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陵园刺客一事尚未查出背后主谋,崔玄霖留在王府紫藤院内养伤,沐嬿为照顾他费尽心思做了很多药膳。

    沐嬿见他每一餐都吃得津津有味,亦是心生满足。

    许是幻觉,她竟觉得崔玄霖这几日胖了些许,人也跟着和善了几分,没那么叫人生厌。

    崔玄霖咽得下,沐嬿做饭也更勤快。

    只有这日王妃要宴请城中世家女眷过府做客,沐嬿才没有闲工夫给崔玄霖做吃食。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纯粹是以上阳城最尊贵的女主人为首的贵女们的宴会,拉拢了在一块儿打茶围。

    沐嬿从小到大受尽冷落,几乎很少出席过这样的宴会,她生来胆小,坐在人群中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瞧,那不就是近日风头正盛的闻家小娘子,听闻王妃认了她作义女,王爷又拔擢了护军统领之子为中护军,有了个一官半职,为两人指了婚呢!”席中邻近沐嬿的两位小娘子正在指着对面坐席中的女子窃窃私语。

    沐嬿闻声偷偷望了一眼,那女子娟秀俏丽,薄施粉黛,面若桃李,浅青色襦裙加身,一颦一笑如芝兰般淡雅怡人。

    原来这位便是闻名遐迩的才女闻茑,果真是位蕙质兰心、品貌兼优的美好女子,难怪秦琰会倾心于她。

    莫说是寻常男子,就连沐嬿都对她一见如故。

    闻茑察觉到沐嬿的目光,眼波流转对上了她的视线,对她颔首见礼。

    沐嬿微微一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忙避开眼神,显得倒是没那么大方。

    再怎么说,闻茑也算是她的情敌,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何况闻茑又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

    沐嬿承认自己露怯,比不上她。

    “素闻上阳知府千金闻小娘子才貌双全,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识一二?”宴会无聊,总有人找话头要求助兴,还是方才谈论闻茑的那位小娘子。

    “这些不过都是坊间流传罢了,要说才貌过人,奴家以为六郡主更胜一筹。”

    沐王府有五位王子,六位郡主,前面五位郡主皆已远嫁,六郡主自然指的就是沐嬿。

    沐嬿怎么都不会想到闻茑会把这烫手山芋扔到她手上,莫名其妙。

    与闻茑再次对上眼,只见她面露微笑,似乎很是期盼她能露一手?

    “说起来,我倒是差点忘了,嬿儿在几年前跟随妙音山徐娘子练过几年琴技,颇有造诣,只是许久不曾听过了,嬿儿,既然如此,不如你就为各位小娘子抚琴一曲。”王妃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这下沐嬿真的是却之不恭。

    “奴才可为郡主鼓瑟伴奏。”闻茑这时又自告奋勇。

    “琴瑟和鸣,再好不过,来人,将府中最好的琴瑟抬上来!”

    在座所有人无不期盼沐嬿与闻茑的旷世合奏。

    而她们二人面对一琴一瑟,闻茑落落大方,沐嬿因不曾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奏过,不知从何处下手。

    “郡主,《女曰鸡鸣》。”闻茑给她提示。

    沐嬿诧异闻茑怎会知道这是她最擅长的琴曲?

    谁知闻茑又做出口型:有缘人。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她!

    原来那一个月与她通信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闻茑啊!

    她还在猜测究竟是怎样一个妙人,对方却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果然通透又非同寻常,沐嬿忽然放下对闻茑的“情敌”芥蒂,视她如知己一般,像当初写信一样,对她全盘托付真心于琴弦之上。

    一如当初那般默契,在她开启弦音之时,闻茑很快便能合上,而她们竟如同胞姊妹一样合唱《女曰鸡鸣》,如天籁之音,直到曲毕,仍余音绕梁。

    听到这么完美动听的合奏合唱,在座之人无不拊掌惬心,意犹未尽。

    沐嬿亦是从未如此称心如意,好似觅得了知音。

    一曲琴瑟和鸣,当是祝贺她与秦琰即将成亲,也打开了沐嬿的心扉,之后的宴会也不再拘谨。

    宴会结束后,女眷们各自归巢,沐嬿也将回自己的紫藤院,却在夹道上被闻茑唤住:“郡主请留步!”

    沐嬿猜她要对自己说什么,便打发侍女豆蔻道:“豆蔻,你先回去,我与闻姐姐一见如故,想再聊聊音律。”

    豆蔻望了眼天,“郡主记得戌时前回来,郡马爷等着您一道用晚膳呢。”

    “嗯,我酉时便回。”

    *

    豆蔻走后,沐嬿便带着闻茑去往王府花园的望春亭谈心。

    “我不晓得,原来与我通信一月之久的有缘人便是闻姐姐,闻姐姐是如何得知我便是郡主的?”破了迷局的沐嬿是真心高兴。

    “这不难,郡主回信用的笺纸是高丽进贡的纸,又花了番心思熏了桂香,一猜便能猜到。”

    没想到是这里露了破绽。

    “那闻姐姐又是如何得知我最擅长《女曰鸡鸣》的?”

    “奴家也曾在妙音山徐娘子处学过琴技,说起来郡主还是奴家的小师妹呢。”

    “原来是师姐,难怪你我如此投缘,可我怎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呢?”

    “师父常年隐居山林,只顾一心钻研琴技,哪会与人闲聊。”

    “这倒是。”沐嬿点点头,她们的师父技艺高超,可不谙世事,话也不多。

    “郡主曾在信中向奴家倾诉,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婚事,可这几日瞧来郡主与郡马爷鸾凤和鸣,可是回心转意了?”

    “也谈不上回心转意,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如何呢?”沐嬿不奢望再有改变,况且这段时日与崔玄霖相处,倒没什么冲突,勉强过得去。

    “郡主这就认命了?”

    沐嬿看着闻茑,点头。

    不认命也没办法啊。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仍嫁给崔玄霖,相信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那秦护军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沐嬿震惊得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住闻茑。

    “郡主的心上人就是秦护军吧?”

    沐嬿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知道。

    “郡主在信中说过,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想要嫁给大英雄,而那个人就是秦护军吧,瞧郡主的反应,想必也不知道秦护军的心思了,哎,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儿,怎就成了这样!”

    沐嬿真真被她搞糊涂了,她才是秦琰的未婚妻啊,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郡主定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何奴家会洞察郡主与秦护军的关系吧?一切很了然,奴家与秦护军的婚事其实并非我二人所愿,只是王爷指婚,闻家不敢不从,而奴家也晓得,秦护军心中早已属意郡主。”

    “不可能……秦琰心悦的人,难道不是闻姐姐么?”沐嬿感到自己的唇皮在颤抖,连声音都跟着在颤动。

    一直以来,坊间的传言都是秦琰倾慕闻茑才对啊。

    怎会是她呢?

    “郡主怎会有此一问?”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王府的侍女说得有板有眼的。

    “他们?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闻茑摇头失笑,“奴家与秦护军订婚前,素未谋面,秦护军又岂会心悦于奴家呢?”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她误听谣言,自以为秦琰的心上人是闻茑,由此让她对秦琰死心。

    那么目的是什么呢?又是谁散布的谣言呢?

    可即便她与秦琰是心意互通又能如何?

    她的父王仍会把她嫁给权益倾向于权力的崔玄霖。

    仿佛坠入寒潭,沐嬿浑身都在颤抖,冰冷刺骨,这一切就是个局,而她则是稳固局势的筹码。

    “事到如今,闻姐姐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呢?我已经成亲了。”

    “是啊,奴家若能早一日识得郡主,便也不会等到今日,只是奴家着实瞧不过去好好的一对有情人,就此活生生被拆散!”

    沐嬿看得出,闻茑是个性情中人,她们气味相投,真情相待,她特地找这个时机进王府告诉她真相就是不想让这段情缘烟消云散。

    “多谢闻姐姐今日前来告知我这一切,得知我并非一厢情愿我已了无遗憾,只是此生我的终身大事关乎王府,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我与秦琰终究有缘无分,唯有来世再续前缘。”

    事与愿违,沐嬿重活一世仍身不由己,说多了又开始心酸落泪,前世她都没掉过这么多眼泪。

    “郡主心里难过,可以靠着奴家的肩来哭,不会有人瞧见的。”闻茑伸手去揽沐嬿。

    沐嬿伤心难过,眼前有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便对她产生了依赖,把头靠向了她的肩头,低声抽泣,逐渐嚎啕大哭。

    闻茑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往后郡主若有心事,都可以找奴家倾诉,奴家想交郡主这个朋友。”

    哭过之后,沐嬿心情纾解许多,刚把脸抬起,闻茑就用自己的手绢为她擦泪,轻轻柔柔,就像对自己的妹妹一般。

    “从小到大,除了我娘,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闻姐姐,你真好。”

    闻茑捧住沐嬿的脸,笑道:“奴家与郡主是同类人,能被郡主唤一声‘姐姐’,别提有多高兴呢!”

    “我与闻姐姐本就是同门,何况你我早已尺素相知,如今姐姐又是王妃义女,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好姐姐!”

    “好妹妹,你我今日就在此义结金兰,这是我娘亲给我的玉镯,与王府的金银首饰相比不值一提,却也聊表我对妹妹的一番情意,妹妹莫要嫌弃才是。”

    “既是娘亲之物,必是重要之物,我又岂会嫌弃?这是我娘亲在我出生时为我求的玉佩,从小到大我一直贴身戴着,如今我便将它送给姐姐。”

    沐嬿取下脖子里贴身佩戴的金蝉玉佩交给闻茑,闻茑挂上自己的脖颈,同样贴身收藏。

    互换信物后,两人又依依不舍说了好些话,直到戌时三刻侍女来找,才后知后觉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

    沐嬿完全忘了崔玄霖还在等她一道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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