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潋语气肯定,梨暮更是不躲不避,说出的话竟带着几分羡滟。

    “眉教主侜张为幻,尤其云起客栈那出蛊惑人心的好戏,奴家更是忍不住拍手叫好,”她叹了口气,细细整理身上衣物褶皱,摸着耳边环翠,漫不经心踱步至眉潋身前,“你走之时正是殿下最困苦的时候,可你对得起殿下吗?”

    眉潋十分的想揍她一顿。

    眉潋正准备沉下的嘴角,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扬起笑出声来,只是并不看向她,而是对着梨暮身后树林的暗处打着马虎眼:“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我手下一个不稳,把你捏死了?”

    阴风四起,似是催命。此处夜晚多猛兽,眉潋颇为厚道的只是把人打晕扔到了树顶。只走出半里,衣袖一处被带着刺的树枝划破,于是又绕了一个圈,回到原处,与还在熟睡的梨暮换了衣裳与首饰。

    温若钦正在煎着最后一盘槐花饼,一旁的近侍走至身前为其披上披风,小声劝阻道:“人……已经走远了,您小心身子。”

    “无碍。”本来就是做戏,何不装的像些。

    近侍看着那盘热了又热的槐花饼欲言又止,他实在不该再多言,于是捡着要事禀报:“槐信山庄的探子来信了,那云起客栈幕后的主子确实是夫人……”

    眉潋此人做事从不计后果,总是给他带来许多惊喜。互相利用罢了,真真假假从何得知。淮山之上的的槐信山庄早已覆灭,那么真正的槐信山庄究竟在哪呢?温若钦弹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土,起身回到车上:“把这里收拾干净,吩咐暗桩,盯紧点。”

    “从前你不会管这些的。”颇为怨念的一句话噎住了温若钦。

    彼时在丞相府,眉潋是他着重看护着的“贵客”。仆人自然不敢怠慢,惯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有次她爱上了猪肘子,经常捧着一只肘子在王府里横行霸道,上至老夫人,下至扫洒小仆全都跟着她逗猫遛狗,好不快活。

    于是他每次回府,总是在府外待一会儿,或是看见眉潋身穿黛紫色狐毛披风,头上斜斜挽着发髻,拿着只猪肘子趴在门口那棵渚色重瓣榆叶老梅树上。

    冬至花瓣繁多茂密,交织在一起,娇俏明艳。他口中像是藏了甜滋滋的蜜,抬起头仔细把人来看,只道人比花娇。

    她看见他,眼睛圆溜溜滚上一圈,十分惊讶的大叫一声,从树上翻过府墙摔到他怀中来,他暗叹一声演技拙劣,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头发散落下来,眼睛乌泠泠躲进发丝里,小鹿一般勾人心扉。

    艰难困住头发的白梅发簪被枝桠勾下,摔在泥土里四分五裂,但他们都没心情管它。

    那一月足足胖了一圈,他办完事回来就看见她依旧动作敏捷,一溜烟跑到他面前高傲的仰起头,努力撑起一副凶相,呲牙咧嘴捏着拳头警告他:“不许笑!不然……不然就罚你以后都不许笑!”言罢牵起裙摆恶狠狠的跺了跺脚。

    初初相识的小姑娘野性难驯,却心中澄澈如清泉中的虚月,没那么多顾虑,他也愿意哄着她玩。

    温若钦戳戳那脸上因不满而生生挤出来的软肉,憋着笑打趣她:“若是再胖些便可以出府了,养在府里的自然要比外面的贵些。”

    眉潋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的一般,嘟着嘴撩起袖摆非要跟他比划比划。

    见人真的生气了,又连连讨扰道歉哄道“管他是谁出千金来买,阿漪自然是千金不换的无价之宝了。”面前的人才摆出一个俏皮表情,欢天喜地的拉着他去看她最近得的新鲜玩意儿。

    可又过了几日竟然从每日一只变成了每日两只,

    每每有人来劝更是变本加厉,直到温若钦率先妥协:“胖些好,胖些有福又镇宅,随她去吧。”

    这话传到眉潋耳朵里,她自然听出来话里的无奈,从此便再没吃过一只猪蹄儿,转头去研究温若钦养在湖里的那几只红鲤。

    温若钦自然看破馋猫儿肚子里的馋虫,自然不能随了她愿,于是故意不教她垂钓,天可怜见的日日跟只猫儿一样趴在湖边斗鱼。

    此时眉潋正抱着一碗鸡丝面吃的正香,一把葱花,一个炸鸡蛋,浓郁的汤底配上嚼劲十足的细面——已经是眉潋这两年吃过的最放肆快活的一次了。

    她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自己这幅样子落在旁人眼里的感受。

    莹润脸颊鼓鼓囊囊溅上几滴汤汁,抱起碗时露出纤细的脖颈。这点嫩白刺伤了温若钦的眼睛,眉潋真的瘦了很多。

    他斟酌着话语,却还是忍不住关心。

    “这么能吃肉都去哪里了?”

    眉潋满不在乎,自温若钦袖中拿出一块帕子,仔细优雅的擦擦嘴,与刚才判若两人——大摇大摆的随手顺了一只糖葫芦消食,慢慢悠悠的走到城门边的乞丐堆里打瞌睡。

    她当然记得,且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得牢固。那时她天天坐在府墙上望穿秋水,甚至把府里弄的乌烟瘴气一团糟,他每日回府的时间却越来越晚,那时就不高兴,现在更不高兴。

    温若钦跟在后面付完钱转头不见了人影,正头痛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传来一阵骚动。

    他快步走上前去,扒拉开人群,看着眼前的景象,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这里的城墙缺少维护,墙皮层层脱落露出里头的灰黑色岩体,显得破落不堪,这一块儿的乞丐便都在这安营扎寨了。

    眉潋顶着一张白净的脸,扎煞在其中,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的乞丐头头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发疯。

    那头头看起来身手极好却并不用,装作一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在小弟面前一展身手,却被眉潋一掌摁在地上,脸磕进泥地里,砸出一个浅坑,爬都爬不起来。

    温若钦隔空入耳,是一群乞丐打扮的侍卫,莫要较真。

    眉潋蹙起眉头,抬手又要去抡一巴掌,却被人锁住手脖,同样的是做两遍可真没意思,她心里诽谤,一抬眼却发现温若钦就站在对面不远处,脸如墨色。眉潋有些激动,回过头去看,顿时深感失望。

    李帮主马不停蹄火急火燎的赶到,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小祖宗碰到磕到,那可都是他的罪过,于是先派遣了一位高手来控住场子。

    这位高手往眉潋身前一站,粗着嗓子大喊一声:“主子恕罪,属下来迟!”

    眉潋捂着脸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转身要走。

    那人却不依不饶,“在下高一,听候主子差遣!”

    眉潋忙不迭的拒绝:“不用,我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有人在身边。”

    见人又要叩拜,眉潋连忙把人搀起来,捏紧了拳头。

    一阵朗笑声隔空入耳,李帮主朝人群挥挥手:“都散了吧,”才抱拳称歉,他冲眉潋点点头,又向温若钦行了礼:“在下丐帮帮主,方才多有得罪,不知可否阁下给个机会赔罪?”

    眉潋微笑:“好啊。”

    李帮主二话不说带人进了无名楼的雅间,没等菜上齐,他冲着温若钦举杯自罚道:“方才让您见笑了,涠洲不比京城,人员流动大,情况也复杂,只能出此下下策。”他眼神闪烁,顿了顿,又开口笑道,“现下城防部守大部分都是北方逃难而来,也是为了口饭吃。”

    眉潋低头并不搭话,目光全被菜色吸引,温若钦边为她挑菜,边问道:“情况可有所缓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竟能被李帮主做的如此成功。”

    李帮主摇摇头,叹气道:“哪有那么容易,只这个月便又收了一百多位,这些人虽穷困潦倒,但也不乏有能力者。虽说辛苦了些,但现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温若钦点点头,低下头去询问是否还要添些。眉潋面前堆了一座小山,听罢只点头,含糊不清的喊道:“要!”

    温若钦弯弯嘴角,夹了块鱼,仔细挑刺去了。

    只剩下李帮主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俩。

    眉潋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在眼下。天下四分五裂的时间不短了,四周皆有猛虎虎视眈眈,却不敢轻易越界,即使是朝廷,也未必有你做得好。”

    “涠洲偏居一偶,虽不富裕但也算能让饥寒者填饱肚子,让潦倒者攒份棺材本,让穷困者有份职务,虽收效甚微,我却仍旧在此上探寻到一丝天光,只是不知……不知这分安宁能维持到几时。”李帮主摇摇头苦笑一声,虽艰难,仍坚定。

    温若钦点点头:“涠洲有您是他们的福气。”

    李帮主拱拱手感激道:“有两位这几句话,在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敢当,晚辈听说过四君子风姿,李前辈一招迂回战术最擅长绝处逢生,覆灭周围十余小国,至今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听说李前辈是往南去了,如今得见,果真不同凡响。”温若钦恭恭敬敬行礼,目不斜视的望着他。

    话说前朝覆灭,这大周朝自建立伊始,便是由四位君子守护周家称帝,后来功成身退,已过二十余年,而关于他们的传说比比皆是,甚至有立庙宇,香火鼎盛。

    而如今的李帮主已过不惑,却仍无白须,不见皱纹。

    眉潋好笑的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人,挑挑眉对温若钦道:“欸,你这样戳穿他会让他很没面子的,小心打击报复嗷。”

    李帮主听见温若钦这几句话沉默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笑几声,连连赞叹后生可畏。

    眉潋奇道:“你居然不生气,你脾气呢,走丢了,用不用我去给你找回来?”

    李大前辈摇摇头,许久没见过这么聪颖绝伦的年轻人了,他问道:“阁下又是何人,不如交个朋友?”

    温若钦听罢立即起身神情严肃:“在下颂王,温若钦。”

    李帮主闻言色变,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眉潋放下因无聊咬在嘴里的筷子,站在椅子上伸出上半身趴到李帮主面前,伸出手指使劲晃悠:“喂!回神!再说你一个四十接近五十的人了这样失态盯着一个人看好嘛?会让人误会的。”她嘟嘟囔囔的缩回身子,冲他翻了白眼。

    “好了好了,今天叙旧叙的够多了,我累了,你们聊。”说着,眉潋便翻墙离开了,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温若钦斟酌着迟疑开口:“前辈从前在京城时,可否见过晚辈的父亲?”

    李帮主没想到这还是个实诚孩子,开口一句废话也无。不仅见过,还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呢。

    他眉心直跳,将手捏成一个圈,放到嘴边咳了几声:“你父亲姓甚名谁?不过我我从前多数时候忙着打仗哪有时间去应付其他事情。”

    姓甚名谁?是啊,他连他的父亲姓什么都不确定呢。他落寞的笑着:“不论如何,今日能认识前辈实属荣幸,晚辈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眉潋看着人走远,才从窗外翻进来,遥遥看着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影,眉毛蹙的不能再蹙。

    她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跟他父亲的事,老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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