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洛暝送药至澜沧住居却发现她并不在屋内,便出门寻她去。在临水湖边寻到那抹熟悉的红影。

    弦月悬挂树梢,而她坐在高高的古树枝干上看着寂寥的星辰,月光清浅地映在她的容颜,夜幕中她的侧脸越发白皙轮廓也越发虚幻朦胧,带着寂寥与柔弱……

    她唇间总是挂着笑意,可没谁能看到她眼底的孤廖与悲凉。澜沧你究竟真的只是把我当成那个人的影子吗?新一代焚戟即将问世是不是勾勒出你千年前的离愁回忆?你眼中的寂寥与悲凉是因为想起你曾未及一谢天地的那个人吗?洛暝静默无言的守在古树旁守候在她身后陪她一同感受着夜的寂寥凄凉。

    以荏驰为号召的焚戟旧部已悉数回归焚戟境域,同六界对战的第一场战场便是渠邛境域。自先前那两场交锋后六界与焚戟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那日洛暝率领的渠邛军队与焚戟大军相遇于谟允谷,两军交战,战况激烈。

    兵刃交接处,澜沧施展神识向洛暝传达讯息道:“此处不宜久战。谟允腹地有专吸噬神族神力的坻渊。我方在此与焚戟敌军兵刃相接定是敌方将领荏驰所设预谋,需尽快撤兵出谷。”

    洛暝眼观战局混乱,荏驰是有预谋而来所领精兵冲散渠邛军队使至军中兵将溃散一时无法迅速收兵出谷。

    “渠邛军队听我号令!”洛暝持刃而起,震破山河的气势传入整座山谷,直入每个渠邛军将兵的耳中,“伏越阵!”

    原本被种散的渠邛神兵立即杀敌而组合起方阵来,不愧是渠邛第一神将洛暝所训练的军队,仅片刻时间渠邛军队便组阵而起。其阵容之变化遇攻则退遇退则攻,阵势之坚固便连荏驰亲自率兵攻之都无法破阵。

    洛暝下令变换阵势成长条状,荏驰看出洛暝是要率其军队撤兵出谷便收势追击。任何军队看其强弱,便是在其力量与速度之上,然而洛暝所带军队在两者之上都有其强大优势,即便是当年焚戟军下第一将领,六界第一魂术师荏驰所带军追击也及不上他的军队之速度。

    澜沧御气而行倏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两军交战中荏驰的军队造成多大损伤,以荏驰狠厉的性子他绝不会这般放任他们无甚折损的离去。神力突然受到波动,澜沧猛然察觉到这条是出谷的路与来时的路不一样。尽管周边的环境没有变,但空气中那悬浮的气息,分明是坻渊。

    脑海中突然闯入荏驰的声音,“澜沧,现在察觉已经迟了。”

    天地间风云突变,秉烈的狂风席卷山谷,强大的魂术阵压迫阵内所有人的神力,传送的黑洞在渠邛军队的身下扩大成狂暴的旋涡,将所有吞噬了进去。

    漩涡通道的尽头便是坻渊那个能把神所有神力吸噬干净,直至神因神力枯竭死的深渊。

    深不见底的黑渊冰凉一片,澜沧只觉得全身的神力似是要悉数抽离出她的神体。神识剥离的痛苦伴随着充斥在耳边渠邛兵将们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视野茫茫的灰蒙,在锥心嗜骨的疼痛中她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那个冷冽孤傲的身影,依是那般桀骜睥睨的神情,“澜沧,若哪天你面临死境能救你的,也只有我。”

    黑暗的深渊仿佛浮现出一丝紫色的光芒,愈发强盛起来充斥澜沧的视野,她漫身浮散的神力被强盛的紫芒收拢重新贯回她的神体。紫芒包裹中时隔千年的熟悉气息,记忆中那个桀骜一世的男人曾说过,每一代焚戟在觉醒之际,必先爆发体内蕴藏的强盛力量,或毁灭或救赎取决于体内被唤醒的脉魂之力。”

    絮玄殄,毁灭;引桕笙,救赎。

    “那你当初唤醒的是哪个脉魂之力?”

    “絮玄殄。”

    满目诡魅的紫,狂卷的风暴席卷天地,带着震撼天地的力量直入九霄整座谟允上谷瞬间化为灰烬。属于焚戟的强盛力量,重现世间,新一代焚戟觉醒,重现六界!

    洛暝,竟是新一代焚戟。

    (七)

    强盛狂暴的焚戟之力直入九霄,天地万物都为之颤抖。荏驰看着这时隔千载再一次腾世爆发的焚戟之力,喜极而狂。七百年了,他等了焚戟七百年了——焚戟终于觉醒!

    狂暴怒卷天地,洛暝带着澜沧从飓风中出现。诡魅紫色曼陀罗自他的脖颈蜿蜒至侧颊。他的暗瞳下汹涌潮动的是属于焚戟的倨傲与冷酷,发丝张扬在狂风中,衣袂在怒风中猎猎作响,带着睥睨苍生的强势之态回归焚戟脉魂。

    “成殇……”

    洛暝回归焚戟后,六界与焚戟之战在真正意义上打响了战火。新代焚戟洛铭带着上一代焚戟成殇的冷冽血史记忆,拥有两代焚戟脉魂的力量。六界与焚戟七百年后的战争比千年前更了无胜机。新代焚戟洛暝前身乃是与预战焚戟大军的总领战将,几乎所有攻战焚戟的军事部署都由他亲自指导。可现在他焚戟脉魂觉醒,回归焚戟部族,他就是焚戟。昔日作战拟定的所有战略部署在此刻全都无法作用了。

    澜沧在征战焚戟大军的最高军机密处同各界战将总领协商部署攻战焚戟战略。各界战将总领针对焚戟部队提出战略部署,最后由作为六界预言师澜沧上神决策方案。

    “澜沧上神?”翼族将首出言唤道澜沧,商议作战部署中澜沧从头到尾都未发表任何言论,便连最后由她决策的时候她也不言不语,着实让人焦虑重重。

    “本次商议到此结束,余后我会把决策好的战略部署下达至各界将首。”澜沧突然起身离席发话道:“都散了吧。”

    澜沧收到六界共主密旨召唤她回界的神识,当即御气飞身回到神界天都。天都圣殿上高屹的身形庄严而威仪,是千万年来处在六界共主这个地位上塑刻出的肃然庄重气场。

    澜沧毕恭行礼道:“预言师澜沧,见过神主。”

    “澜沧上神。”

    伟岸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这个面目威严的男人便是神界神主,更是掌管六界的共主,“七百年了,焚戟重现,你七百年前的预言应验了:焚戟重问于世,六界动荡在掀浩劫。澜沧上神,千年前你代神族身入焚戟境域探属焚戟这个超越于六界之外的异属,你曾传讯说焚戟乃是混沌时期盘古上神开创天地后其心所化之石。因其心位于天地中心,日更星替沧海桑田,天地万物生灵逐渐划分六界以及心石为枢纽连通了六界。千万年间,受各界气息相影响,以万物生灵之息为源逐渐孕育出超越六界之异属,为焚戟。

    焚戟虽拥有超越六界之力,其强盛足以毁灭天地。但焚戟每觉醒之前体内脉魂之力都需沉睡七千年才能被唤醒。上一代焚戟于六界联合之战中陨亡,不过时隔七百年新一代焚戟却提前六千多年觉醒……

    澜沧上神,关于焚戟之觉醒除朕与你外便无人再知晓焚戟的起源之谜。你告诉朕,七百年前的那场六界之战中,你,澜沧上神可是并未杀死焚戟?”

    澜沧乃是这六界之中唯一被上苍赋予预知能力的上神。上苍所设定焚戟成殇的结局,澜沧曾在梦中看到六界动荡之战乱中战火焚烧天地,万物生灵涂炭,炙热的朱焰剑没入焚戟的胸膛,燎原战火映照着一女子冷峻的面霜……天地万物间是战乱的厮杀与焚火的灼烧,狂风中响彻的是焚戟的悲恨决绝笑声,“我焚戟便是死也要这天地苍生陪我一同覆灭!”

    紫芒飓风的爆发,天地之间沦为一片血光,万物生灵焚毁殆尽……

    不管是为了成殇,忍不下这段恨;亦者是为了万物生灵,挽救这天地六界。

    既然是由她亲手杀了他导致天地六界焚毁,那便也由她扭转这局面。以全身之力与这天道相搏一场,逆改天命!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竭尽全身之力强行与这天道一搏,哪怕拼尽一切,毁神灭形要将这天道逆行。这是她唯一一次逆改成功,挽救了六界苍生,封存焚戟脉魂,瞒过了六界共主。神未毁形未灭,只是这天道收回她的预知能力。天机仪不过是她被赋予的能力逐渐消殆完全前以最后的预知能力灌入天机仪中。待焚戟脉魂封印出现被破的迹象,天机仪便会发出震动,敲响警钟久鸣不绝,那时便这正是由她亲自打开天机仪探测焚戟脉魂的封印破除之时。

    澜沧沈然道:“千年前的祸夷,澜沧犯下的过失,澜沧定会给六界一个交代。”

    (八)

    断虹残阳下天地之间满目的血红。战火焚烧中一抹红纱踏过断肢残骸遍布的焦土。落日残阳下屹立一株挺拔的松柏,目光交融间如同跨越七百年的岁月流年,时光相连处阻隔的是战场两头的对立,消弭千载的战火终是重新焚烧。

    “成殇……”澜沧轻轻唤着残阳下挺拔的身影。

    洛暝缄默无言,在他是焚戟成殇的时候,她与她隔着的是六界战役。千年前他因就嗜血残忍,要将这天地颠覆,打破六界之间所定的法规。他征召被六界所驱逐流放的狂灵强徒,与天地相抗,与六界为敌。那时他与她之间隔着的是正与邪的对立。在他是渠邛战将首领洛暝的时候,他深刻看到六界各族对焚戟的憎恨与忌惮,从史书典籍中了解到被称为六界祸首的焚戟是怎的残酷嗜血,他参与各界之间联战焚戟的军事部署,了解到各方针对焚戟或秉明或不择手段的战术。每每在心悴困惑之时,看到她笑如朝阳的神奕,他与她隔着的却是不可逾越的礼束。

    他是焚戟成殇,他疑她刻意接近别有目的,玩弄她折磨她,囚她禁她,只想把她阻隔在他征战六界的战役之外。戟域宫内满堂装饰的红幕,一袭红装的她笑颜倾城,却是在最后一谢天地之际将一切化为血红的灼光;他是渠邛战将首领洛暝,他敬她是六界所敬上神,拒她刻意挑逗,始终记着不可逾越的礼数。不想她上神名誉有所折伤。他是念她,爱上了她,在朝夕相处间因她独特的独一无二的魅力。他也抵触心痛于她将他当成焚戟成殇的影子,嗔念成疾地嫉妒她内心装的始终是千年前爱过的那个人。幽暗深渊,他看到她神力被吸噬的痛苦,那一刻的无力与心痛,爆发封印了七百年的脉魂之力。

    原来,他就是焚戟,成殇。

    澜沧轻轻的一声呼唤,跨越千年的思念与爱恨全都在这一瞬间悉数崩塌。他大步向她踏来,带着深深眷恋与爱恨交织的痴狂狠狠地吸吮属于她的气息,是时隔千载的深吻与思恋,带着疯狂的思念与爱恨侵略她的唇舌,唇舌相缠间是一丝血腥……

    澜沧双手附上他的脖颈,身体逐渐柔软起来依附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那一瞬,他的心底里某块坚固的玄冰轰然裂碎,唇间的疯狂逐渐轻柔了起来,开始变成一点点温情地触碰,仿佛吻到天荒地老,吻过余生。

    掌中腾起紫光覆上澜沧的头顶,她猛然张开双眼带着不可置信的神伤,她看着他俊挺的容颜强撑着意识不肯闭眼。

    “澜沧,听话。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结束了……”

    洛暝将昏睡过去的澜沧安置好后,召见戟军首将荏驰率领大军随他出战神苍圣都。

    九重苍穹黑云翻滚,天火烈焰坠落而下,大地开裂地火焚烬满目世界一片血红。

    六界联军同焚戟大军相搏杀,双方伤亡俱损,洛暝着沉峻面容俯视着这悲怆战场。荏驰深陷六界军阵的重重包围中以术识向洛暝传达道,请求他亲临出战,释放脉魂之力。

    洛暝静默地旁观六界军队中那个千百年前曾随他征战六界,后以一己之力重建焚戟旧部的最强战将荏驰最终竟是在六界团团围攻下竭力而亡,那个昔日六界第一幻术师荏驰这次是真的死了。死于万刃兵剑下,也许他到死都不敢相信,真正取他性命的其实是那柄尖锐刺骨的紫芒……竟是他亲手杀了他?为什么……

    沉沦千载的宿愿,是他在记忆的源河呼唤心上人的名字?红梅纷纷,落地化尘埃,是她在亭间等待塑一场刻意的相识?指尖承诺了同醉,是她在域界送别?纷纷暮雪铺满征途的路。没来得及与之最后的一谢天地,战火纷乱间是他的忧痛与悲恨?

    一梦忆浮生,断垣残生涯。

    他看到她梦中的战火燎原。天地之间沦为一片血光。

    他看到她梦中是她亲手杀了焚戟成殇,是他覆灭了整个六界。

    既然这场浩劫是因他而起,那便也由他亲手结束。

    紫芒冲破九重苍穹,狂风席卷天地。洛暝自飓风中踏来,诡魅的紫色曼陀罗自他的脖颈蜿蜒至侧颊。他暗瞳下汹涌潮动的是属于焚戟的倨傲与冷酷,发丝张扬在狂风中,衣袂在怒风中猎猎作响,带着睥睨苍生的强势之态召唤脉魂之力——

    “引——桕——笙!”

    九重苍穹翻滚的黑云被拨开,天火烈焰瞬时熄灭,断裂的大地间速愈合,焚烬的焦土种现生机,郁青从石缝中冒出,遍地复苏的生灵重现生机,漫目世界一片澄清……

    他仿佛看到她艳如红梅的身影,笑颜如朝阳……

    澜沧苏醒而来,急唤洛暝不见其影,心内焦焚不已御气而行便要飞往神苍圣都。

    指尖凝气捏诀作云之时,脑海中似乎突然被猛地扯动了一根神经,带着决堤般的痛苦,画面中漫目世界的澄清,而那一抹紫影渐化成流光消散于这天地……她的预知能力恢复了……

    “成殇……”一滴泪悄然砸落,带着剜心般的嗜骨之痛,澜沧失神地轻唤他的名字。此恨终长眠,浮生亦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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