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兴夜寐查悬案,歪打正着发现幕后黑手是皇帝,丢了官职不说,还把小命搭进去,可怜又可悲。

    “就因为他查出真相?”郑妤愤懑不平,双手撑在桌案上,咄咄追问,“可主理此案的是关寺正,为何只有温寒花获罪?”

    一听温昀被下狱就急眼,存录室那番话,什么无爱何生恨,果然是说给他听的。李致抿唇,保持缄默,捎上一卷书,慢步往外走。

    郑妤低头盯着自己贴在纸上的手掌,再看自己□□似的姿势,两眼一黑。她端起梨汤追上去:“殿下,您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天天给您熬梨汤。”

    “梨汤免了,你若能为本王做别的事,告知你也无妨。”他近来正为太学的事烦心,太常寺卿为何络整出的烂摊子找过他好几回,言昭宁郡主不遵纲纪,不敬师长,祭酒和博士束手无策,太学怨声载道。

    太学未有招纳女子入学的先例,李致设法给何络谋了旁听席位,招致诸多不满。且何络本人不思进取,因他跟长公主沆瀣一气强迫她学习,何络积攒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这才殃及太学诸生。

    “殿下想让我去劝劝郡主?”

    “非也。”

    “那是……想让我和郡主一起去太学旁听?”

    书卷轻敲脑门,飞快绕半圈,挑起她的下巴。他问:“不,本王要你成为正式的学生。”

    次日一早,燕王府后门走出一位俊俏的公子哥,跟立于马车旁的少年互相一拜。

    少年微笑迎上去,接过书箱堆进马车,道:“属下潘简,往后负责接送王妃往返太学。”

    “你要称我公子,让人听见露馅儿就不好了。”郑妤说完去拍潘简肩膀,潘简见了鬼似的躲开。

    太学,学生三五成群围在庭院里,嬉笑怒骂,好不热闹。一锭碎银腾空而起,一手接住拍在桌上,那学生引吭高歌唱些什么,引起哄堂大笑。

    “他们在干嘛?”郑妤扯住潘简的衣袖问。

    潘简面如土色,急忙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恭敬拜道:“属下要去帮博士备课,公子请自便。”

    “不是,你就不管我了?你再跟我说两句,我要先去找谁……”任由她叫唤,潘简头也不回。郑妤泄气撇嘴,往人堆里凑。

    “先有昭宁郡主,后有燕王妃,燕王殿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净往太学塞女人来。”

    郑妤闻言一惊……李殊延让她女扮男装进太学,特意叮嘱隐瞒身份。为何所有学生,都知道燕王妃要来太学的消息?

    “估计是燕王妃犯了错,找个理由打发过来。郡主不就是因为长公主不满,才被送来旁听的。”

    “谁不知道那女人生的一副好皮囊,勾的殿下放着那么多名门贵女不要,偏偏要娶她这弃妇。许是美人空有姿色缺乏才情,上不得台面,才送过来认认字。”

    “萧兄狭隘了,燕王妃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才貌双绝,可不像你所谓的大字不识。”

    原来在议论她,郑妤一笑而过。何络还没来,潘简不见人影,她穿过前庭,四处转悠。

    路过东厢房,忽有一扇门开启,从中走出一位老头,纶巾束华发,布衣缀补丁,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郑妤拱手拜道:“拜见先生,学生初来乍到,欲去拜会姜祭酒,不慎迷了路,有劳先生指点。”

    老头捋着胡子,眯眼打量:“你就是李晏李在御?”

    姓李名晏字在御,即是昨夜李殊延给她胡诌来的身份。

    老头又问:“你家王妃没跟你一起来?”

    “啊……王妃她……学生微贱,岂能有幸与王妃同行,王妃应与郡主一道前来吧……”

    老头哼哼哧哧啐道:“一位王妃一位郡主,供着两尊大佛哦。起初,燕王殿下说要把王妃送来旁听,老朽没答应。他又说给太学引荐贤才,老朽才勉强应下。”

    “你和你家王妃去或留,全看你的才学能否让老朽叹服。”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老头正是总领纲纪的祭酒姜桓。郑妤连声问好,姜桓听而不闻,抬脚便往凉亭走。

    传闻姜桓孤高耿介,恃才傲物,漠视繁文缛节,最厌送礼送钱找关系那一套,也不知李殊延是如何让他一再让步。

    姜桓从石桌底下翻出棒槌,在板鼓上轻轻一敲,前院那些叽叽喳喳的学生登时蜂拥而来。

    姜桓向诸生简要介绍她的来历,郑妤一改忸怩趑趄之态,落落大方向诸位同窗一拜。

    “你们谁来试试他的本事?”

    “姜先生让学生一人舌战群儒?”郑妤膛目结舌。

    姜桓含笑摇头道:“舌战群儒何其容易,今日你要跟他们打车轮战。燕王殿下没跟你细说条件?”

    何止没说,她甚至不知李殊延为何凭空抛出“燕王妃”的噱头。

    “入学考核分三次,四书五经六艺。本月进行第一次考核,老朽分别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出题,由你和另一名学生互辩,胜三场才算通过。”姜桓指了几名学生,继续道,“老朽事先提醒你,尤、阮、萧、吕,这四人分别能将四本书倒背如流。”

    鼓声响,燃香计时。

    第一场辩论,诸生尚且不知郑妤根基,并未派出能将《论语》倒背如流的尤师兄,而是选出一位才学平平的学生打头阵。结果显而易见——郑妤胜了。

    “轻敌了,阮师兄一定能为我们扳回一局。”众人将阮祜推出来。

    郑妤跟阮祜对视一眼,认出他就是方才为她辩护之人。只是,他为何一直盯着她看呢……

    显然姜桓亦察觉到阮祜失礼,板起脸干咳一声:“希珉,不可无礼。”

    阮祜忙向她俯拜致歉:“瞧李公子神似一位故人,唐突了。”

    “请阮公子手下留情。”郑妤回之一笑。

    她只不过客套两句,谁想阮祜真给她放水。对辩时,阮祜屡次无故走神,每每她说完之后,阮祜似在云里雾里,抛出的驳论点跟辩题毫不相干。

    辩论进行至一半,阮祜忽然认输:“李公子博才多学,在下甘拜下风。”

    在多次走神的情况下,还能跟她对答如流,郑妤深知阮祜学识不止于此。可她暂时顾不上赢得是否光彩,她必须赢。

    “阮公子,承让。”郑妤感激涕零俯拜,直起腰时,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那在阁楼上凭栏俯瞰之人,可不正是李殊延。莫非……阮祜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阮师兄,让让。”萧定已至亭中就位,然阮祜纹丝不动,还盯着她看。直到萧定碰他一下,阮祜才回礼下台。

    姜桓慈祥笑道:“令迎可有信心扳回一局?”

    “学生定不负先生期许。”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姜桓取出两块木牌,倒扣桌上,“你二人各选一方。”

    郑妤上前一步,萧定一溜烟越过她,先选走一块。郑妤不声不响拿起另一块,看到“正”字那一刻,心中巨石陡然落地。

    不知为何,对手萧定沾沾自喜,似乎没意识到,此局乃是运气局。

    郑妤简明扼要立论,萧定洋洋洒洒就“不乎其外”的弊处论述一番,引经据典,对比理论,举例驳论,说得头头是道。

    一口气憋在胸口,想笑却不能笑出来的滋味,可真难受。

    台下诸生纷纷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郑妤偷瞄姜桓一眼,姜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定对众人反应浑然不觉,依旧高谈阔论。姜桓板着脸,欲言又止。

    待萧定噤声,郑妤皮笑肉不笑询问姜桓:“姜先生,学生还要继续辩么?”

    八字胡上下颤抖,姜桓唉声叹气,转向萧定问:“令迎,你可记得,此言出自何处?”

    “回先生,出自中……”萧定终于发觉不对。

    姜桓拂袖遣散诸生,面露赞许之色,道:“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阁楼,姜桓见了李致并不行礼,看着甚是熟络。

    “你送来这人,确实有点本事。”姜桓捋须朗笑。

    “姜先生消气便好。”

    “谁说我消气了,你那外甥女给我惹出多少麻烦,这事没完!”姜桓迷眼探头探脑,“人呢?没带来?”

    李致抬抬下巴看过来,道:“在你身后。”

    郑妤撇撇嘴,不想理他。然而姜桓回头,她立即摆出笑脸。

    “我没问在御。你从不踏足太学,这次屈尊难道不是送你的王妃过来?”

    “不是。”李致回答姜桓时,视线毫不避讳在她身上飘来飘去,“吾妻甚娇,晨起梳妆时,见自己眼周发黑,便不愿意出来见人,本王拿她没辙,遂来代她来告假。”

    “再不加以约束,仔细夫纲不振。”姜桓揶揄完李致,转身对郑妤道,“在御,送你家殿下回府,明日辰时和光堂上课。”

    太学门外,李致站在车上,弯腰向她伸手。她赌气无视,自个儿抓牢车轼攀爬。奈何脚抬不到踏板的高度,她破罐子破摔,单腿跪在踏板上,再跨到车座。

    李致扬唇轻笑,郑妤仰头对上他戏谑玩味的表情,气鼓鼓推开他钻进车厢。

    车帘垂落,李致正要跟进去,忽见一人匆匆追来。

    “拜见燕王殿下,小生阮祜欲请李公子一叙,望殿下恩准。”

    里边那人正想出来一探究竟,李致抬手把她按回去,正色回绝:“她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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