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等?等谁?”郑妤迷惑.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当然是等我。”

    郑妤被李致挡住视线,看不清来人。她往右挪一步,只见钟璇大踏步过来。

    钟璇在李致身旁站定,豪横搭上李致肩膀,李致侧目一瞥。钟璇讪讪收回手,环抱胸前,嬉皮笑脸道:“咱俩谁跟谁,还这么见外。”

    他们是关系好到可以勾肩搭背的程度啊……那李殊延知不知道钟姑娘的心思呢?

    郑妤偷偷打量他们,猝不及防对上李致的目光,慌慌张张避开,往梳妆台走去。

    李致摊开手掌:“七年前,她让你交给本王的东西。”

    “什么东西?”钟璇茫然挠头,觑向端坐妆台前的人问,“你让我给过他什么东西?”

    “李殊延你什么意思?我真不记得她给过我什么东西。”钟璇急得直跺脚,“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难道怀疑我偷藏了?”

    “黑绳。”

    “早说嘛!那玩意,我扔了。”钟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致脸色骤然沉下去,冷笑质问:“钟璇,谁给你的胆子?”

    私藏证物,随意丢弃,如此不知轻重,他如何能放心让钟璇陪郑妤登船?李致临时改变决定,考虑更为稳妥之人保护郑妤安危。

    “不就一条破绳子,你还稀罕上了?”钟璇理直气壮,“宣京那些小姐托人给你送的香囊、玉佩,哪样你不是看都不看一眼就让人处理掉。难道她送你的信物与众不同?还是你看上她……”

    “钟姑娘,你误会了,那是重要证物。”郑妤皱眉,不忍卒听。钟璇这大嗓门,再喊两声只怕要把周围八条街的人都引来围观。

    “你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钟璇怒发冲冠,拔剑恐吓。

    郑妤惊得往后一缩,不慎被凳子绊倒,跌坐妆台,打翻了胭脂。

    胭脂盒反扣手背,红粉覆没素手。李致疾步挡在郑妤身前,横眉冷面与钟璇对视,凤眸暗藏杀意。

    豢养一条乱咬人的狗,迟早酿成大祸。钟璇屡次以下犯上,僭越行事,李致念着那点可有可无的情分一再容忍,钟璇却从不知收敛。

    阴影投映在郑妤身上,李致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神情,但见钟璇脸色难看,推断当下形势严峻。

    她悄悄揪一下李致衣角,李致不搭理,她又揪一下,李致终于开口:“找回来,将功折罪,找不回来,人也不必回了。”

    “李殊延你居然为了她……”

    “本王不说第二遍。”

    穗丰缴了钟璇的剑,把人“请”出去。钟璇气性大,夺回佩剑呼呼嗤嗤离开。

    闹哄哄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成衣铺子的偏厅,独留她和李致二人。

    落在头顶的眼神,令郑妤感到忐忑不安。她想,弄丢证物,她也有责任,应该要道个歉吧……

    他会像斥责钟璇一样斥责她吗?那她定然忍不住落泪,刚化好的妆会花掉,再化一遍,也不知会不会耽误计划。

    郑妤低头挠着手背,像只蚊子似的嗡声:“怪我当年没跟钟姑娘说清楚,让她误会了。”

    “她误会什么?”李致语气不咸不淡。

    “应该误会那黑绳是我送给您的……定情信物……所以钟姑娘才会冲动扔掉。”郑妤畏畏缩缩,“您别恼,钟姑娘这样做在情在理。若是别的女子让我给自己意中人转交小物件,我必然也不乐意。”

    “只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她当时连提起他都不乐意,遑论细细考虑这些勾心斗角的事。

    “我错了。”

    周身阴影扩大,衣襟距离眼前越来越近。他坐在板凳上,捡起胭脂盒摆正,拿起桌上的帕子丢进盆里浸湿,拧干,托起她的手,道:“手脏了。”

    郑妤惶恐抽离:“殿下,我……我自己来。”李致充耳不闻,执意帮她擦拭。

    “殿下身份尊贵,不该做这等伺候人的事。”郑妤劝不动他,便拿身份说事,“而且……郡主若知晓,怕要埋怨殿下。我夫君……也不喜欢我和外人接触。”

    如今于她而言,他是外人,是不能触碰的禁忌。每一次和他产生肢体接触,她这株红杏,出墙的念头就疯狂高涨。

    这样不对,这样不行,这样做既玷污了李殊延,又伤害了温寒花,她反复劝说自己,可总是情不自禁贪恋这一星半点的温柔。

    李致指尖一顿,捏住她的手指力道稍稍加重。她“嘶”一声,李致立刻收力,继续帮她擦拭手指。

    忽然,他无厘头道:“衣裙也脏了。”

    夜深人静,路无行人。夏夜的暖风吹进成衣铺子,门沿着门轴旋转,嘎吱嘎吱响。

    灯花颤动,蜡油滴落,子时过半。李致轻拍趴桌浅眠的女子,低声唤醒她。

    郑妤撑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咕哝:“时辰到了?”

    “你跟着他走。”李致指着对面那魁梧男子。郑妤揉揉眼细看,惊愕问:“他是……福大人?”

    “郑姑娘好眼力,属下如今叫浮尘。”

    “浮尘和远谟近身保护你,小齐带人蛰伏在周边商船上。你的任务是引蛇出洞,失败也无妨,本王可以继续查。切记,先保全自己。”李致千叮万嘱。

    他睫毛飞颤,郑妤不理解隐在这一细微动作之下的深层含义。她对他的了解,似乎没有自己预想那样多。

    “殿下。”她眉眼弯弯,半掩面笑,“你如此严肃叮嘱我保全自己,反而让我害怕。”

    李致当即噤声,他没想唠叨,可不知不觉就想多嘱托两句。

    “殿下,郑姑娘,该出发了。”

    郑妤施施然站起来,屈膝拜别。走到门槛前,她回眸浅笑:“殿下,若我不慎殒命,请一定把我的尸身,送去广陵安葬。”

    他上唇微动,转身背对她,寒声拒绝:“本王不允。”

    挂黑幡的驴车招摇过市,上卧一红衣女子,珠钗褪尽。她被麻绳五花大绑着,不省人事倚在草垛上。

    及至桃花渡口,浮尘把黑幡取下来,挂在乌篷船上,而后把她搬上船。

    船离岸漂泊,郑妤缓缓睁眼,眼底一片迷茫。

    似曾相识的情景,同一个谋篇布局的人。她这一次充当的,是伙伴还是棋子?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只有李殊延心里清楚。

    顺应李殊延的意思,她没跟温昀说具体计划,只说今夜自己不回去。温昀嘴上不说,其实还是介意的,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能不介意妻子和别的男人纠缠?

    可温昀甘愿为她妥协。

    郑妤无声哀叹,温昀何尝不像另一个自己,委屈自我,步步退让。曹氏苛待她,她心中有怨,温昀包容她,她问心有愧。

    她无法绝情割舍,又做不到委曲求全,苦苦挣扎多年,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她爱的是温昀就好了,以她的性子,对曹氏忍气吞声一辈子不难。

    可偏偏不是。

    船猝然停滞,舱外打斗声搅乱她的思绪。郑妤用匕首划断绳索,蹑手蹑脚溜到舱帘旁,掀起一角看。

    来人一袭白衣,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江风飒飒,衣袂飘飞,广袖垂落,尚有面纱遮掩容貌。

    他敏捷起跃旋身,快如鬼魅,她莫名觉得眼熟。

    浮尘挥剑搏击,远谟侧方出其不意,两人配合默契,对方渐落下风。

    不多时,风中混杂血腥味,白衣人倒在船头,费力揪住帘子,叹息道:“对不住了温夫人,没能救你离开。”

    “你怎知……”郑妤扯掉舱帘,对上一双黯然无光的瑞凤眼。

    她扯下此人面纱,血痕散布的脸映入眼帘,郑妤惊讶喊:“定王殿下?”

    浮尘听到“定王”,拿剑的手抖了抖。远谟比他淡定,管他是定王还是什么王,二话不说把人绑起来,命浮尘返回渡口。

    郑妤想去问李恒情况,远谟横剑挡在她和李恒中间,规劝道:“郑姑娘,他是嫌疑人,您离远些。”

    “什么嫌疑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本王以为那个人绑了温夫人,特来舍命相救。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恒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亲王,再不济也是江南名士,何曾这般狼狈过。

    碍于远谟坚持不让她靠近,郑妤只好站远了问:“殿下为何来丹阳?”

    李恒不假思索:“找你啊。”

    “找我?”

    “温夫人,您给《望楼集序》收录的三十六位著者都送了精装本,为何独独本王没有?”李恒连连冷哼,“本王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集序著者皆是江南名士,书局老板是按著者姓名,将精装本一一送上门去的。可李恒的署名是李六,他们没听过此人,想是无从交付便搁置下来了。

    郑妤腹诽书局老板不负责任,他不知李六是谁,也不托人来问一声,白白害她亏欠李恒,还碰巧坏了李殊延谋划。

    “此事怪我疏忽,过几日我定亲自带上集序,给殿下赔礼道歉。”郑妤赔笑道。

    李恒举起被麻绳捆起的双手:“既然误会都接触了,可以给本王解开了么?”

    正在此时,一艘商船靠近,齐晟从船头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在乌篷船头。

    他吩咐远谟给李恒松绑,暗中留意李恒神态,故意将最新情况告知他:“解掉吧,福烁公主投案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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