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澜沧来到洛暝所在军队找他说是同她下趟凡界。

    洛暝收起手中长刃正要同她下界去时,澜沧笑着指了指他身上银灰的器甲道:“你从没下过界么?洛暝将军确定要穿着这么一身神盔银甲同我去凡界?”

    洛暝听着澜沧的话微有些不解,但见她今日所着的衣装竟不是以往的锦绣天衣看不见仙气的浮丝。倒像是凡界的丝绸。想起以往黎月下界前好像也都是必先换上凡界的衣物。他轻轻地锁了眉头道:“我没有凡界的衣物。”

    “我已替你准备了。”早已料到的澜沧挥手一抹青光旁间的凳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叠衣服。

    澜沧引着他走期内堂,伸手便要解他的器甲,洛暝一个电闪握住了她正要动作的手,“澜沧上神……末将自己来,还是不劳烦上神了。”

    澜沧吟吟地笑着,“你会穿凡界的衣服?”

    洛暝静默了一瞬,还是违心的应道:“嗯。”

    澜沧奇怪的笑了笑,将服装交给他,便说道:“那我在外间等你换好。”

    澜沧悠悠的酌了杯香茗以她对茶的品鉴,想是军队中的神将大底都没闲工夫注重优质香茗。不过她端着手中这盏茶倒也喝的怡然自得。洛暝换好凡界的服饰从内堂走了出来,一身玄紫,腰间束服,恰好偏显男子挺拔的身形,落地云靴,腰间悬挂一枚白田玉,鬓发如绸,眉宇纯粹而寡淡,却又隐隐带着丝冷硬与漠然。

    “成殇……”那一瞬澜沧仿佛看见了那个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人,也是这一身玄紫裳一步步向她走来。

    “澜沧上神?”洛暝走在她面前几步止,澜沧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这身服饰与你很相衬,便送你了。”说着澜沧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凡界不似神界的清冷与寡淡,凡间有人情冷暖的熏陶,有集市热闹的喧嚣,便连四季的更替也比神界趣味的多。凡间每个季度都会相逢来几个节日,此次澜沧与洛暝下界便恰逢人间的元宵佳节。

    夜幕下,各街道上都张挂起明亮的彩灯,人群熙攘中有技艺高超的艺人博人眼球,花灯摊前引得的文人墨士猜谜题诗为心上人赢得彩头。

    澜沧说人间的元宵佳节夜晚才是最为有趣的。于是洛暝陪着澜沧从东街逛到西巷,从花灯谜前游玩到西湖舟上。看着女子笑意依然柔和的面容。洛暝回顾起白日里澜沧便是带着他去茶馆听书,酒楼看戏,逛着成衣店,去攀落日山头看落日余晖……似乎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玩乐之上。他本以为澜沧要他同他下界是与焚戟战役有关,却不料想她拉着他下界竟是玩了一天。

    而兴致盎然的澜沧却似全然没感觉到男子欲言又止的眼神,洛暝看着女子趴在舟上的槛杆上看着佳节的繁华,白皙剔透的双足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湖面上轻溅起水花……他总算认识到此女子,真确全无半点上神之样。

    “澜沧上神”洛暝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叫我一同下界只是为了玩乐吗?”

    “这样不好吗?”澜沧收回双足慢慢走向洛暝道:“洛暝将军日日在军队训练神兵为焚戟之战操劳的夜不成寐,我看将军每天那么辛苦操劳辛苦,便好意带你下界放松一下神经。怎么样?今天一天下来是不是要比平日里在军营里身心轻松了多?”

    女子一脸妩媚的笑着,她的话倒声声为了他好竟教他无言以驳,“可澜沧上神,焚戟即将再现,其昔日部落以扩大整建成规模,与焚戟之战迫在眉睫,我怎可因一时放松而置重事于不顾?”

    澜沧却了无甚在意坐在洛暝身旁道:“凡界一天神界不过一盏茶时间,不碍事。”说着竟倾身贴近他,轻启唇瓣在他耳边低语问道:“难道让我陪你一天,你还不开心?”

    女子如绸的青丝划过他的脖颈,幽兰的气息轻轻铺洒在他的脸庞。夜风吹袭,湖面荡起层层涟漪直吹进洛暝的心里。

    (四)

    从凡界回来后洛暝便与澜沧别过回到军营,刚入营中便见那抹熟悉的月白裳。来者看到他一身玄紫裳猛然一惊脑海中倏忽浮起古书上那幅画像嗜血冷冽,紫裳如魅。待看清是洛暝后陡然回过神来,他身上所穿只是凡间衣服……惊异道:“洛暝你下界去了?”

    “嗯。”他轻轻地应道,便进屋拿过软甲换衣出来时女子还在营内未走,他蹙眉起启道:“黎月,你有何事?”

    黎月娴静地笑了笑,“没有事,便不能来找你吗?”

    “与焚戟之战迫在眉睫,战役开启军中势必会有大量伤亡。”洛暝正色道:“药房库存还未完备至所需之量,黎月医师当以军需重事为紧。”

    黎月一时哑然,她只是许久未见到他下来看一看他……为何每次他都这般冷淡待她?黎月强牵扯笑,带着丝苦涩,“是我失职了,我这便回去……”话语一落,营外突然传来一声急报道:焚戟敌党强袭,渠邛军队损伤严重惨重,情势危急!

    与焚戟的第一场战争渠邛便以损失惨败告终。若非洛铭及时整顿军队全力御阵杀敌恐怕渠邛边境便要就此沦陷。焚戟一族其力量之强大早在千年前便向世人征兆了。七百年后重整的族群,却在焚戟还未重现之际便将渠邛攻得重伤不已,其力量竟不亚于千年前之强大!无人敢想若焚戟觉醒回归那六界将会陷入什么境况?

    澜沧是在战役开始后的第二日晌午来到洛暝所在的总军营。一时渠邛域的将士们因这位传说中的上神到来而仿佛在黑暗的幽谷中看到了希望。

    澜沧沉着冷静地布署方阵从洛暝这边了解到军中各营可用将才的大致情况,并清点了一万精兵好做休息戍时随她攻战焚戟境域。

    澜沧看出洛暝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勾唇笑道:“焚戟敌军便是以突袭才攻得渠邛域重伤失城,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后来洛暝带领一万精兵随着澜沧下界到凡间,目睹她使用神力腾空开启出一道空间隧道,一万将士在澜沧的神识包拢下穿过结界竟进入了焚戟境域。那时洛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时澜沧要他同她下界并非只是为了玩乐,而是寻找通往焚戟境域的通道。六界之中无人能找到通向焚戟境域的通道竟是在凡界这么最为普遍的落日山头。六界中想也只有澜沧有这个能力,开启焚戟所置下的结界。她的神力究竟强大到何种境界?

    一万精兵神将夜袭焚戟境域直攻敌军腹地,焚戟敌军瞬起反战。洛暝御阵杀敌之中视线之中早已不见那抹红装身影,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担忧。

    澜沧走入戟域宫,七百年后再踏入这座宫殿依是因得六界之战而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白眉银鬓的冷峻男子沉默不语,沧海桑田,日月沉升千百载,曾以为早已死了的人却在千年后沉然地站在她面前比千年前更冷酷狠绝。

    “果然是你。”澜沧笑道:“在焚戟还未回归,却能以一己之力重建焚戟旧部,并在一日之内攻得渠邛重伤不已,除了你没人能做到。荏驰。”

    千年前那个曾随着焚戟征战六界的六界第一幻术师,荏驰。

    “ 渠邛突攻入焚戟境域,想能带领外界人士进入焚戟境域的人便也知道是你。”荏驰冷冷道:“焚戟真的是错爱上你这个女人,早在千年前你出现在他面前,我便该杀了你!”

    记忆中那个桀骜冷冽,睥睨苍生的身影遥远而缥缈。她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取得他的信任他以全部諸心待她。最后她却联立六界之力来除掉他。

    听着眼前这个满眼都是决然恨意的荏驰所语,澜沧竟还是那般绝尘孤世地笑着:“是啊,你早该便杀了我。”

    刺目双芒划过面颊,澜沧侧身避过。荏驰招招狠决急剧相攻,澜沧步步相迎,两人战作一处时澜沧驱使神识内秉盛神力划气为攻,向荏驰出掌而去。在她迅势疾攻之际荏驰却似体内魂术殆尽攻势猛然消殆被反噬得口吐一口鲜血。澜沧心下一震猛得收掌,“荏驰……”

    对方突然一股强烈攻击袭来,巨大的攻束直穿澜沧神体。

    “澜沧——”

    随着一声惊震的呼唤,世界仿佛都变得无声了。澜沧看着那双决绝愤恨的双目,心仿佛掉入了深渊,视线中的一切都虚幻渐远起来。洛暝飞速而来的身影揽过她渐缓倒下的身体,那一寸寸被噬离的神躯在随着世界的虚渺褪色而渐失感知……

    (五)

    沉沦千载的宿愿,是谁在记忆的源河呼唤心上人的名字?红梅纷纷,落地化尘埃,是谁在亭间等待塑一场刻意的相识?指尖承诺了同醉,是谁在域界送别?纷纷暮雪铺满征途的路。没来得及与之最后的一谢天地,战火纷乱间是谁的忧痛与悲恨?

    一梦忆浮生,断垣残生涯。

    洛暝守在澜沧身旁三日未眠,这个传说的上神此刻却身受重伤,生死难测。洛暝后来才知道澜沧原先为打开焚戟境域通道已是损耗神力之盛,在与幻术师荏驰之斗中突收攻势被秉盛的神力所反噬,而荏驰便是预先利用了澜沧顾念旧情这一点在她被自己神力所反噬之际强攻突袭重伤她。若非澜沧本身神识强大,恐怕在六界第一幻术师的重创下早已元神俱散。

    澜沧醒来已是七日之后,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洛暝满目苍夷憔悴的面容,在看到她醒来后那一闪而过的深情。

    重创初醒的澜沧竟还有心情开玩笑,笑道:“我不过睡了一遭,怎得一醒来你原先俊逸的脸,沧桑的这么多青渣都冒出来了,可真丑。”

    “你刚醒先别说那么多话。”洛暝倒未回答她的打趣,端过一旁的汤道:“来先把药喝了。”

    “还不让我说话了?”澜沧看着他手中端着的黑乎乎的汤药微蹙起双眉嫌弃道:“一醒来便让我喝这种黑乎乎的药,还那么难闻……”话虽如此说,澜沧嫌弃归嫌弃,不过还是顺着洛暝的话,喝了汤药。

    洛暝本想着是把汤药递给澜沧,可对方似是没打算伸手接过。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勺勺轻轻喂给她喝。后者反倒笑吟吟地看着他,竟让他一时恍了心神。

    “洛暝……”黎月突然走了进来却见那个一直以来冷漠寡情的男人此刻却正细致地亲自端药喂别的女子喝药,眼底流溢得是隐忍的疼惜与深情……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重伤苏醒的澜沧上神,那个让洛暝守了七日七夜的女子……黎月不知为何,心忽得泛起强烈的不安来,没由来地夺噬的理智。

    洛暝瞬间回过神来看向来者道:“有事?”

    “没……没什么……澜沧上神醒了?那我便再去熬制一些药膳来……”黎月欠身便退了出去,

    洛暝喂完药后将药碗放置在一旁看着澜沧道:“为何你明有预知的能力,能预先知道自己会被重伤神体却不躲过这一劫?”且从澜沧来到渠邛域后,除第一天启动的天机仪预知新一代焚戟即将问世,此后她都从未再向六界讲述预知之事。这是渠邛域所有人所不解的事,但洛暝关心的也只是她为何不让自己避开这一重劫,苦受一番神识噬离的痛苦?

    “预知不过是提前知道早已拟定好的事物。上苍要它该如此,便无人能逆行天命篡改它。我被赋予这预知的神力也在天命中为一切,不过也只能冷眼旁观,看着天道的运行。”

    那一瞬洛暝看着澜沧平静淡漠的神情心中竟突然莫名地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微涩。他明白这种感觉叫心疼,心疼她明知会发生的一切,却从来都是无能为力,她总是淡漠的笑看他人的悲怀渺茫而可笑的同命运挣扎,殊不知她也曾不顾一切的同天道相抗,却在一次次挽救无力后的悲哀心逐渐变的冷漠冰凉。

    洛暝到药膳房为澜沧取药,黎月突然唤了声他的名字道:“洛暝……你是不是已对澜沧上神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异样的情感?很独特……从未有过的感觉?”

    洛暝疑惑地看向她不知她要说什么,黎月顿了顿道:“你可知道澜沧上神曾与焚戟相识相交彼此间心意相属?千年前的那场六界动乱中无人不知澜沧上神曾与焚戟的那一段旷世之情。她与焚戟成婚之时,焚戟境内举族相庆,可就是在这一场婚礼上,澜沧上神开启焚戟境域的结界联合六界之力攻破焚戟境域的结界,断垣残垠中战火纷尘,血染了整座戟域宫殿。她对爱过的人尚且如此冷酷无情,覆灭了焚戟所创建的境域,屠灭他的部族。最终,亲手……杀了他。”

    “澜沧上神是六界最为令人尊敬的神。可她也是这世间最为无情决绝的神。洛暝,澜沧上神不过只是将你当成了焚戟的影子。据说焚戟便曾偏爱玄紫。外界称他嗜血冷情紫裳如魅……澜沧上神送你的那件玄紫凡裳便能说明一切,只因,你同千年前的焚戟长得太像了……洛暝,切莫要对澜沧上神动了情……”

    “你多虑了。”洛暝冷淡的回答道。黎月心中抑郁的积石悄然松懈了下来,如释重负。可洛暝下一句让她的心瞬间跌入低谷,“她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黎月,妄议上神,你可知何罪?”冰冷淡漠的话,落入黎月的耳里竟是那般别样的刺痛,她不觉踉跄地向后跌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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