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孟元倾反锁了车子，庄荷现在立刻就会打开车门跳出去。
哪怕是丢了小命，也比被赵华伟当成傻子要强。
明明红婆婆是禄城中学人人信仰的老神仙，可赵华伟却偏要说是一个大活人在假扮萤火虫。
本来每次考试之前，同学们都会去太阳屋拜上一拜，祈祷红婆婆保佑成绩进步。
现在被赵华伟这么一说，敢情同学们都是在拜一个大虫子？
搞咩啊？
庄荷越想越气，脸色变得铁青。
赵华伟回头看了她一眼，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高兴、难过、生气啥的全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不高兴了。
“别生气，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相信我，但是我信你。只要那个红婆婆能保佑你考上985，等你毕业后我一定去给她上柱香，我保证。”赵华伟承诺的信誓旦旦。
庄荷听到后，脸色随之好了许多：“985？小case，我等着你来上香。”
“放心吧，不过你刚才说的小case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知道？意思是小菜一碟。”庄荷摇了摇头，叹道：“一枝花警官，你的英语不行呀。要不我帮你补补，就当是我给你道歉了。”
“欸，Duck不必。”赵华伟虽然四十岁，但他紧跟时代的脚步可是从未停歇，“叫我一枝花警官可以，补课就算了，我从小一看书就头疼。”
“......”庄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无语道：“论自恋，您绝对是第一名。”
“庄荷，好好和赵队长说话。”孟元倾这个小古板，忽然又开始扫兴第二波，“我知道你对霍海只坐了十五年牢不满，但是你也知道，他当年在你妈妈死后一直试图补救，而且他是自首的。现场证据和他的口供如出一辙，既然如实招供，有悔过之心，法院就不会判他死刑，所以一审判了死缓。”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腻了。”
“听我说完。”
“......”
“二审的时候霍海又供出了利江医院院长受贿的事，立了功又改为无期。这些年他在监狱里表现很好，接连立功，最后只判十五年的刑罚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法院没有做错，法律更没错。只是这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样。如果你够聪明，就应该能猜出赵队长来的真正目的。他就是因为和你一样不相信霍海，也觉得霍海的行为反常，所以才会来保护你，而不是来看望你。”
孟元倾透过后视镜看了庄荷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心中的烦躁感更浓，“为什么还不道歉？”
一般聊到这种深刻的话题，不管身处何处，四周的氛围都会瞬间变得压抑。
赵华伟最受不了这种氛围，急忙开玩笑缓解：“元倾，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凶，今天吃炸药了？”
“我没有吃炸药，我是在帮她。”孟元倾直接把车靠路边停下，拉起手刹转身看向庄荷。
只见庄荷垂眸盯着手里的煎饼果子，委屈的泪珠滴在了纸质的包装袋上，一点点浸湿。她喃喃道：“对不起赵队长，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您，会好好保护自己。”
她缓缓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华伟：“有赵队长在，禄城人的安全也算是又多了一重保障。”
“有您在，真是太好了。”
庄荷说话时双目诚恳，可赵华伟的心却阵阵酸痛：“庄荷，放心，有叔叔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只管好好上学。”
“嗯。”
孟元倾就此松了口气。
庄荷虽说是精英律师庄云林的女儿，但自从庄荷的妈妈周灿花去世之后，庄云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先是带着女儿烧炭自杀，想要殉情。
被赵华伟救了以后，庄云林作为父亲又开始忏悔，觉得自己愧对女儿，差点就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于是在悲伤和自责中，庄云林渐渐地患上了失眠症。
孟元倾的妈妈冯娟，刚好是利江医院精神科的医生，主治睡眠障碍和双相障碍。
庄云林经过熟人介绍挂了他妈妈的号，自此也就成了他妈妈负责的病人。
这一治，就是十五年。
起初冯娟和庄云林还只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渐渐认识久了，两人也处成了朋友。
偶尔庄云林会带着庄荷来他家里拜访，孟元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庄荷，也是在她两岁的时候，但现在一晃眼也要升高三了。
庄荷从小就活泼，想法也多，但她的聪明都没用到正地方。每次脑子里有什么鬼主意都会立刻表露出来，结果无外乎都很蹩脚。利用“人贩子”去刺激赵队长，只是为了重启旧案，真亏她想得出来。
最奇怪的是她不像别的小姑娘一样喜欢洋娃娃，喜欢漂亮衣服。相反她只喜欢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喜欢看恐怖片，睡前要听鬼故事，梦想是长出一双带刃的翅膀，路过任何庙宇都要进去瞅两眼。
好奇心和猎奇心可谓是无人能敌。
就是唯独有一点让他意外，这么闹腾的她竟然喜欢哭鼻子。
虽然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感性一点，但喜欢流眼泪这件事放在庄荷的身上就很奇怪。
他不认为庄荷真的知道错了，因为在他眼里庄荷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但一个眼泪说掉就掉的人，要么就是太感性。
要么就是会演戏。
*
警车把庄荷送到家后，庄荷下车无精打采地敲了几下门。
忽然砰的一声，庄家大门便从里打开。
一位梳着偏分头、身穿家居服的中年男子露了面。
此人五官深邃立体，长相端正却又柔和。
不过最令人惊叹的，还要属他的睫毛，如同雁翎一般浓密。
赵华伟看着他，还真和庄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愧是父女。
只是庄爸爸说起话来，却要比他的女儿温柔许多。
“尖尖，你今天去哪儿了？我打电话你也不接，你是要急死爸爸吗？”
庄荷心情不佳，说话也有气无力的：“爸，我早上出门去找卉卉玩，我当时看你还没醒，就没叫你。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孟警官和赵警官，是他们两位把我送回来的。”
庄云林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站着两个人，他先是感谢了熟人的儿子，然后又仔细辨认着面前的陌生男子。
忽然，他惊叹道：“是赵队长吧？真是好久不见了！您什么时候来的禄城？我请您吃饭。”
赵华伟和庄云林握了手，笑道：“不愧是庄律师，人脉真是广啊。我这才刚来，你就知道我是队长了。不过一会儿我和元倾还得回局里报到，饭就不吃了。”
突然，从客厅里又走出来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带微笑，身姿挺拔。虽然长相普通，但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却令人难以忽视。
“庄爸爸，你要是还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陈主任，那尖尖的学习就拜托您了。”
“这个你放心。”
庄荷看到说话的人后，眼睛瞪得极大：“主任，您怎么会在我家？”
陈定风听闻，笑着看向庄荷。
只是这双笑眯眯的眼睛，总让庄荷想起“笑面虎”这三个字。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主任就开始布置任务了。
“庄荷，你爸今天可是在家等了你一天，连律所都没去。下次你再出去玩，或者是去任何地方，都必须要给你爸报备，不要一个人乱跑，记住了吗？”
“......嗯。”
“另外你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应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将来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做个律师多好啊。以后你爸的资源，那可都是你的资源。你要学会计划，别每天光想着玩。还有后天开学，到时候你给老师交一个计划表，写清楚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老师等着你啊。”
计划表？
这玩意儿正经人谁写啊。
庄云林见女儿不情愿地点了点脑袋，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又道：“陈主任，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刚调来的刑警队长赵华伟先生。这位是冯娟医生的儿子，孟元倾，最近也当了刑警。”
陈定风笑着和二人握手：“认识认识，咱们也都算是老相识了。”
四人寒暄了半天，庄荷也不好独自返回屋子。
她站在院子里无聊地踢着碎石，祈祷着这种可以但没必要的嘘寒问暖早点结束。
忽然，陈定风又走来说：“庄荷，刚才赵警官说霍海快出来了。老师知道你和你爸心里不痛快，但是人不能一直让自己活在痛苦里，那是会出问题的。老师希望你忘了过去向前看，等到霍海出狱，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乱来，你能答应老师吗？”
庄荷这下算是明白了，只要是认识她的长辈，几乎全部人都要对她说同样的话。
警察和老师向来最擅长开导，只是一直听一直听，总感觉变成了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烦都烦死了。
索性想个办法解决这种过度的唠叨，比如说露出八颗牙齿的爽朗微笑，喊出震撼人心的承诺：“放心吧老师，我一年后还要参加高考，哪里有时间一直想霍海的事。我答应了赵警官，一定要考上重点985，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陈定风被庄荷打了鸡血的承诺声惊到，他回头和赵警官相视一笑，“我就说，庄荷这孩子知道事情的轻重。”
赵华伟和庄云林不由自主地点头一笑，都对庄荷感到欣慰。
“......”不过孟元倾却笑不出来，从他在车里让庄荷道歉那一刻开始，庄荷就没再正眼看过他。
说她知道错了，他第一个不信。
陈定风又回头看向庄荷：“先不说了，老师还得回学校开会，后天开学见。”
赵华伟和庄云林也告了别，庄荷站在爸爸身边一一回应，唯独最后剩下孟元倾的时候，她突然说自己肚子疼想上厕所，一溜烟地跑了。
孟元倾尬在原地，越发觉得自己刚才训轻了她。
“元倾，尖尖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懂事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庄云林叹道。
孟元倾并未直接拆穿庄荷，还是给她留了点面子：“不会，只要她安全就好，我先走了庄叔。”
“好，我送你们。”
庄荷趴在二楼的房间窗户边沿，见三人离开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在本子上记录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这个习惯还是她从爸爸身上学来的。
虽然卉卉常说：“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但是对于她来说，每天记录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能够有效地帮助她捕捉所有白天漏掉的蛛丝马迹。
半年前，她的确一直是在写日常，但是自从她得知了“行车记录仪”这件事后，她的日记风格也就变了。
*
卉卉的爸爸是一名记者，名叫袁北堂。更准确地说，是一名战地记者。
他早年去过很多国家，之前还险些被无人机扔下的炸弹给轰死，所以国内的这些小打小闹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半年前，他还在国外旅居的时候意外撞见了一个老乡。俩人一听彼此都是禄城人，忽然就两眼泪汪汪地坐在一起喝起了酒。
结果没过一会儿俩人就喝大了，那位老乡更是拍着胸脯直言：“袁哥，不瞒你说，我现在身上可是背着两个案子，真是压得我喘不过来气啊。”
袁北堂也就因此得知，这位老乡原来也是庄荷妈妈死亡一案的亲历者。
......
当年案发时的那一天，禄城中学门口曾有一辆黑车停驻。
学校门口的监控拍到了那辆黑车，警方认为这辆黑车的行车记录仪也需要调查一下，以确保霍海的证词没有问题。
谁知道这辆黑车除了外观是黑色的，竟然干的事也是黑得上不了台面。
首先，车牌是假的，违法。
其次，整辆车未经相关部门批准，车主擅自改装车辆，违法。
最后，在案发当天，车主因为听说学校发生了杀人案，为了避免被警察抓到他的黑车，于是偷偷的开车跑了，还把车藏了起来，躲避警方的搜寻。
种种行为，可谓是错上加错。
做了亏心事的老乡自然不愿意和警方见面，后来又得知这件事和贪污受贿扯上了关系，老乡更是每天诚惶诚恐，就是害怕自己提供证据后惹祸上身。
再加上他开黑车是为了还债，现在车开不了了，债主还在一直到处找他。
无奈之下，他便昧着良心逃到了国外。
谁知道逃到异国他乡之后，这国家又突然开始打仗了。
天天战火交加，生死一线，比在国内活得还难。
老乡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倒霉，肯定是做了亏心事的原因。
所以他就把行车记录仪给了袁北堂，说：“禄城中学杀人案肯定有问题，袁哥，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事儿不简单。我把证据给你，你回国后再好好调查一下吧。如果凶手真的还有同伙，到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回国自首。”
“好，多谢了。”
袁北堂回国之后，并未直接把证据交给警察，而是先去私下追查了霍海的亲人。
好巧不巧地，他竟然在霍家附近看到了同样带着鸭舌帽的庄荷。
这是袁北堂第一次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他把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容备份拷贝给了庄荷。
视频画面里，霍海曾三次出入学校。
第一次和第三次都与他的口供吻合，那这份多出来的“急匆匆的第二次”又是什么？
为什么学校里的监控，并未拍到他第二次出入学校的画面？
行车记录仪与学校监控内容相悖，显然有人在刻意隐瞒。
就算霍海真是凶手，那他也一定有从犯。
而且这个人还具有更改校园监控的能力。虽然不知道此人是否是当年学校里的人，但是能够篡改学校监控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小喽啰。
要么就是有技术，可以远程操控更改；要么就是在学校里有地位，能够直接操纵安全科设备。
霍海十五年前不过是一个校车司机，显然和专业技术不搭边，也和学校高层说不上话。
所以追查的重点还是应该另找其他方向。
况且这个行车记录仪的意义重大，但真要说起来却也很小。
大到只要他们交出去，案件很快就会进入重审。
可小的是，它也只是记载了一段路况而已。
如果对方咬死行车记录仪是伪造的，同时他们又没有更多的证据加以佐证，那这个证据就会彻底失效，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反咬一口，说他们伪造证据。
只有掌握更多的线索，才能做到不被动。
这次霍海出狱刚好就是一个机会，如果他真的有同谋，那这群烂人就一定会碰面。
庄荷制定好了计划，她只需要确切地掌握霍海的行踪就好，而且她也不介意正面地会一会他。
一个小小的校车司机，竟然有利江医院院长贪污受贿的证据？
而且既然有，又为什么不在一审的时候就说出来？
庄荷还记得，当时霍海对法官说的原话：“我之前一直知道葛院长有私下收礼的行为，但在我们老家，有很多人都是拿钱办事，这都已经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了。法官，我之前是真的以为这种行为不犯法，直到我在监狱里面学习了一些法律知识，我才知道葛院长这样做是违法的。”
霍海的这套说辞，不仅十分符合他的小学生文凭，而且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矛盾瑕疵。
杀了人，又立功，霍海这下算是在监狱里出名了。
狱友都尊称他一声海哥。
后来葛院长被抓的那天，葛院长的父亲一气之下脑淤血去世。
当时霍海还觉得，是自己造成了这个局面。
他在监狱里哭了一宿，身边的狱友们看不下去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是啊，海哥做得很对！”
“海哥就不该被关在这里！”
狱友们都在感慨霍海这人是真性情。
也没人在意他曾杀过人这件事。
连狱警都在相互议论，“瞧瞧，从他流的眼泪你就能看出来，他是在真心悔过。”
......
庄荷笑着停了笔，终于写完了今天的日记。
只不过她把这段过去的最后，又做了些许修改。
“瞧，他流着鳄鱼的眼泪，正在真心忏悔。”
哪怕是丢了小命，也比被赵华伟当成傻子要强。
明明红婆婆是禄城中学人人信仰的老神仙，可赵华伟却偏要说是一个大活人在假扮萤火虫。
本来每次考试之前，同学们都会去太阳屋拜上一拜，祈祷红婆婆保佑成绩进步。
现在被赵华伟这么一说，敢情同学们都是在拜一个大虫子？
搞咩啊？
庄荷越想越气，脸色变得铁青。
赵华伟回头看了她一眼，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高兴、难过、生气啥的全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不高兴了。
“别生气，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相信我，但是我信你。只要那个红婆婆能保佑你考上985，等你毕业后我一定去给她上柱香，我保证。”赵华伟承诺的信誓旦旦。
庄荷听到后，脸色随之好了许多：“985？小case，我等着你来上香。”
“放心吧，不过你刚才说的小case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知道？意思是小菜一碟。”庄荷摇了摇头，叹道：“一枝花警官，你的英语不行呀。要不我帮你补补，就当是我给你道歉了。”
“欸，Duck不必。”赵华伟虽然四十岁，但他紧跟时代的脚步可是从未停歇，“叫我一枝花警官可以，补课就算了，我从小一看书就头疼。”
“......”庄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无语道：“论自恋，您绝对是第一名。”
“庄荷，好好和赵队长说话。”孟元倾这个小古板，忽然又开始扫兴第二波，“我知道你对霍海只坐了十五年牢不满，但是你也知道，他当年在你妈妈死后一直试图补救，而且他是自首的。现场证据和他的口供如出一辙，既然如实招供，有悔过之心，法院就不会判他死刑，所以一审判了死缓。”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腻了。”
“听我说完。”
“......”
“二审的时候霍海又供出了利江医院院长受贿的事，立了功又改为无期。这些年他在监狱里表现很好，接连立功，最后只判十五年的刑罚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法院没有做错，法律更没错。只是这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样。如果你够聪明，就应该能猜出赵队长来的真正目的。他就是因为和你一样不相信霍海，也觉得霍海的行为反常，所以才会来保护你，而不是来看望你。”
孟元倾透过后视镜看了庄荷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心中的烦躁感更浓，“为什么还不道歉？”
一般聊到这种深刻的话题，不管身处何处，四周的氛围都会瞬间变得压抑。
赵华伟最受不了这种氛围，急忙开玩笑缓解：“元倾，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凶，今天吃炸药了？”
“我没有吃炸药，我是在帮她。”孟元倾直接把车靠路边停下，拉起手刹转身看向庄荷。
只见庄荷垂眸盯着手里的煎饼果子，委屈的泪珠滴在了纸质的包装袋上，一点点浸湿。她喃喃道：“对不起赵队长，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您，会好好保护自己。”
她缓缓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华伟：“有赵队长在，禄城人的安全也算是又多了一重保障。”
“有您在，真是太好了。”
庄荷说话时双目诚恳，可赵华伟的心却阵阵酸痛：“庄荷，放心，有叔叔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只管好好上学。”
“嗯。”
孟元倾就此松了口气。
庄荷虽说是精英律师庄云林的女儿，但自从庄荷的妈妈周灿花去世之后，庄云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先是带着女儿烧炭自杀，想要殉情。
被赵华伟救了以后，庄云林作为父亲又开始忏悔，觉得自己愧对女儿，差点就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于是在悲伤和自责中，庄云林渐渐地患上了失眠症。
孟元倾的妈妈冯娟，刚好是利江医院精神科的医生，主治睡眠障碍和双相障碍。
庄云林经过熟人介绍挂了他妈妈的号，自此也就成了他妈妈负责的病人。
这一治，就是十五年。
起初冯娟和庄云林还只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渐渐认识久了，两人也处成了朋友。
偶尔庄云林会带着庄荷来他家里拜访，孟元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庄荷，也是在她两岁的时候，但现在一晃眼也要升高三了。
庄荷从小就活泼，想法也多，但她的聪明都没用到正地方。每次脑子里有什么鬼主意都会立刻表露出来，结果无外乎都很蹩脚。利用“人贩子”去刺激赵队长，只是为了重启旧案，真亏她想得出来。
最奇怪的是她不像别的小姑娘一样喜欢洋娃娃，喜欢漂亮衣服。相反她只喜欢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喜欢看恐怖片，睡前要听鬼故事，梦想是长出一双带刃的翅膀，路过任何庙宇都要进去瞅两眼。
好奇心和猎奇心可谓是无人能敌。
就是唯独有一点让他意外，这么闹腾的她竟然喜欢哭鼻子。
虽然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感性一点，但喜欢流眼泪这件事放在庄荷的身上就很奇怪。
他不认为庄荷真的知道错了，因为在他眼里庄荷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但一个眼泪说掉就掉的人，要么就是太感性。
要么就是会演戏。
*
警车把庄荷送到家后，庄荷下车无精打采地敲了几下门。
忽然砰的一声，庄家大门便从里打开。
一位梳着偏分头、身穿家居服的中年男子露了面。
此人五官深邃立体，长相端正却又柔和。
不过最令人惊叹的，还要属他的睫毛，如同雁翎一般浓密。
赵华伟看着他，还真和庄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愧是父女。
只是庄爸爸说起话来，却要比他的女儿温柔许多。
“尖尖，你今天去哪儿了？我打电话你也不接，你是要急死爸爸吗？”
庄荷心情不佳，说话也有气无力的：“爸，我早上出门去找卉卉玩，我当时看你还没醒，就没叫你。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孟警官和赵警官，是他们两位把我送回来的。”
庄云林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站着两个人，他先是感谢了熟人的儿子，然后又仔细辨认着面前的陌生男子。
忽然，他惊叹道：“是赵队长吧？真是好久不见了！您什么时候来的禄城？我请您吃饭。”
赵华伟和庄云林握了手，笑道：“不愧是庄律师，人脉真是广啊。我这才刚来，你就知道我是队长了。不过一会儿我和元倾还得回局里报到，饭就不吃了。”
突然，从客厅里又走出来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带微笑，身姿挺拔。虽然长相普通，但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却令人难以忽视。
“庄爸爸，你要是还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陈主任，那尖尖的学习就拜托您了。”
“这个你放心。”
庄荷看到说话的人后，眼睛瞪得极大：“主任，您怎么会在我家？”
陈定风听闻，笑着看向庄荷。
只是这双笑眯眯的眼睛，总让庄荷想起“笑面虎”这三个字。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主任就开始布置任务了。
“庄荷，你爸今天可是在家等了你一天，连律所都没去。下次你再出去玩，或者是去任何地方，都必须要给你爸报备，不要一个人乱跑，记住了吗？”
“......嗯。”
“另外你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应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将来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做个律师多好啊。以后你爸的资源，那可都是你的资源。你要学会计划，别每天光想着玩。还有后天开学，到时候你给老师交一个计划表，写清楚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老师等着你啊。”
计划表？
这玩意儿正经人谁写啊。
庄云林见女儿不情愿地点了点脑袋，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又道：“陈主任，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刚调来的刑警队长赵华伟先生。这位是冯娟医生的儿子，孟元倾，最近也当了刑警。”
陈定风笑着和二人握手：“认识认识，咱们也都算是老相识了。”
四人寒暄了半天，庄荷也不好独自返回屋子。
她站在院子里无聊地踢着碎石，祈祷着这种可以但没必要的嘘寒问暖早点结束。
忽然，陈定风又走来说：“庄荷，刚才赵警官说霍海快出来了。老师知道你和你爸心里不痛快，但是人不能一直让自己活在痛苦里，那是会出问题的。老师希望你忘了过去向前看，等到霍海出狱，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乱来，你能答应老师吗？”
庄荷这下算是明白了，只要是认识她的长辈，几乎全部人都要对她说同样的话。
警察和老师向来最擅长开导，只是一直听一直听，总感觉变成了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烦都烦死了。
索性想个办法解决这种过度的唠叨，比如说露出八颗牙齿的爽朗微笑，喊出震撼人心的承诺：“放心吧老师，我一年后还要参加高考，哪里有时间一直想霍海的事。我答应了赵警官，一定要考上重点985，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陈定风被庄荷打了鸡血的承诺声惊到，他回头和赵警官相视一笑，“我就说，庄荷这孩子知道事情的轻重。”
赵华伟和庄云林不由自主地点头一笑，都对庄荷感到欣慰。
“......”不过孟元倾却笑不出来，从他在车里让庄荷道歉那一刻开始，庄荷就没再正眼看过他。
说她知道错了，他第一个不信。
陈定风又回头看向庄荷：“先不说了，老师还得回学校开会，后天开学见。”
赵华伟和庄云林也告了别，庄荷站在爸爸身边一一回应，唯独最后剩下孟元倾的时候，她突然说自己肚子疼想上厕所，一溜烟地跑了。
孟元倾尬在原地，越发觉得自己刚才训轻了她。
“元倾，尖尖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懂事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庄云林叹道。
孟元倾并未直接拆穿庄荷，还是给她留了点面子：“不会，只要她安全就好，我先走了庄叔。”
“好，我送你们。”
庄荷趴在二楼的房间窗户边沿，见三人离开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在本子上记录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这个习惯还是她从爸爸身上学来的。
虽然卉卉常说：“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但是对于她来说，每天记录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能够有效地帮助她捕捉所有白天漏掉的蛛丝马迹。
半年前，她的确一直是在写日常，但是自从她得知了“行车记录仪”这件事后，她的日记风格也就变了。
*
卉卉的爸爸是一名记者，名叫袁北堂。更准确地说，是一名战地记者。
他早年去过很多国家，之前还险些被无人机扔下的炸弹给轰死，所以国内的这些小打小闹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半年前，他还在国外旅居的时候意外撞见了一个老乡。俩人一听彼此都是禄城人，忽然就两眼泪汪汪地坐在一起喝起了酒。
结果没过一会儿俩人就喝大了，那位老乡更是拍着胸脯直言：“袁哥，不瞒你说，我现在身上可是背着两个案子，真是压得我喘不过来气啊。”
袁北堂也就因此得知，这位老乡原来也是庄荷妈妈死亡一案的亲历者。
......
当年案发时的那一天，禄城中学门口曾有一辆黑车停驻。
学校门口的监控拍到了那辆黑车，警方认为这辆黑车的行车记录仪也需要调查一下，以确保霍海的证词没有问题。
谁知道这辆黑车除了外观是黑色的，竟然干的事也是黑得上不了台面。
首先，车牌是假的，违法。
其次，整辆车未经相关部门批准，车主擅自改装车辆，违法。
最后，在案发当天，车主因为听说学校发生了杀人案，为了避免被警察抓到他的黑车，于是偷偷的开车跑了，还把车藏了起来，躲避警方的搜寻。
种种行为，可谓是错上加错。
做了亏心事的老乡自然不愿意和警方见面，后来又得知这件事和贪污受贿扯上了关系，老乡更是每天诚惶诚恐，就是害怕自己提供证据后惹祸上身。
再加上他开黑车是为了还债，现在车开不了了，债主还在一直到处找他。
无奈之下，他便昧着良心逃到了国外。
谁知道逃到异国他乡之后，这国家又突然开始打仗了。
天天战火交加，生死一线，比在国内活得还难。
老乡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倒霉，肯定是做了亏心事的原因。
所以他就把行车记录仪给了袁北堂，说：“禄城中学杀人案肯定有问题，袁哥，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事儿不简单。我把证据给你，你回国后再好好调查一下吧。如果凶手真的还有同伙，到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回国自首。”
“好，多谢了。”
袁北堂回国之后，并未直接把证据交给警察，而是先去私下追查了霍海的亲人。
好巧不巧地，他竟然在霍家附近看到了同样带着鸭舌帽的庄荷。
这是袁北堂第一次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他把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容备份拷贝给了庄荷。
视频画面里，霍海曾三次出入学校。
第一次和第三次都与他的口供吻合，那这份多出来的“急匆匆的第二次”又是什么？
为什么学校里的监控，并未拍到他第二次出入学校的画面？
行车记录仪与学校监控内容相悖，显然有人在刻意隐瞒。
就算霍海真是凶手，那他也一定有从犯。
而且这个人还具有更改校园监控的能力。虽然不知道此人是否是当年学校里的人，但是能够篡改学校监控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小喽啰。
要么就是有技术，可以远程操控更改；要么就是在学校里有地位，能够直接操纵安全科设备。
霍海十五年前不过是一个校车司机，显然和专业技术不搭边，也和学校高层说不上话。
所以追查的重点还是应该另找其他方向。
况且这个行车记录仪的意义重大，但真要说起来却也很小。
大到只要他们交出去，案件很快就会进入重审。
可小的是，它也只是记载了一段路况而已。
如果对方咬死行车记录仪是伪造的，同时他们又没有更多的证据加以佐证，那这个证据就会彻底失效，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反咬一口，说他们伪造证据。
只有掌握更多的线索，才能做到不被动。
这次霍海出狱刚好就是一个机会，如果他真的有同谋，那这群烂人就一定会碰面。
庄荷制定好了计划，她只需要确切地掌握霍海的行踪就好，而且她也不介意正面地会一会他。
一个小小的校车司机，竟然有利江医院院长贪污受贿的证据？
而且既然有，又为什么不在一审的时候就说出来？
庄荷还记得，当时霍海对法官说的原话：“我之前一直知道葛院长有私下收礼的行为，但在我们老家，有很多人都是拿钱办事，这都已经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了。法官，我之前是真的以为这种行为不犯法，直到我在监狱里面学习了一些法律知识，我才知道葛院长这样做是违法的。”
霍海的这套说辞，不仅十分符合他的小学生文凭，而且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矛盾瑕疵。
杀了人，又立功，霍海这下算是在监狱里出名了。
狱友都尊称他一声海哥。
后来葛院长被抓的那天，葛院长的父亲一气之下脑淤血去世。
当时霍海还觉得，是自己造成了这个局面。
他在监狱里哭了一宿，身边的狱友们看不下去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是啊，海哥做得很对！”
“海哥就不该被关在这里！”
狱友们都在感慨霍海这人是真性情。
也没人在意他曾杀过人这件事。
连狱警都在相互议论，“瞧瞧，从他流的眼泪你就能看出来，他是在真心悔过。”
......
庄荷笑着停了笔，终于写完了今天的日记。
只不过她把这段过去的最后，又做了些许修改。
“瞧，他流着鳄鱼的眼泪，正在真心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