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原敲门进入时,女孩正坐在沙发上折纸。

    她走过去,“在折什么?”

    “玫瑰,我同学最近在教我折纸玫瑰。”她叠了好几次,不知道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总是叠不好。

    女孩负气地把折纸往桌上一扔,“不叠了。”

    祝原笑着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不是教过你,做事要耐心些吗?”

    她拿起女孩扔在桌上皱皱巴巴的正方形折纸。折纸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很好看,淡紫色的纸,有点像扎染的工艺,光是打开放在桌上就已经像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祝原用手指把纸上的褶皱捋平,折了个米字再展开。女孩看到她的动作问,“姐姐你也会折吗?”

    “我不会折玫瑰。我喜欢百合花,给你折一朵百合吧。”

    不一会儿,一朵栩栩如生的紫色百合花在她指尖绽放,折纸上的紫色深深浅浅,有令人恍惚之感,显得她指尖如玉般清透。

    女孩惊叫着出声称赞,她笑了笑,不置可否。那是因为她曾经不知道折了多少朵这样的百合花,如今才能叠得这样好。

    -

    下午六点,女孩家里的复古吊钟“咚”地发出浑厚的撞击声,她背上书包和女孩告别。

    出了楼房门,看见旁边的独栋别墅有两道人影走出来。稍微矮一些的男生正一脸热络地朝高个男生说些什么,高个男生一手抄兜,没搭话,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阿彻,阿姨和叔叔又忙啊,你去我家吃就得了呗,干嘛出门……”孙宥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前方,“诶诶诶,你看看是不是那个女孩?”

    祝原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短袖站在不远处,还是扎着马尾的造型,酒红色书包的一只肩带搭在她单薄的肩上,宽松的牛仔裤更显得她瘦弱高挑。

    孙宥一下蹿到她面前,“同学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他见女生不说话,又开始自我介绍,“就是那天不小心拿篮球砸了你眼睛的那个,有印象吗?”

    你见过有人这么自我介绍的吗?

    祝原憋笑,眨了眨眼睛,“是你啊!”

    江合走过来,朝她说“嗨”,祝原才看向他,点头示意。

    孙宥看看江合,又看看祝原,眼珠子一转,“我们请你吃冰淇淋吧!就当给你赔罪了。”

    “真不用……”

    “害,别客气。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不是,同学,都是缘分。我叫孙宥,宽恕的那个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总不能一直叫你同学吧。”

    “我叫祝原。”

    孙宥又接着问,“哪两个字?”

    “祝福的祝,原野的原。”

    “你别跟我们客气,你这样我们两个男生反而不好意思了。”孙宥推了推旁边一言不发的江合,“是不是啊,阿彻?”

    江合开口,“上次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赔罪。”

    说完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意识到现在是饭点,面前的女生不一定有时间,又体贴地问,“不过你现在方便吗?”

    女孩似终于被说动,“好。”

    孙宥又在女孩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你住这里吗?之前咋没见过你。”

    祝原很有耐心,“不是,我在这里当家教。”

    听到这里,江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孙宥嘴巴张成O字,“牛!你这每天时间把控得也太好了吧,果然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前人诚不欺我。”

    “诶,你月考考得怎么样?我月考考得可差了。”说完意识到他在重点班,对一个普通班的学生说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些装,他挠挠头补充,“我可没有绿茶的意思,是真没考好。”

    孙宥最近在网上学了一个新词叫绿茶,时不时就拿出来用。

    他真的太有意思了,祝原失笑,“还行。”

    “咱这也算是认识了,以后可以相互学习。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问我身后这位。”孙宥指了指正在前台买冰淇淋的江合。

    “忘了介绍,他叫江合,他可厉害了。你不是也学理科吗?咱们以后可以多交流。”

    祝原面上不显,心里默默说,我知道。

    我知道他的成绩很好,数理化将近满分,年级前三常有他的席位。

    哪怕是在五班,江合这个名字也常被提及。老钱和美美兄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去问问别人一班的江合理科是怎么学的,怎么就能做到基本不扣分呢?

    她还知道他中考是市区里的第一名,中考完那段时间,一中招生的老师恨不得天天守在他面前,把他带回一中。

    孙宥打断她的思绪,“诺,真的绿茶来了。”

    江合左手拿着绿色的冰淇淋,先把右手的白色冰淇淋递给她,“你要的原味。”

    她伸手接过,男生似乎怕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冒犯到她。她拿稳后,他很快把手撤去,一点都没有接触到她手指的皮肤,很有分寸。

    孙宥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接过,嘿嘿笑道,“我的绿茶味冰淇淋。”

    他看见她手里的白色冰淇淋有融化的趋势,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谢谢你——”

    江合嘴角微微勾起,没所谓地一笑。

    她当着他的面,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江合。”

    他倏然抬眼看她,目光深邃。

    -

    周一早上,祝原和五班的同学被分配来打扫靠近校门口的小操场。小操场的面积太大,落叶吹得满地都是,学校允许打扫小操场的学生如果实在来不及,可以不到操场参加周一的升旗仪式。

    不知道什么原因,江合今天来晚了。就连负责检查周一仪容仪表——核实学生是否穿好校服、带好铭牌的值日生都已经离开。

    她看见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停放的位置,锁好出来的时候国歌正好响起。

    他盯着国旗升起的方向,一脸肃穆地驻足,身长玉立。

    斑驳的树影在他清冷漠然的脸上晃动,起起伏伏,犹如祝原此时失了正常频率、急促跳动的脉搏。

    要她如何不心动?

    在这样一个冲动跳脱的中二年纪,大多数人会无视的规则,他却执着地遵守。

    他似乎早已于人群中鹤立,成绩斐然。

    江合的外表看起来像一块冰冷的玉石,显得过分冷淡,不好接近。然表皮之下却藏有一颗最真挚虔诚的心,发自内心地尊重照顾着身边每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遵守着每一项合理的规定,关注每一个甚至对他人来说无关紧要的细节。温润雅致,彬彬有礼,年龄尚小,却隐有君子风范。

    他像是那种用戒尺规范长大的最标准的优等生,清正雅俊。

    年少的你是否会为这样的一个人心动?

    祝原的答案是会。

    2009年《仙剑奇侠传三》开播,火爆全国,无数人为剧里的故事动容。班里女生坐在一起满脸羞涩地讨论,选景天还是徐长卿,偏爱景天的人数以压倒性的票数胜利,而那为数不多的选徐长卿的票数里就有祝原的手笔。

    自小她就偏爱温良恭俭,谦逊有礼的君子,好比那一身白衣的徐长卿。

    人的喜好也许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发生变化,可祝原在这一点上审美从未发生改变。

    后来在一起时,某个傍晚她和江合漫步在大学校园的林荫大道,谈及此刻。江合问她,如果在他出场之前,她先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是否还会选择后出场的自己。

    祝原笑着说,那还真不一定非得是你。

    人不必把自己想得太柔软,也不必把自己想得太过坚定。

    假设太多有时候反而是累赘。

    从某种方面来说,遇见本身就意味着注定,出场顺序更是一场概率的豪赌。

    至少她很确定她的灵魂此时正因他而发生剧烈的震颤,此刻触动的心情不可名状。

    竟让她有些热泪盈眶。

    她想,即便没有前缘,老天安排她在这个地方第一次遇见他,她也依旧会为他停下脚步,长久地注视他的灵魂。

    怎么会有人从里到外、从相貌到品性恰中她的审美?

    -

    上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黄家玉的英语课。她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课本往讲台上随意一丢,溅起桌上粉笔的灰尘,坐在第一排的学生拿手轻轻扇了扇。

    “今天谁负责讲台的卫生?”

    有学生举起手,弱弱开口,“我。”

    赵彦是个闲不住嘴的,和蒋平絮叨起来,“完了,黄家玉又心情不好,这节课别想消停了,怜爱这位同学一秒。”

    蒋平怕又被黄家玉的怒火牵连,连忙小声,“嘘。”

    黄家玉看是女生,没说什么重话,只让她赶紧上讲台重新擦一遍。

    接着慢慢走下讲台,手撑着第一排靠过道学生的桌子,“你们这次考什么样自己心里也有数吧。全年级二十个班,你们班排十五名,好样的,真是给我长脸啊!”

    黄家玉用的是你们班,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和五班割裂开来。有时候用词的些微差别,带给人的感受翻天覆地。

    “你们考成这个鬼样子,自己好意思吗?啊?对得起老师吗?对得起父母吗?你们给我好好反思一下。”

    黄家玉身上扩音器的声音穿破耳膜,引起一阵不适。祝原听到这微微皱眉。

    说白了,其实成绩本就是自己的事,而大多数的老师和家长都有这样的习惯——

    喜欢把家庭、社会的压力施加给成绩单上这几个看起来孱弱的数字,再把这几座大山一一搬到学生还未茁壮的肩膀上,自己则站在安全区内像个狩猎者一样,一幅理所应当的姿态看着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幼鸟翻腾。孩子被逼着不顾身体的努力反而成就他们病态的快感,并美其名曰,“这才是好样的。”

    仿佛只要这几个数字变低,人就会变得没有未来,人生就会变得没有期盼。总以为通过各种方式加重学生的负罪感,减轻自己的责任,就是一种好的教育方式。

    可怜又可笑。

    -

    祝原很早就知道,并不是每个人说的话都有道理,每个家长的教育方式都一定合理,也并不是每个老师输出的观点就一定正确。

    尊师重道这个词在某些方面不必如此墨守成规。

    她没再听下去,翻开英语课本,开始无声背单词。

    黄家玉的声音还在继续,“最低分我都懒得说你们,我来说说最高分。最高分居然是一个女生,叫祝原是吧?你们理科班的男生被一个女孩子压下去,你们不羞愧吗?男生都在干什么?每天就想着玩是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祝原分神抬头看了一眼黄家玉。

    黄家玉甚至没有问一句,谁是祝原。

    因为她根本觉得无所谓,看到成绩单那栏的性别是女,对她来说第一名长什么样就无关紧要。只要是女生,她似乎就可以忽略那名字背后的主人一个一个晚上点灯奋战付出的努力,转头把这一切打上运气和偶然的标签。

    她的话说得很有意思,看起来好像是在夸祝原,但语气里又在强调理科班、女生。

    她语气里暗含的意思就是——你们男生明明脑子比女生聪明,理科比女生学得好,怎么还让女生拿了第一。

    此时此刻她对这个新来的班主任全无好感。她很想反问黄家玉,是谁规定的女生理科不能学得比男生好?她自己不也是学理科出身的女生吗?又是什么能让她在生了两个冰雪可爱的女儿的情况下说出这样歧视女生的话。

    祝原眉头更加紧蹙,原本平静的心情已经显得有些浮躁了,火气一时有些上涌。

    教室安静得可怕,沉闷压抑,让人窒息得透不过气。连平日里闹腾的赵彦都缩着脖子,生怕被殃及池鱼。

    有人敲门打破这一室沉闷,像是救星。大家得以短暂的喘息,教室里的学生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过去。

    少年背着光站立,姿态挺拔,连黄家玉看到他,脸色都缓和了几分。

    得到允许后,江合目不斜视地走进五班教室:“黄老师,刚刚开会临时加了关于国庆活动的新要求,钱老师让我现在转交给您。”

    他似乎总是这样恰合时宜地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像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轻易地抚平她的所有烦闷。

    说不清是不是天注定,总之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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