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韦氏瞬间面色骤变,讪讪地送走李瀚狰,嘴里千万般地赔着不是,数次抬出自己兄长的名号,李瀚狰却佯装未闻其弦外之音,登上马车便扬长而去。

    赵韦氏在“锦绣坊”外望着马车远去,吹了好一阵冷风,眼珠滴溜溜一转,换了身衣衫,才让贴身丫鬟去请崔窈娘:“内掌柜的唤你过去。”

    “为何只叫她一人,莫不是要为难于她?”

    “对!”

    “是啊!”几位手艺精湛的工匠纷纷帮腔附和,眼见着有贵人欲为她们做主,底气也足了起来。

    贴身丫鬟请不来人,面上胀红,赵韦氏骂她也无济于事,面子挂不住事小,吃了官司事大。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来到众人聚集的庭院。

    她脸上汗水津津,弄花了香脂软粉,一道道汗痕狼狈至极,却还强挤出一丝假笑,恰似一块染了灰的白绢帕,压低声音半是警告半是商量:“崔窈娘,我劝你也莫要将此事闹大,去了官署,你我皆脸上无光,我给你些银钱,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崔窈娘深知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新人,对这当朝的律法刑律全然不知,初来此地,仅能凭着众人的衣着服饰,大概猜出或许是在唐朝。

    但唐朝律法亦几经变更,若是真去了官署,不知会否露出破绽,惹出麻烦。

    可她也清楚,这“锦绣坊”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待下去了。于是,她冷着脸看向赵韦氏,对着光瞧了好一会儿李瀚狰留下的玉佩,回道:“此事哪有这般容易了结。我在‘锦绣坊’所受的委屈,即便不上官署,趴在你门前大街上哭诉,也不是你一点银钱就能打发的。”

    赵韦氏心中暗骂赵富财这短命鬼,招惹谁不好,偏来惹这泼辣的主儿。

    她脸色阴沉得犹如寒冬欲落第一滴雨的浓云,眼中更是闪过一道如雷般的狠厉,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说道:“崔窈娘,莫要不识好歹。只要你不再追究,银钱定然少不了你的,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兄长是何许人你也知晓,你可要想清楚了,莫因这一时之气,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祸端。”

    崔窈娘将玉佩猛地一伸,险些碰到赵韦氏的眼珠,吓得赵韦氏下意识往后一缩,差点摔倒在地,幸得丫鬟搀扶,看着赵韦氏的狼狈样,崔窈娘笑得开怀。

    “内掌柜,莫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且不说李大人差我去官署问个明白,即便我自行前去,我如路边顽石,你似高楼娇花,你敢与我舍了性命一较高下否?”

    “你纵容那赵富财,就像养着一条无脑只知流口水四处寻肉的恶狗,只怕哪天拖了肉铺老板的肉,可别怪人家一刀斩了它的狗头!”

    “开店就当本本分分赚钱,只知拿你兄长压人,是何道理?”

    崔窈娘可不是唐朝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她可是经过平等权利思想的洗礼,早就视那封建糟粕如粪土。此刻目光犹如雷霆万钧,果敢之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三两句话便似要冲破云霄,誓要劈开赵韦氏这长久笼罩“锦绣坊”的阴霾。

    人群中更有几位平素与崔窈娘交好、心性正直的女工走上前来,其中一位名叫柳枝珍的说道:“窈娘说得在理,这‘锦绣坊’乌烟瘴气,迟早从内里烂透,我们也不愿再待下去了。”

    另一位女工吴薇秀也附和道:“没错,我们愿跟着窈娘,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韦氏见此情形,心中愈发恼怒,然又怕事情真闹到官署,影响“锦绣坊”的声誉,咬咬牙思量:“好,今日之事只要你们都闭紧嘴巴,不再提及,我给你们一笔钱银。但你们得保证,从此不再纠缠。”

    崔窈娘寻思着若能拿到一笔赔偿,对其他几位姐妹日后的生计也有帮助,便应道:“可以,希望你言而有信。”

    几人又就赔偿银钱的数目商讨许久,赵韦氏赶忙让人取来银钱,分给了崔窈娘等人。

    离开“锦绣坊”后,崔窈娘与一同被辞退的女工们聚在附近的茶楼。

    柳枝珍拈起瓜子,边嗑边问:“窈娘,虽说我们拿了银钱,可往后该如何是好?”

    “再互相帮衬着找找有没有其他店铺招工?”吴薇秀插话道,毕竟以她们几人的手艺,去哪家店都能吃得开。

    崔窈娘轻轻敲了敲桌子,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当下还不知自己这副身躯能为自己所用多久:“姐姐们就这点想法?”

    “那窈娘你说说,我们往后该怎么活?”吴薇秀新丧不久,倒是活得洒脱,抿了口茶,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我呀,也想瞧瞧更广阔的天地。”

    “以各位姐姐的精湛手艺,再加上积蓄,咱们何不在西市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制鞋坊?”

    柳枝珍眼前一亮,拍着手,瓜子壳还黏在嘴角:“对对,这个主意妙,这个主意妙!”

    吴薇秀却有些担忧:“窈娘,我家里还有个孩子要养活,这能行吗?开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私下议论的声音在这小小的凭栏茶间嗡嗡作响,又飘出窗外,像一群自由自在的蜂儿。

    崔窈娘笑了笑,鼓励大家:“有何不可?咱们齐心协力,定能成事。我在‘锦绣坊’时,就攒了不少银钱,再加上赵韦氏给的赔偿,倒是有足够的本钱。”

    一听是崔窈娘出大头,众人安下心来,纷纷点头同意。

    说干就干,西市不同于东市,自有一番别样的风情,她们穿梭在饭馆酒肆的拐角,寻找合适的店面。经过几日的奔波,终于在长安西市临近“锦脂坊”的脂粉铺子边上寻到了一处不错的铺子。

    “挨着脂粉铺子,前面大路上还有制衣行,买卖都便宜。”

    “是是是,窈娘说得极是。”

    找了中人依照口头租契,铺子的装潢都是现成的,只需稍稍再购置些细软。

    西市这人来人往,富商云集,东西添置起来也颇为顺利,崔窈娘在现代自家本就喜好轻唐风,信手拈来便将这店铺布置得温馨又雅致。

    前厅依旧用来陈列待客,后间架起了绷子、工具台,甚至还隔出了一间小小的染料室,用以将皮料和绢丝染出顾客心仪的颜色。

    只是备皮料时,出了一点小岔子——皮货商见她们皆是女子,便故意抬高价格,摆明了是觉着她们没见识。

    柳枝珍气得直跺脚,回到店铺就一屁股往靠椅上一躺。

    “这是怎么了?”崔窈娘算着账,抬眼问道。

    跟着跨进门的吴薇秀轻轻摇了摇头:“耍小孩子脾气呢。”

    “明明是他们欺负人!”柳枝珍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凉水,一抹嘴反驳道。

    “到底怎么回事?”

    “皮料商那边谈不拢。”

    “我去试试!”崔窈娘放下笔,整理了一番衣衫,由吴薇秀陪着一同前往。

    一看到来过一次的吴薇秀,皮货商摆起了谱:“瞧瞧吧,我说了你还得来,西市就我这家货最全。”

    崔窈娘不接他的话,一处一处仔细查看皮料,绕了整整一圈,才喝下皮货商使人给她煮的那盏茶:“掌柜的,您这货倒是全,可这价格也开得太离谱了些。您瞧瞧我逛这一大圈下来,除了我,可还有其他客人来分我这盏茶?”

    皮货商撇撇嘴:“许是今日天气不好,大家都没心思买卖。”

    门外人马驼铃之声喧闹嘈杂,崔窈娘权当没听见。

    崔窈娘放下茶盏,指着角落头几捆皮料问:“掌柜的,料子好的我不敢再看。您这有瑕疵的皮料,纹路不均,质地也并非上乘,放在这儿作甚?”

    “那是别人放在我店里寄售的。”

    “价格如何?”

    “随便开价。”

    “那我以后都叫人来取您这寄售的货如何?”

    皮货商脸色微变,没想到这小娘子眼光如此毒辣。

    那几捆可不是什么瑕疵皮,而是刚叫人送过来的上等未加工过的乌皮料,只是还未入库放在此处。要是真任由她随便开个低价,天天到他店里乱拿......

    崔窈娘心中早有盘算,见他沉不住气,不慌不忙报出一个价格,皮货商一听,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太低了,太低了。”

    “哎,您做不了主吗?是别人寄售的货,您叫寄售的人来跟我谈,万一能卖呢?”

    “他不在城里。”

    “你都没去问,怎么知道他不肯卖?”

    双方僵持不下,你来我往。

    崔窈娘又喝了口茶:“掌柜的,您既请不出寄售的人,又不肯接受我开的价,我只能请市署衙门的人来给个说法咯。”

    皮货商一听这可不得了,若是丢了这笔生意倒也罢了,要是吃上衙门的冷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最终咬咬牙:“罢了罢了,就按姑娘说的价格。”

    “往后我来,也是这个价格?”

    皮货商一脸苦相,嘴里茶汤都冲不淡这苦涩。

    崔窈娘和吴薇秀相视一笑:“不逗您了,掌柜的,我们小店铺新开张,往后常年在您这儿备料,价格正常浮动,我都能接受。我们就在街对面开制鞋坊,您若是有需要,带着皮料来,我只收手工钱。”

    皮货商擦擦汗,两人带着皮料满意而归。

    “窈娘,你可真厉害,以前在‘锦绣坊’,我是半点都没瞧出来。”

    崔窈娘笑笑,在穿越过来之前,她也算是个涉猎广泛的小小富二代,东混混西摸摸,什么都感兴趣沾着学一点皮毛,但都不精通,要是今天皮货商没被她哄住,后半段多半她也会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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