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学宫,万众瞩目的分院日终于到了。

    时值夏至,风暖昼长,万物繁茂。

    悠扬的钟鸣从远山深处传来,拂过层峦叠嶂,掠过葱郁林梢,天池水激起微微涟漪。烛龙仰头,凝视着云聚成的天虞神女身影。

    今年新生大选的一切事宜轮到棋院负责,所以今日的分院自然是由棋院圣师督办。

    山之隅,泉之旁,几棵高树,一方古亭。

    棋院圣师云松子仙风道骨,逍遥自得。他啜饮一口清茶,慢悠悠道:“不饮立夏茶,一夏苦难缠。”

    南宫艮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将要落下一子,觉得不对,手绕了一圈又缩了回去,挠挠耳朵。

    云松子明快地笑了笑,问:“各学院的分院仪式准备得如何了?”

    南宫艮眼睛盯着棋盘:“师尊你放心吧。早上我去察看过,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各学院都拿出了看家法宝,布置得井然有序。师兄师姐一齐上阵,摆好架势,吸引人才,广纳能者……”

    云松子点点头,事情交给南宫艮靠谱。

    棋圣不拘小节,而他这个徒弟则面面俱到,细心谨慎,除了话多些。

    他又想到什么:“谢折悬那小子回来了吗?”

    别的学院人手充足,唯有符道学院。

    符鬼夷墨子居洗砚池不出,分院事宜皆由谢折悬主持。

    “回师尊。昨夜我与谢师兄传过讯,他说不会耽误。这会算算,估计快入学宫门了。”

    南宫艮说着,落下一子。

    云松子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下下手,他微微一笑:“你只有一线生机了。”

    棋盘上黑白棋纵横交错,对决静谧而激烈。

    白棋步步为营,黑棋走势松散,却势态凶猛地几乎要将白棋尽吞。

    南宫艮嘴微张,顿时语塞。

    那一线生机藏在何处。他绞尽脑汁,选择溜为上计:“师尊,我想起来傀院的人偶大师还没搬过来,那可不行,我现在去看看啊。”

    云松子悠闲:“等你回来接着下。”

    *

    飞车入了学宫大门,青葙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只是此刻她的身份已经有所不同。

    她看向对面,她的……师兄——谢折悬。少年黑衫黑发,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靠着,闭目养神。高马尾被压得有三分凌乱。

    悠扬的钟鸣在上空响起。青葙从车窗往下看,人群熙熙攘攘,遍布山间小径,像黑压压的蚂蚁一样。

    她不禁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因为今天是千秋学宫的分院日。”钱圜津津有味同她一起看,“之前通过学宫三关考验的人,都要选择自己的学院。从此之后,就会专研自家学院的术法。”

    谁曾想,出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是四个人。

    那一夜,阿悬不声不响地带回来一个小尾巴。

    钱圜问:这位是什么情况?

    谢折悬想了想:你爹的师妹你喊什么?

    钱圜没设防:师姑。

    谢折悬嗯了一声:那这位以后就是你师姑了。

    钱圜倒是很喜欢这位青姑娘,她聪明伶俐、不卑不亢。

    他摇了摇折扇,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只是,她到底是个常人。

    不过,阿悬的想法,谁又能猜得透?

    “那我的朋友肯定能分去占修学院。”青葙兴奋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能从乌泱泱的人群里看到李观棋一样。

    “你可知你之前为何会于登天梯摔落?”谢折悬猝不及防开口。

    飞车正在往下落,他身后车窗外云雾渐渐消散,显现出陡峭绝壁、石上青松。

    青葙端正摆好受诲姿势:“为何?”

    “修行之路是孤独的,”谢折悬睁开狭长的眼睛,漠然冷淡,“不应该有朋友。”

    ……啊?

    “阿悬,你装得还挺像回事。”越桑打了个哈欠,翻了个白眼,“小师妹别信他,他整天胡言乱语,说不出几句好话。”

    “丧姐打起精神来,”钱圜问起正事,“你待会一个人去见清桐师尊?”

    “你们先去忙。我师妹给我传讯息,符道学院有好多人在等着阿悬。我等你们。然后我们一起去见清桐师尊。”

    越桑长发后的脸露出狡黠一笑,“有外人在,师尊就不会考我功课。嘿嘿。”

    青葙汗颜,没见过越桑师姐笑得这么精明过。

    飞车停驻在终点站碧落云台,云台上设有八卦法阵,能够感应到每一辆接近的飞车,自动调整阵势,引导其平稳降落。

    几人下车。

    “谢师兄。”青葙脚步慢,在身后喊道。

    她喊得倒干脆大方。

    虽然她对千秋学宫了解不多,对修真术法了解也不多,

    更不知道她的师尊将是符鬼。

    不知道她自己将是什么样的一个盛大的意外。

    不过,谢折悬既然愿意带她回来,并且告诉她,他拥有越过学宫,破格录取她的权利。

    她就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说起来,她对谢师兄了解也不多……

    现在,她应该做什么?跟着师兄走?去见师尊?还是去见同门?

    都不是。

    “你先去找南宫艮登记名册,领飞玉笺,他会给你安排舍馆。”谢折悬说,“有事我会联系你。”

    “哦,好。”青葙摆摆手,露出浅浅的梨涡,“那师兄师姐,回头见。”

    “真是乖巧听话。”钱圜笑眯眯地看着朝着远处跑远的少女背影,她心情很好地融入到阳光里,像一株明媚生长的植物。

    让人忘了,她曾经那样湿漉漉地哭过。

    “符鬼收弟子,万众瞩目,昨天连我师尊都悄悄发讯息问我何时回来。”钱圜看着那背影跑远,打趣道,“听说此次入选的半数修士都在翘首期盼,看来他们要失望了。”

    越桑点头如小鸡啄米:“就是就是,听说好多人正等着阿悬呢。”

    “我不乐意别人让我选,我喜欢自己挑。”

    谢折悬随脚踢了块碎石头,击入飞泉。细小的水珠在刹那间溅起,折射出光晕。

    钱圜:“不用考虑考虑夷墨子师尊?”

    “他都出不了洗砚池,考虑他做什么,”谢折悬想起青葙那把浸了公鸡血的桃木剑,古怪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师妹话多有趣,正好可以陪那老鬼解闷。”

    越桑:“阿悬,你笑起来好可怕。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符道学院地处学宫西面的断山。

    断山极高,陡峭非常,亦寂静非常。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山中,有一方洗砚池。池水清澈如镜,往日里只映照着四周葱郁的古木与偶尔掠过的云影。

    突然,一团黑墨从池底氤氲生出。瞬息之间,将整池都染成墨色。

    墨色翻滚。

    ——小鬼头回来了。

    *

    三人走远,青葙别了师兄师姐,也沿着飞泉一路奔走向下,开心地像是与泉水竞跑一样。

    钱圜师兄说,南宫艮在分院仪式的现场,齐光台,她知道这个地方。

    第一关遇见烛龙的地方。

    地上,绿草茂盛清香。泉水边,坐落着一方古亭。飞檐翘角,空凌秀丽。

    亭中有一位老人,煮水饮茶,悠然神怡。她望过去时,正巧两人视线相碰。

    青葙初来乍到,于是鞠了一躬,向亭中走去。见石桌上摆着黑白对局,便问:“您在下棋?”

    云松子笑了笑,长袍轻摆,透出一种超脱世俗的气质:“小友也懂棋?”

    “不懂。”青葙老实地摇摇头。

    棋琴书画剑是青珺祉和青君漠日常能学习的,却与她无关。

    在剑阁里,她能活着,就很好了。

    “那有兴趣吗?”云松子闲着也是闲着,南宫艮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

    他说,“我教你几着棋道基本规则。”

    青葙想,这位老人家面相和蔼,脾气也很好。看他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不如自己陪陪他。

    遂坐到棋桌另一侧,“谨听教诲。”

    茶香弥漫,云松子伸出食指,不疾不徐道:

    “方棋盘,九星聚,四边角,中腹区。

    纵横线,各十九,交叉点,三六一……”

    棋道圣师常与弟子手谈对弈,且这些弟子至少有三境以上的修为。

    许久不曾面对这样一位懵懂的初学者,教这等浅显基础的知识。

    但云松子只觉得有趣有缘。他观这位小友,虽不懂棋,可她能静得下来。

    她倾听时全神贯注,她的心很静。

    若不是她清浅的呼吸声,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棋道千变万化,变数重重。只有心静如水,才能洞察得失。”云松子最后说道。

    青葙此前从未接触过棋道。此刻直觉,这位老者对棋道一定有很高的造诣。他寥寥数语,深入浅出,却如一把无形而稳健的手牵着她,走在辽阔的宇宙之中。

    她好奇地仰头。每一粒棋子都化作星辰,它们或聚或散,交织出一幅幅繁复的星图,宛如天机玄妙的演绎。

    黑棋,沉如太阴,隐含着宇宙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白棋,则亮如太阳,照耀着一切,赋予万物以生命和活力。棋盘上线条交织,犹如天干地支的运行轨迹,勾勒出宇宙的秩序与规律。

    忽而,那些黑白棋子交汇旋转,呈现出一副巨大的太极图。

    太极图不停旋转,越来越快,到最后,青葙已经分不清它到底是运动还是静止。

    ……

    她闭了闭眸,心绪收回,站起身来。少女瘦弱的脸颊因注意力过度集中而红扑扑的,像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供血不足。

    她恭敬而诚恳:“受教了。”

    “去吧。”云松子颔首。

    因缘际会,相逢如水,不必多问,不必多言。

    少女刚踏出亭子,又转过身来,大胆问道:“您这盘棋,有人下吗?”

    云松子有些意外,但依然乐呵呵的:“小友要下?”

    青葙从棋盒里捉出一只白棋,不假思索地落了下去。

    “唉,长考出臭棋,还不如刚才直接向师尊认输。”

    四境后期修为的南宫艮称得上是棋院佼佼者。他一边盯着分院仪式的会场,一边使劲思索那盘棋,自言自语,“到底应该下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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