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叶与叶在擦碰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宁玉在困倦中勉强睁开了眼睛。

    目之所及,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香园小径,宁玉从榻上起身,被斩首的剧痛仿佛没有存在过,周围不是她死前所待的地方,而是她花园中的亭子。

    她又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红衣……”宁玉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这套衣服,她早已不穿红色。

    难道她的人生又重新来过了?

    如果是真的,她们就也还在,宁玉试探地喊了一声,“茗香嬷嬷,青禾,青叶。”

    “才刚离开一会,殿下就醒了。”宁玉叫的后面两个婢女离得不远,听到声音捧着梳洗的东西加快了脚步。

    青叶仗着年纪小,不顾礼跑过来就拿着梳子为宁玉整理仪容,“殿下忘了,茗香姑姑今日入宫去陪君后了。”

    “我忘了,”确认她们都还在,宁玉眼中含泪地解释,“方才做了一个噩梦,你们都不在。”

    青禾拿着锦帕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笑着安慰她:“梦都是假的,殿下下次要在亭子里睡,青禾给您点些安神香。”

    每年外祖母祭日前,茗香嬷嬷都会提前半月入宫去陪父后,宁玉也会入宫去看望父后,她们一向会同行。

    只有十年前的一次例外,贪玩成性的她被禁足,宁玉因不想听父后教导便去得晚了两天。

    因此,宁玉也能确认自己重生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她还没有失去母皇信任,二皇姐也没有回京都。

    “草民仰慕殿下,恳请殿下见草民一面,收草民做面首……”

    宁玉思绪回笼,觉得外面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

    “何人在外面?”

    上前伺候洗漱的青禾手顿了顿,“回殿下,外面是孤芳斋的老板,裴郎君,裴应兴。”

    裴子钦,字应兴。

    前世宁玉最后一面见到的就是裴子钦,不过那时孤芳斋已不在许多年,他也早不是那个孤芳斋的老板。

    宁玉是以谋反罪入狱,那时的她被二皇姐设计陷害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在囚牢中等死。

    一千一百二十八,一千一百二十九……

    宁玉数着监牢里的稻草度日,即便是死,她也不想让自己浑浑噩噩毫无精神地死去。

    监牢门口移动铁链发出的声音不小,宁玉猜想许是自己死期要提前,便不再数数,直直望着幽深的过道。

    火光微小黯淡,那人走动间光影牵拉撕扯,要看到脸并不容易。

    不过,宁玉只看身形便认出来人是裴子钦。

    在宁玉记忆里的裴子钦和现在,身形身姿还是一样的。

    满月高悬,囚牢通风口洒落的清辉尽数攀附在他身上。

    裴子钦身着绣有青竹纹样的白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君子之姿。

    宁玉恍然如梦,移不开眼,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那件事未发生前。

    “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跟来的狱卒听到此话,踉跄了一下。

    他之前慢吞吞没有走远,时不时把视线投向这里,裴子钦凶恶残暴的话被他听了个完全,吓得一步作两步走,快得恨不得能再过道里跑起来。

    宁玉勉强地笑了笑。

    她又忘了,裴子钦昔日是君子,如今是凤国京都中人人害怕到避之不及的权臣。

    “裴大人,”宁玉偏移的目光隐下之前那般炽热又浓烈的欣喜,无悲无喜地回到他身上,“你今日来是为取我性命的?”

    许久不说话,宁玉开口的声音嘶哑如破旧房门打开发出的响声,难听至极。

    “我来救你。”裴子钦说的很小声。

    满月的光辉被遮挡,裴子钦站在监牢之外,身上的白都被黑色围住。

    宁玉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暗,可她依旧看不透他,仅仅感受到他此刻的潮湿和压抑,“看来你已查出害你画馆上下的凶手来了,但监牢早就是个陷阱,你还是快回去吧。”

    二皇姐本性残暴多疑,裴子钦现在虽然有一定的权力,但做此事难免不会被二皇姐怀疑。

    身在囚牢中的她喜欢回忆往昔,最清楚裴子钦过去挺拔如青松的身姿是如何被那夜的暴雨倾压得倒地不起。

    没有权力,裴子钦难逃一死。

    而且画馆那件事,宁玉至今愧疚不已,“之前我没能帮到你,抱歉。”

    裴子钦,活着太苦了,身负血海深仇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如今重来一世,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宁玉心中就顿觉苦涩。

    “殿下,可是他扰了您午睡?这人果真出现的不是时候,青禾这就去撵他走。”

    “姐姐,让我去赶他。裴应兴不过一寻常男子,之前得了陛下赏识能破例入朝为官,竟不知好歹拒绝入仕,这样蠢笨之人怎会讨殿下欢——”

    青叶嘴快提起了这事,青禾心下一沉,眼神冲她示意好几次但不敢用言语提醒。

    这事是万万不可在殿下面前提起的。当时将裴应兴引荐给陛下的人正是殿下,可裴应兴不识好人心,婉拒陛下,拂了殿下的面子,枉费殿下好意。

    之后,殿下也没有再与这人有过来往,足可见当日之事让其如何气愤。

    青叶嘴快但脑子还不算笨,扫见青禾面色愈加凝重,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冲撞了殿下。

    惶恐不安的青叶猛地磕在地上请罪:“青叶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青禾也跪下为她求情,“殿下,青叶年纪小冲动莽撞,全怪青禾没有管教好,请您责罚。”

    “做噩梦早早醒了是好事,你们都起来吧。”青禾青叶这两姐妹对她忠心耿耿,不知道内情,以为她厌恶裴子钦也正常。

    那时的她得知裴子钦的自荐也拒了,因为裴子钦拒官一事,坊间传闻四起,裴子钦自己立了个好名声,可有损母皇的威严。

    母皇雅量,自然不会计较,可宁玉若再与之来往,定会落人口舌,所以她想也未想裴子钦一反常态的原因就撵他走了。

    如今,还能再做选择,宁玉想帮他,不想他再那样痛苦地活着。

    “谢殿下。”两人起身,青叶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随我去见他。”

    青叶面上愤愤不平,但吃了刚才的教训,又被青禾拉着,一句话也没敢说。

    “是。”青禾见青叶消停了,也放心前去。

    靖公主府外,已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真不知裴郎君连男子的脸面也不要,来靖公主府外苦求做面首有什么好?”

    “早知今日,当初他拒官又是何意?”

    “不过逞一时之勇,博了那清高孤傲的君子好名声,如今后悔不迭,便想另辟蹊径了。”

    “什么狗屁君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靖公主什么都看得上,今日有裴郎君这样的人上门自荐,府门怎么还关着?”

    ……

    众人此般议论,裴子钦充耳不闻,对着府门紧闭的靖公主府继续磕头大喊:“草民仰慕殿下,恳请殿下见草民一面。”

    即便是为了这样的事情低头,如玉君子不慌不忙地磕头,背脊的弯折也让人赏心悦目。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府门在这声大喊后终于打开了。

    从府门渐渐变大的空隙中,宁玉忽略纷杂的世界,眼里只有抬首望过来的裴子钦。

    裴子钦是不是君子,向来无需他人认可。

    自拒官后,裴子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对她就是冷淡的,面无表情的,甚至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交友自当坦诚,宁玉对他有所隐瞒,是她有过。

    此刻再嫌恶,裴子钦嘴里依旧说的讨她欢心的话:“草民仰慕殿下已久,恳请殿下收我为面首。”

    他身材瘦削,跪着时笔直的脊背也宛若一棵挺拔的青松,显然是一身傲骨不愿屈居人下。

    “殿下,你看他!”青叶忍了一路,又看见裴子钦这幅样子是再也忍不了了。

    宁玉不想与在场的众人一样折辱他的风骨,走下阶去扶他,“本宫来晚了,听说心悦已久的裴郎君自荐,实在是欣喜不知所措,如今出门正准备进宫请旨赐婚。”

    围观者听她这么说哗然失声,但很快又开始讨论是不是宁玉以权势威逼利诱,迫使裴子钦走投无路,向她低头。

    “毕竟此子实在狠毒,好色成性,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舆论顷刻间逆转,裴子钦再淡定,也不得不惊讶宁玉的说法,被她抓着的手都忘记抽回来。

    见宁玉冲他眨眼一笑,裴子钦清醒过来,这只是宁玉为他说的挽尊之辞。

    他抽回手,低首请求道:“婚姻并非儿戏,还请殿下三思。”

    宁玉反握住了他抽回去的手,举起来对着围观者说:“各位还不走,是想留下来喝喜酒吗?”

    在这些围观者看来,宁玉擅长威逼利诱,对他们只需要略施小计便能使他们生不如死。

    “我无恶意。”等围观群众离开,宁玉便放开了他的手。

    裴子钦抿嘴,握过她的手还带着恶心的余温,“感谢殿下解围。”

    “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因此就爱上了殿下,殿下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肖想的。”青叶扯着他的衣服,虽然矮了他好几个头,但力气大得很,推得他离宁玉远了些。

    宁玉:“……”她竟不知青叶还有这一面。

    “你的担心实属多余,我知道方才的话只是殿下为我解围的托辞。”裴子钦站稳后很快就挣开了青叶。

    “你懂什么?少说点话。”青禾扯着青叶耳朵,又为收拾起了烂摊子,“裴郎君,青叶年纪小多有得罪,回去我定会好好管教。”

    “裴某明白殿下意思,今日多有打扰,裴某先告辞了。”

    “不许走,你就留在府中哪也不许去。”来时宁玉派了暗卫去画馆,若是裴子钦走了,路上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凶险之事。

    “什么?殿下您说的话难道是真的?”青叶被扯着耳朵没哭,听宁玉说这话反而号啕大哭起来。

    青叶如今九岁,还如孩童般不懂事,也该请人好好教导了。

    “送上门的美人哪有不收的道理。”宁玉挑眉,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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