致志地煽火。
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双眸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宛如一只乞食的小狗。
白芷兰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躲在柜子里？”
“醒来就在那里了。”
白芷兰蹙眉，猜测道：“你是渔夫？来齐府送鱼的？”
“嗯。”
“送完鱼为什么不离开？”
歹人搧火的手一顿，“饿了，有个女的给我吃的，吃完就睡着了。”
白芷兰想起那个面生的带路丫鬟，那个安排自己来这里的人。
若此人所言属实，他说的那名女子难道也是那名丫鬟？莫非她给的食物里有迷药？难道他也是被设计来的？
白芷兰追问：“醒来后呢？”
“醒来就在柜子里了。”
“……”
对话看似回到了原点，白芷兰心头却生出种种疑虑。她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你醒来后，有看到床上的尸……齐小姐吗？”
“没注意。”
“那你醒来为什么不离开房间？”
“桌上有吃的。”
“吃完为什么不走？”
歹人终于将视线从火光中收回，目光幽深地望着她：“还没吃完你就来了。”
“……”所以，怪我咯？
白芷兰不解：“你这么能打，偷吃的还怕被人发现？”
“越打越饿。”
……这倒也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