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合坐在门口玄关处换鞋,何照听见开门声,拿着锅铲从厨房探了个头,“快换鞋,过来吃饭了。”

    孙宥一把推开在身前的江合,“阿姨,我也来蹭饭了。”

    “宥宥也来啦,快一起来洗手吃饭。”

    孙宥的母亲于女士和何照两人很多年前在还没有怀上宝宝的时候就认识,两人脾气、兴趣都颇为契合,家里又隔得近,有时候一方家里有事顾不上小孩就会把自家小孩送到对方家里照看。

    因此孙宥和江合打小就相识。

    “都说了,孙宥长大了。你老宥宥的叫,他会不好意思的。”江父拿着报纸从三楼下来。

    孙宥小时候脸上肉嘟嘟的,白白胖胖,可爱得不行。大家都爱宥宥、宥宥的叫他,小胖子也觉得没什么。

    直到小学三年级,孙宥正红着脸准备从书包里拿出好不容易攒钱买的巧克力送给站在面前的小女生,还没来得及开口。于女士叉着腰站在道路的尽头,大声喊,“宥宥,你磨蹭什么呢?”

    吓得孙宥小手一松,刚攒足的勇气又重重落了回去。

    面前梳着齐刘海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他,“你是悠悠吗?”

    孙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对啊,好听吧?我……”

    “真好听。”女孩子语气真诚,“我家狗狗也叫这名。”

    孙宥哇地一声哭出来,面前的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错愕,被孙宥的哭声惊着,也跟着大哭起来。

    于女士不明所以,扯着他给人家长道歉,只是从此之后孙宥再三申明不许叫他宥宥,但谁又会把九岁孩童的童言童语放在心里呢,长辈们该怎么叫还怎么叫,孙宥的抗议无效。

    知道整件事情始末的小江合,当时从冰柜里拿出了一根冰棍递给他,冷漠开口,“人家不是夸你名好听吗?”

    “你会安慰人吗?江合。”孙宥眼下挂着豆大的泪珠,边说边撕开包装袋,把冰棍塞嘴里。

    小江合看着他肿成核桃的眼睛举了举手臂,叹了口气,手放了下去,到底没说什么。

    才刚刚安静一会的孙宥砸吧砸吧嘴,“阿彻,你这冰棍什么味道的?真好吃。”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孙宥就是这么一个人,小时候屁大点事也要哭,像是水做的娃娃,但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而江合恰恰相反,打小就不爱哭。你要是欺负他,他闷不吭声 ,面上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当你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他最后又面不改色原样给你还回去,一点亏都不吃。

    孙宥说,江合小时候学的第一个成语肯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然他怎么能把这个成语融会贯通地这么好。

    小时候外公指着孙宥说,“小阿彻,以后就找一个这样性格的小女娃给你做媳妇怎么样?你瞧瞧,会哭会闹的多可爱。”

    当时江合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抹着鼻涕泡,举着冰棒笑得像个傻子的孙宥,“外公,我不喜欢这样的。”

    说完歪了一下头,“不过,您要是喜欢……我可以和外婆说,让她哭一下闹一下,正好今天家里也热闹一下。”

    外公一把捂住江合的嘴,“小阿彻又开玩笑了。”

    -

    孙宥蹭地一下溜到何照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菜盘,看着江父说, “嗨呀,江叔,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爱你们这么叫我。”

    何照笑着看他一眼,又朝江父嗔怒道,“还好意思说,做饭做一半就接电话去了,我看你就是想躲懒。”

    江父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江合考试考得怎么样?”

    江合换了鞋,从肩膀上取下黑色的书包,放在沙发上,“还行。”

    “江叔你听他谦虚,他这次年级第一,文科也考得不错。”孙宥满脸不赞同。

    何照摆好碗筷,看着江父,“你烦不烦?一回来就问这些,孩子一天天学习累死了,别搞得他压力大。”

    江父在嘴巴前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举手投降。

    孙宥在餐桌底下踢江合,眼神在说:阿姨真好,我妈要是也这样就好了,不至于我现在还不敢回家。

    其实孙宥考得不算差,年级七十名,只不过排名放在重点班里显得有些不好看罢了。

    吃完晚饭,孙宥跟着江合回了卧室。

    孙宥拿过江合放在桌上的switch,“来两把呗!”

    江合看都没看他,拿着睡衣进了浴室,“我怕你输得太难看。”语气顿了顿,“会哭。”

    门一关,孙宥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江合你大爷的!”

    -

    祝原拿着成绩单去找母亲时,她正在检查厂房的设施是否关闭。

    看到她来了,陈芳手往蓝色的工服上蹭了蹭,接过成绩单,“原原,你怎么来了?”

    “刚刚看到你不在宿舍,我就过来了。”

    陈芳借着工厂还没关的最后一盏灯,看清了成绩单上面的字,“考得真不错,年级三十名呢。”

    祝原揽着她往外走,开口,“还不够。”

    陈芳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摸摸她的脸,看到自己手上的污渍,又缩了缩,眼睛有些湿润。

    她知道祝原为什么这么努力。女儿心疼她,不想她这么辛苦,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而祝原深知道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所以她拼命读书。

    祝原的父亲在她出生的那一年因为车祸去世。对方司机疲劳驾驶,赔了一大笔钱,但终究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生,什么样的赔偿在人命面前都显得轻薄。

    最后这钱分毫都没有落到她手里。

    祝原的爷爷当初在陈芳嫁进来的时候本就不满。那个年代出一个大学生太不容易,他不懂为什么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会喜欢一个初中毕业的村妇。仅凭貌美吗?可儿子是在那个年代读过大学的人,什么样好皮囊的女人没见过,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无知村妇。

    陈芳嫁进来的日子并不好过。祝爷爷对陈芳百般挑剔,甚至在婚礼上当着宾客的面贬低她没文化,高攀祝家。如今儿子突出意外,他更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了陈芳的身上,指着鼻子骂她扫把星。

    陈芳抱着祝原站在门口,祝爷爷却口口声声称他们祝家没有这个孙女,让她们从哪来回哪去。

    陈芳的父母早逝,她也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人可以依靠。

    她一个人带着祝原从农村出来,进大城市打拼,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但都不长久。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时间久了,不免引起他人的别有用心,她们不得已辗转在城市的各个地方。

    换过多少份工作,早已数不清了。

    好在祝原从小乖巧懂事,陈芳在酒店后堂洗碗的时候。祝原不会像其他同龄的小孩一样,把水溅得满身都是,她就只是安静地坐在水盆旁边,把手伸进去戳水池里的泡泡。

    那段最难的日子,陈芳一天打三份工。中午回来实在是累极了,把祝原抱在床上的角落里,轻声嘱咐她不要乱动,一觉醒来她竟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角落里。

    见到她醒来,才开口问,“妈妈,我可以动了吗?我脚麻了。”

    她从小就太过懂事,知道她辛苦,不敢给她多填一丝麻烦,似乎怕她一个生气就和爸爸一样离她而去。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陈芳泣不成声。

    陈芳是个过分刚强的女人,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一个人硬着头皮把祝原拉扯到这么大。

    祝原长这么大就见她哭过那么一次。

    -

    祝原像看不见她手上的污渍似的,脸往她手上靠,“妈妈,这次考得不错,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这是她们俩的约定,如果考得好,祝原会请她去饭馆两个人点三个菜吃一顿,算是一种平淡日子里的仪式感。

    陈芳知道祝原是心疼她平日里太过辛苦,想着法的尽自己最大努力补偿她。

    母女两个人都觉得互相亏欠。

    祝原带着陈芳在市中心广场三楼的希来餐厅吃饭。

    希来餐厅是偏中式园林风的设计,前后桌用刻着图案的镂空木板隔开。每张餐桌上都摆着一壶沏好的茶,几个青绿色的陶瓷杯倒扣在杯垫上。有客人来时,服务员会上前,把茶杯翻转,为客人沏茶。

    祝原点了一荤一素,再加一个冬瓜排骨汤。希来餐厅的物价不算太贵,但陈芳依旧不让她点太多,说两个人吃不了浪费。

    不消片刻,菜就已经上好了。

    陈芳问, “在学校住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陈芳住在厂里分配的宿舍,厂房在郊区。陈芳嫌她每天来来回回太花时间,耽误学习,高中又不像初中,每分每秒大家都巴不得掰开揉碎了花,便不顾祝原的反对,交了住宿费,让她住在学校安心学习。

    祝原把刚刚盛好饭的碗递给她, “还行,室友都挺好的。”

    “那就好,你现在先不要想钱这些事情,先好好学习。”

    “知道了。”

    陈芳接过碗,“对了,那个家教你也别去做了。现在都高二了,哪还有时间分心去做家教。”

    祝原中考的时候考了市里的第十名,只不过这事很少人知道。向来大家记住的只有第一名,连第二名大家都记不住,更遑论第十名。

    中考过后那段时间呆在家里没有事干,祝原就想着法的赚钱,但年龄太小,连替酒店刷碗这样的活都不招她。有一次她在路上接到别人家教的传单,灵机一动,去打印了几张自己的成绩单和相关的获奖证明,做了传单在中心广场里分发。

    市里第十名的名头很好使,原本大家看到发传单的都只是摆摆手,在听到这个名头之后都接了过去。

    只是一连半个月发出去的传单都渺无音信,没有人打电话到陈芳的手机上来询问。在她以为没戏的时候,有个家长打电话让她过去试课,教一个小升初的女孩。

    试课很成功,小女孩很喜欢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天晚上她就接到了家长的电话,说从明天开始来上课。

    这一教就是两年,祝原每个周末都会去女孩家里给她上课,寒暑假也不断。女孩家住在富人区,给的薪资不低,陈芳打趣说,我们小原暑假一个月的工资比妈妈还高了。

    祝原扒了扒碗里的米饭,“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做完这个学期我就不做了。但这个学期总要做完,答应好人家的。”

    陈芳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

    周六下午两点,祝原进入静鸥小区。静鸥小区有好几个户型,大多数是三十多层的高楼,也有零星的三四层独栋别墅,这里是学区房,本就是极好的地段,房价贵得令人咂舌,更别说在这样一个地段拥有独栋别墅。

    林立的高楼显得人是如此渺小,祝原看了一眼八栋旁边的独栋别墅。烈日照着高楼,高长的建筑影子像个巨人盖住祝原,竟有骇人之感。她没再多看,拐弯进入八栋八层。

    孙宥提着塑料袋,敲开了江家的大门,语气激动,“你猜我刚刚见着谁了?”

    江合开完门就朝冰箱走去,拿出一瓶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好半天他的声音才传来,“谁?”

    “你的情妹妹啊!”

    距离上次那件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四天。江合思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语气严肃,“谣言这种事对一个女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分寸的,我只在你面前说。”孙宥拿出塑料袋里的苹果,满不在乎地往拿身上的T恤擦了擦,塞进嘴里,“只是没想到我们和她还挺有缘分的嘛,最近老是遇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最近确实频繁地遇见她,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

    有时候是在便利店。孙宥那双眼睛真是毒辣,那么多人,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看过去时,她正站在饮品区徘徊,有同学喊借过,踩脏了她干净的白色鞋面,她也不恼,还笑着朝着那人解释说,不关他的事,是她没看到有人。

    她是否对待每一个人都如此体贴耐心?

    江合不得而知,看着她又在饮品区的冰柜前站了一分钟,拿了一瓶乌龙茶离开。

    孙宥走到她站过的地方,目瞪口呆地说,还以为她在纠结是喝白桃味还是原味的酸奶,他记得原来这摆的是酸奶,没想到她竟然是在纠结喝乌龙茶还是龙井茶。

    江合笑他无聊,打开柜门拿了一瓶乌龙茶。

    -

    次日又在食堂遇见她,她排在队伍的最末端,正和一个女生说话。

    孙宥拉着他说那队排的人最少,他们站在了她身后。

    她和同学说话时侧了下身,朝他们看了一眼,像看陌生人,极短的一瞬,目光就收回去了,完全不记得他们。

    孙宥低声凑近他,“我刚还准备打招呼来着,但她好像不记得我们了。”说完又抬头看了看江合,语气古怪,“不至于吧,你这张脸怎么也不像过目就能忘的吧?”

    江合没吭声,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似乎是刚刚洗完头发,发尾还湿着。转过脸来和那女生说话的时候,发尾的水珠甩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手背微凉,他不自觉蜷了下手指。

    片刻后,见她背过身转了回去,他才抬起手看向那滴水珠。孙宥以为他在看表盘上的时间,低头凑过来问几点了。

    他轻轻推开孙宥的头,盯了她的背影一瞬,大拇指一点一点地擦掉手背上的水珠,动作极慢,意味不明地说,

    “18:01。”

    十八点零一分,她恰巧转过眼和他对视。那一眼满是陌生,似曾相识的一幕——

    一个人的眼里写着萍水相逢,而另一个人的眼里却是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

    十八点零一分,他看见食堂的读卡器上清晰地跳动着她的名字:

    ——祝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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