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执白棋落子,在那错综诡谲的局势之中,正是唯一的一线生机。

    而两刻钟之前,她连天元都不知道在哪。

    风不再动,茶香也仿佛在空气中停滞了。

    青葙看向云松子骤然凝重的面色,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是不是下得很不好?”

    云松子微怔片刻,喃喃道:“不,是很好。”

    “您教得好。”青葙松了口气,生怕一时冲动把人家棋局毁了,“那再见了,老人家。”

    “等等,”云松子回过神,笑意盈盈地竟站起身来邀请,“小友,你可愿与我再重新下一局棋?”

    “我刚才不过是误打误撞,”青葙摇摇头,“下棋,现在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而且不好意思啊,我还得去找南宫艮师兄。”

    还从来没有人会拒绝过棋圣的邀约。

    拒绝地这么果断,干净利落。

    “你找南宫做什么?”

    青葙掰手指:“登记名册,领飞玉笺,分配宿舍。”

    “你是今年学宫入选的新生?”怪不得不认识他。云松子心念一动,从石桌上拿起一只碧玉茶盏,“那就不耽误小友了。但劳小友帮我将这只茶杯交于南宫。”

    “一定带到。”青葙将茶盏收入怀中,一步两回头,向他笑着摆摆手。

    她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明明相貌不像,气度不像,拿子的姿势更是不像。

    她极生疏地捉棋,放下时差点不小心碰乱周围的棋子。

    可她落子那一瞬,那般自信专注的眼神,恍惚中却让他想起那个人。

    那位九境长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真奇才,神女天虞。

    天虞撑着胳膊,懒散却认真道:“云松子,你还得再修炼几年。”

    那时候他一百三十岁有余,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远远在自己之上。

    云松子眸光落在那颗白棋上。

    棋道讲究修心,棋艺越高者,说明参透心越深,那么修为境界则越高。

    但修为境界低,却不代表棋艺差。反而有心境极高者,心如止水,眼观八方,能够在瞬息之间洞悉棋局的微妙变化。

    这样的人,破镜,甚至是连破五境,都是迟早的事。

    云松子觉得,自己刚才教过那位小友下棋,那么做她的师尊是理所应当。

    这就叫缘分。

    他心情大好地想,他收了这样聪慧的新徒弟,到时候一定要去丹修学院那个老婆子面前显摆显摆。

    他们已经很老了,七境渡劫迟迟未能突破。再活多久都没有太大意义。

    眼下最看重的便是传承。

    *

    青葙揣着茶盏,很快到了齐光台。

    齐光台上,各家学院各摆一张长桌,人群熙熙攘攘,百来位师兄师姐争先恐后、大肆宣传。

    她左顾右望。

    炼丹学院的一个师兄一眼瞅中她,热情地迎上来:“小师妹,是来选学院的吗?”

    “我……”青葙刚要张嘴,师兄伸出手掌,露出一颗粉色丹药,“师妹,现在加入丹药学院,每人赠送一颗桃花丹,美颜护肤,补气养血。有没有兴趣?”

    “哼,丹修好啊,”旁边医学院的师姐阴阳怪气道,“天天不是求器修给个好炉子,就是哭着求占修给改丹命。”

    “黄师姐至于嘛,”丹修师兄心虚地降低声音,“不就是上次薅了你两株风行草嘛。”

    “两株风行草?”医家黄文熙师姐咬牙切齿道,“那是我的期、中、作、业。”

    丹修师兄飞快闭嘴,不敢说话了。

    青葙看向另一边。

    一位师兄正卷起衣袖,露出大臂挥舞着手中铁锤。

    铁锤落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火光四溅。却引来一阵围观师妹的尖叫。

    只见一道道汗水沿着师兄坚实的面庞滑落,他低沉吐息。手臂上肌肉纹理分明,宛如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阳光光线在凸起的肌腱和隆起的胸膛上跳跃,显现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之美。

    青葙目不转睛:“好.胸…….好一位师兄。那是器修?”

    无耻的器修学院!

    医修黄文熙暗暗唾弃一声。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看了一上午了。

    “一群打铁手艺人,有什么好。隔三差五地不是被烫伤,就是重金属中毒,”黄文熙挤过来,“小师妹,要说养生强体,延年益寿,还得是咱们医修学院。你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来,师姐我给你把把脉。”

    青葙右手忙往袖子里缩了缩,生怕被人看到她那不寻常的焦黑手臂。

    她眨眨眼:“师姐,你知不知道有种毒,中毒者身上长满了紫斑,大概是这个样子……”

    娘死时的场景,在她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

    “诡异。”黄文熙沉思片刻道,“我行医多年,还真没见过这种毒斑。”

    她说:“其他师兄师姐或许有可以解你疑惑者,我回头帮你问问。”

    “谢谢你,师姐。”青葙诚心感谢,她想到什么,问,“师姐,进了医修学院能见到医圣吗?”

    黄文熙看得出这紫斑毒似乎对这位小师妹十分重要,她是想去请教师尊?

    便如实告知:“师尊这几年身体不佳,深居不出。恐怕很难。”

    想见师尊,想请师尊治病的数不胜数。但师尊年龄大了,轻易不会出山。

    青葙明白,只能日后再寻机会,不急于一时。她再三谢过师姐,继续往前走去找南宫艮师兄。

    齐光台上摩肩擦踵,声势浩大,各家学院选人大战一刻不停。

    这边,阵修师姐挠挠头,道:“你是路痴?那不行,你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你咋布阵?”

    那边,音修师兄激情澎湃:“音痴?没关系,只要勤加练习,每个人都可以创造奇迹。”

    最轻松的还是驭兽学院,不用大声吆喝,不用拉人大战。十几个师兄师姐抱着一群萌萌的幼兽,就足以吸引人流驻足,一边摸,一边发出或心满意足,或丧心病狂的吸崽声。

    你要是走,那些幼兽就会用无辜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你,引得你不由自主道:

    “加入。”

    “我要加入。”

    驭兽学院的师兄师姐们忙递给你入院表。倏不知,他们正欣慰地想着,又成功骗了一拨人来学院捡便便了。

    青葙既新奇又觉有趣,她摸摸幼兽,又试玩了音修学院的乐器。一路挤过去,找来找去,终于看到了李观棋。

    阵修学院,站在长桌前的白衣少年安静地等待着,等别人事无巨细七嘴八舌向师兄师姐问问题。

    青葙蹑手蹑脚地走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李观棋茫然地回过身来,她露出搞怪又明亮的微笑,用手语无声道:“同学你好啊,你长得真好看,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李观棋笑了,又浓又长的睫毛像蝴蝶颤动。

    少年的世界很小,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黯淡停止。如今她再次到来,春天与欢喜又开始流动。

    青葙陪着李观棋办好填表、登记,他将占修学院做游戏赢得的锦鲤挂件送给她。

    青葙系在手腕上,抬起手来,鲜艳的锦鲤便转来转去。她看着锦鲤,目光落到不远处。

    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吵闹。

    南宫铃大小姐摇着亲哥的手臂,腰间挂着的十几个紫色铃铛便叮当作响:“我不管,哥,我就是要做谢小符神的师妹嘛。做不成谢小符神的师妹,其他学院我也不要选了。哥——哥——哥——”

    “刚才你看到谢小符神那个样子没有,多帅啊,多酷啊。等你妹我进了符修学院,我也要那么帅气。”

    南宫艮的脑子本就因为那盘棋一团浆糊,他没好气道:“帅吗?你懂个屁。谢师兄可是千机学宫公认的三大怪人之一。”

    谁人不知,千机学宫三大怪人,

    有气无力越桑。

    冷面孤僻谢折悬。

    以及居然能和两位怪人玩得这么好,那他一定也是个怪人的钱圜。

    南宫艮接着说:“而且刚才你也听谢师兄说了,他已经招到心仪的弟子了。符修学院的长桌都已经撤了。”

    “你去找夷墨子,让他再收一个弟子嘛。”南宫铃继续摇继续撒娇。

    “我去找?”南宫艮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道,“你哥,我,去找符鬼夷墨子?”

    “哎呀,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可别闹了,再不去选,棋院都要满员了啊。”南宫艮被大小姐吵得焦头烂额,就在这时有人走近,他迫不及待地睁开大小姐的魔爪,不然待会手臂肯定要被掐紫。

    “南宫师兄,打扰一下。”青葙走近,说道。

    宽大不合身的衣袍,单薄瘦弱的身体,尖耳朵,圆溜溜的黑眼睛。

    南宫艮骤然想起,这不是那个常人?

    并非他记忆力惊人,只是这姑娘之前在新生大选三关中,关关都让人印象深刻。

    第一关,她差点被烛龙咬断手。

    第二关,她开出了水蓝色的莲花。

    第三关,她就差最后一步,实在可惜。

    只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未通过新生大选,还能留在学宫里,除非是被各学院的圣人师尊亲自指定。

    不待发问,青葙已从怀中取出茶盏:“一位老人家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南宫艮一眼认出这是师尊的茶盏,他面色立变恭敬,双手接过,盯紧一看,盏底浮现出一行金色小字:此小友,为吾徒。

    他大为诧异。

    云松子师尊超然不羁,一心只爱下棋,从来不管弟子分院之事。

    能劳他亲自选人,这小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且这姑娘落选后就离开了玄机岛,师尊是从哪里捞回来的人?

    他虽然满腹疑惑,但师尊亲自选的,可不敢怠慢。

    于是南宫艮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收入怀中,拿出登记名册:“恭喜你,小师妹。你以后就是我们棋修学院的弟子了。你叫什么名字?”

    “棋修学院?”青葙摆摆手,“不行。我师兄说,我已经是他的师妹了。”

    “你师兄是谁?”

    南宫艮不以为意,学宫的所有弟子,谁也不能够跟棋圣抢徒弟。

    青葙想起那张映着火光冷峭而危险的脸:“我师兄,谢折悬。”

    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齐光台,骤然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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