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二年冬月,雪没马蹄,宣军凯旋,皇帝亲迎。队伍入城,分作两拨,一拨进宫复命,一拨散入大街小巷。

    “郑姐姐你回来啦!”

    郑妤还未进门,一人一猫争相朝她扑来。她抱起酸梅掂了掂,摸着圆滚滚的脑袋笑道:“又胖了。”

    “这馋猫,一日吃四顿,不给就炸毛,可把我折腾惨咯。”何络气鼓鼓告状。

    酸梅翘起尾巴,“喵呜”一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样。

    嘻嘻闹闹回到铅华苑,何络缠着要她说些趣事。郑妤借口舟车劳顿推拒,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了。

    兖州此行并无趣事,只有苦难。郑妤经此一行沧桑不少,留在宣京的何络反而活泼不少,几乎恢复福烁公主出事前的性格,像只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夜里,李致回来,郑妤说起这些微变化,他丝毫不觉诧异。

    “等冬至,她和小齐一起过来给你请安,你便知晓原因了。”李致故意卖关子。

    “你说络络和明明……”她乍听不太能相信,细想又觉合情合理。

    日日朝夕相对的人,生出情愫再正常不过。何络有人宠着惯着,自然骄横起来。

    一双手缠上来,李致揽她入怀,莫名其妙问:“喜欢并蒂莲花还是鸳鸯戏水?”

    “嗯?”

    他的手探进衣下,解释道:“去丹阳前夜,你让我赔撕坏的亵衣。如今诸事已了,我答应你的赔偿,自当补上。”

    暗示这般明显,她听得懂,但偏要扫兴,恹恹敷衍:“再说吧,我累了。”

    “好。”李致吻她后颈,老老实实把手退出去,拥她入眠。

    雪没日没夜下,时间奔流不息,转眼已至腊月。

    是日,喜讯如约而至——陆玥醒了。郑妤忙令潘显套车去芥园。

    陆玥迷迷糊糊睁眼,看她一眼,再打量室内环境。

    陆玥坐起来,眼神怯怯看着她问:“姐姐,你怎么在这?我娘呢?”

    郑妤呼吸一滞,并未正面回答,出言试探道:“玥儿,你可还记得,入睡之前发生何事?”

    “我陪爹娘用了晚膳,然后把我养的向日葵送到姐姐房间,回来洗漱之后便睡了。”陆玥望着帐顶,边回想边述说,“姐姐几时回来的,嫁衣可试过了?”

    “嫁衣?什么嫁衣?”郑妤将手背后,示意解霜去请太医来。

    陆玥蜷起腿,双手撑住床板,捧起她的脸揉了揉,迷惑道:“姐姐上个月和摄政王退了婚,要嫁给宁小侯爷,你不记得了?”

    托起粗糙纤细的手,郑妤正琢磨着该如何跟她说明情况,陆玥突然蔫巴巴跌回去,扶着头说自己头疼。

    “姐姐,爹爹为何要把剑架在你身上?”陆玥抚摸她的脖子,“是不是也有人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记忆混乱缺失,陆玥的情况,比郑妤严重许多。

    经太医诊断,陆玥因头部受到撞击,记忆大量丢失,又因长期抑郁,骤然情绪起伏过大,头脑滤去一些惨痛经历,因此陆玥的记忆,全是不连续的。

    “可有法子恢复?”

    太医道:“王妃恕罪,此乃心病,药石无医,全凭陆姑娘的造化。让她处在安全的环境,保持心情舒畅,或有助于恢复记忆,然并短期奏效之法。”

    遗忘苦难,未必不是件好事。郑妤轻声叹息,转身回屋。

    床上那人笑嘻嘻端着甜粥猛喝一大口,脸颊鼓鼓的,活像只鼓腮鲤鱼。

    郑妤轻声道:“玥儿,你病过一场,忘记许多事。但没关系,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陆玥咽下甜粥,欣然一笑:“姐姐喜欢我给你送的向日葵吗?”

    “喜欢。”哪怕她根本不曾见过。陈氏不喜陆玥与她来往,她亦因此避着陆玥,姐妹俩可谓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一盆向日葵,只怕陆玥才撒开手,便被陈氏的眼线搬走了。

    ——

    等陆玥睡下,郑妤才悄悄离开芥园,返回铅华苑。

    夜深雪重,脚下发出细碎声响,如同柴火焚烧发出毕剥声。火星飞进窗户,先她一步点亮灯烛,映出那人的身影。

    门开,李致站在门后,睁着一双迷离的凤眼望着她。他浅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夜要宿在芥园,不回来了。”

    郑妤这才发现,厚重貂裘下,他穿的是单薄里衣。

    冻红的鼻子忽地一酸,她快步跑向李致。北风吹来,面部寒凉,涌出的热泪转瞬之间凝结成了霜。

    风灌满狐裘,周身热气散尽,她浑身发抖,双腿打颤,急切扑进温暖怀抱中。

    一朵雪莲花揣进怀里,李致失笑抱紧,轻轻拂去她头顶的雪碎。

    雪莲落入汤池,除去寒气,辗转钻回李致怀中。他抚摸潮润的脸颊,半开玩笑问:“方才因何落泪,怪我没等你回来?”

    “天寒地冻,你睡下了还爬起来迎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哭了。”郑妤大方承认。

    “那我下次不出去接你了,免得害你哭红眼。”

    郑妤不置可否,反正他说一套做一套,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他定会起来点灯开门。

    两人都不说话,帐中唯余心跳声和呼吸声。他们仍像从前一样躺着,他从后拥住她,双手环在她腰上,下巴抵在头顶,几乎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前胸贴后背,是依赖,是信任。

    “阿延。”

    “嗯。”

    “我一直避着你,你还夜夜来陪我,不难受吗?”

    回京第一夜,她敷衍搪塞,第二夜,她借月事推脱,后来,他再没问过了。

    “你不在身边,我更难受。我明白,庐江军妓之事给你留下阴影,所以你不愿意与我亲近。没关系,我可以克制。”李致温声道,“我去把灯熄了,早些睡吧。”

    说完他就要起身,郑妤翻身压住他,摇了摇头:“别,我想看看你。”

    到底是憋久了,她稍微主动一点,李致就把持不住。他呼吸骤然加重,胸膛剧烈起伏,喉结失控般上下滚动。

    郑妤抬头看,他额角青筋暴起,几欲破皮而出。

    李致深吸一口气,话音低沉嘶哑:“燕燕。”

    这是暴雨将至的征兆,她再熟悉不过。

    “在庐江军营,玥儿问我,你会不会也像那些男人一样,嘴上说着爱,却无半分怜香惜玉,冠冕堂皇说着满足对方,实则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郑妤伏在他身上,绵言细语:“我没回答她,因为我不知道。”

    李致拍她后背,哑声道:“你先下去。”

    “不要。”郑妤稍稍抬头,阴影落在他脸上,她正视他的眼睛道:“回京之后,我想了许久,你想听我的答案吗?”

    温香软玉在怀,李致心猿意马,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发表长篇大论。

    “不想听。”他闭眸道。

    “我偏要说。”郑妤凑到他耳边轻蹭,“你会,你就是那样的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每次把我折腾得半死,撩拨我引我主动,最后反咬一口,说是我勾你的魂。”

    她说得一字不差,李致无力反驳,轻声唤她:“燕燕……”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郑妤居高临下,占着平时他的位置,说话声音都比从前硬气不少。

    “但这不全对,因为我也跟你一样虚伪。我怕你嫌弃我□□,于是故意在你面前装娇羞、装矜持。其实我,特别愿意陪你一起……唔——”

    失控一词还没说出口,便有人先失控了。李致捉住她的腰调换位置,吮住她的唇厮磨。

    他确实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咸腥散入唇齿之间,淌入咽喉深处,她又何尝温柔矜持,否则岂会丧心病狂咬破他的唇。

    粗粝指腹在衣下磋磨,所过之处烈火燎原。呜咽断断续续从贴在一处的唇间逸出,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底下也是。

    燥热,湿滑,疼痛,酸痒……

    “我去熄灯。”

    “不,我要看着你因我发疯发狂的样子。”

    “你这般主动,我倒有些不习惯。”

    “无论我在床上多主动,殿下都不会用‘荡.妇’一词羞辱我,不是吗?”

    ——

    “藏这么快,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

    郑妤前脚刚踏进房门,李致后脚就将手里的东西偷偷摸摸藏进方几底下。亏得她眼尖,没被他糊弄过去。

    “又是哪位妙龄姑娘送来的信物?”郑妤出言打趣。

    李致牵起她的手,亲吻手背,糊弄道:“我有家室。”

    她点他眉心嗔道:“什么稀罕我都不给我瞧,我算哪门子家室。”

    “可以看,但时机未到。”

    郑妤勾住他脖颈,自然而然坐在他腿上撒娇:“可我现在就想看,怎么办呢?”

    他清清嗓子,施行缓兵之计:“过几日……三日后再看。”

    郑妤扭来扭去磨他,他沉声提醒:“燕燕,别闹。”

    谁知她一身反骨,将一条腿跨到另一侧,与他面对面坐着,扬起脸凝望他。

    若非一刻后有事要他去处理,岂容她这般撒野放肆?

    “殿下,真不让我看?”郑妤食指点在他喉结上,说话声音绵软细腻,就像轻轻点在他颈上那根食指一样,力道不重,却招的他呼吸不畅。

    “阿延,真的不让我看吗?”郑妤不知死活蹭了蹭,歪着头吮他耳垂。

    他禁不住,睨着她侧脸:“郑燕燕。”

    郑妤“哎”一声,哼哼唧唧从他身上下去,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眼疾手快自矮桌下扯出那块布……她挨着坐下,把脸埋进李致颈窝,好气又好笑。

    “你笑什么?”

    郑妤捶着李致肩膀,笑出眼泪:“不是……殿下,你真的……你缝的这两只鸭子,也太丑了吧哈哈哈哈……”

    李致横眉,一本正经纠正:“那是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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