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嬿素来没有那么多正义和勇气,纯粹是自己心情不好,才突发善心。

    “豆蔻,代我去问问他们,要用多少银两可以买下那个逃奴。”

    那样骨瘦如柴的一个孩子,抓回去准没命,何况还叫得那么凄厉,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

    “郡主,人家抓一个逃奴是处置家法,我们还要赶路,何必多管闲事呢?”

    家奴私逃是大罪,一次受刑,二次以上者主人家可就地正法,豆蔻念及沐嬿身份,不想她趟这趟浑水。

    “你若有顾虑,我自己去问便是了。”

    沐嬿作势要下马车,豆蔻即刻拦住她:“好好好,婢子去问就是了,郡主是有身份的人,万万不可随意下车。”

    豆蔻嘴上应着,目光还是去看崔玄霖的眼色,等他点了头才去打听那逃奴来历。

    豆蔻叫住人,问了个大概,回来禀报沐嬿:“郡主,那是邻县徐员外家的家奴,家里穷,两个月前卖到了徐员外家,活没干多少,就逃了出来。”

    “那你可有问多少银两可以买下他?”

    “说是签的死契,多少银两都不卖。”

    他家里人可真狠啊,签了死契就赎不回身,是真的不顾他的死活了。

    “倘若是沐王府要人呢?”

    “郡主这是要为了个逃奴抬出沐王府么?”豆蔻错愕,难以理解郡主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若不买下他,他一定会被打死的,我会做噩梦……”

    见死不救的事,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郡主若执意要买下这个奴才,也不是不可。”

    从头到尾,崔玄霖都看在眼里,只是在她快要需要他的时候,才出现。

    “表哥有法子?”

    “乌苏县徐员外是地方豪绅,与知县勾结,常年对丝织机户横征暴敛,乌苏当地丝价高昂,引起机户不满,早晚引发暴乱,若向朝廷参上一本,追究问责,徐员外被拿下狱,府上家奴自然就会遣散,也不存在死契一说了。”

    “递呈奏本上京少说数月,这一来一回,那孩子岂能活命?”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是时不待人。

    “郡主若信得过我,就先放心回合溪,那孩子我自会叫人安顿好。”

    要在以前,沐嬿自不会轻信崔玄霖,但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又与那孩子无冤无仇,不至于诓骗她。

    “好,我相信表哥,多谢表哥。”

    “自家人,谢什么,郡主不过想要个奴才,小事一桩。”崔玄霖莞尔一笑。

    沐嬿看着他和善的笑容,对他心存的芥蒂又消磨了几分。

    *

    回到合溪后,沐嬿的日子过得舒坦许多,和崔玄霖依旧相敬如宾,偶尔切磋琴技。

    沐嬿贵为郡主,无需特意向长辈晨昏定省,前世若没有逢年过节,她确实很少见崔家长辈。

    而今离开了沐王府,重活了一世,崔玄霖的母亲,也就是她的远房舅母,如今是崔家的当家主母,从未苛待过她,她理应奉孝在膝前。

    为此,沐嬿回到合溪后,也常常带着自制的吃食到崔杨氏院子里孝敬她。

    崔家人丁兴旺,大房一脉却只有崔玄霖和崔璜二子,膝下没有女儿,崔杨氏便把沐嬿当成亲女儿一样善待。

    “我这院啊,常年冷冷清清,玄霖操心家业,二哥调皮捣蛋,整日没个影,总算把你盼了来与我说说话,想当年你娘没进沐王府前,我俩就无话不谈,约定以后要继续成为一家人,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

    崔杨氏生性恬静,又温婉贤淑,前世却命不好,只是个侧室,常年被正室打压欺辱,这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摇身一变,竟当上了崔家主母。

    而据打听,原先的正室崔王氏因犯了“七出之条”,已在八年前被休弃。

    如此也好,省去了女人之间的争夺之战,她母亲便是这场无硝烟之战中的牺牲者。

    “我娘经常与我提及舅母的好。”

    “你娘是个苦命的人,少时家道中落投奔到合溪,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原以为进了王府就能好转,谁料没过几年王爷又喜新厌旧,你娘又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郁郁不得终日,终究丢下你撒手人寰,我苦命的孩子,所幸你嫁进崔家,你放心,天下男儿虽多薄幸,我儿却能对你从一而终,舅母也会替你盯着他,不让他在外面乱来。”

    崔杨氏许是被之前府上传言崔玄霖在外养外室左右了情绪,在给沐嬿宽慰。

    沐嬿面上感激舅母偏袒,心中却希望崔玄霖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她也可以早日解脱。

    “舅母,男儿志在四方,有个三妻四妾也属稀松平常,嬿儿自幼受娘亲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表哥若想纳妾,我也定会为他张罗好。”

    沐嬿言谈举止间尽显贤惠,她的心上人又不是崔玄霖,他爱娶几个就娶几个,与她无关。

    “嬿儿当真这么想?”

    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愿意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沐嬿当然不这么想,只是她想嫁的人从来不是崔玄霖而已,若是与真心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丈夫对她存二心。

    《礼记》上的“三从四德”,她做不到,她不想步母亲的后尘。

    “我与郡主成亲才两个月不到,怎么?郡主就想为我张罗纳妾的事了?”

    沐嬿还没回答崔杨氏,就见一个身影流星踏步地进了内堂,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意,朝崔杨氏作揖:“孩儿给母亲问安。”

    他什么时候来的?都听到了?

    沐嬿心虚似的,不敢与他对视。

    “还不是我儿整日在外奔波,留新妇独守空房,叫下面的人风言风语,何时我儿在外养了人,我这为娘的怎不知?这不,起了误会。”崔杨氏拿眼色看崔玄霖,状似怨怼。

    崔玄霖煞有介事,忙赔不是道:“是孩儿思虑不周,怠慢了郡主,没想到引起了郡主误会,实属不该,娘请放心,今后孩儿定会多留府中陪着郡主。”

    “如此才像话,嬿儿,你也听到了,玄霖今后多陪着你,你也不必去张罗什么纳妾之事,只管一心过好你们的小日子,让我早日抱上孙儿!”

    崔杨氏把沐嬿的手握在手中安抚,叫沐嬿满是心慌。

    有口难言,唯有硬生生吞下长辈的希冀。

    再看崔玄霖,目光温和且真诚,无法判别他方才一番言辞是否仅是宽慰崔杨氏的套词。

    *

    从崔杨氏院里出来,沐嬿还没缓过神。

    “郡主可得闲随我去个地方?”崔玄霖依旧轻松自如地开了口,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想起我还没给我种的花浇水。”她仍是抗拒与他单独相处。

    “郡主,花就交给婢子罢,您随郡马爷出去逛逛。”随身侍女豆蔻是个有眼力见的丫头。

    沐嬿无话可说,再推辞便是故意为之,恐惹怒崔玄霖,便点头应了他。

    坐上崔玄霖备好的马车,两个人挤在狭小的车厢,心思各异。

    沐嬿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崔玄霖也不说,陷入静谧与尴尬,唯有掀开帘子透风。

    过了早市,街市依旧热闹非凡。

    合溪府位于江南富庶之地,水复山环,钟灵毓秀,百姓临水为生,古渡行舟、沿河市镇、流水小桥皆是一派繁华景象。

    车轱辘从街市大道南行出了城门,在一片庄园停了下来。

    沐嬿认得这里,是崔氏的桑园,占地千亩,这个季节正是桑农深翻种植的时节,数架水车运作灌溉,到了明年,就是春蚕、夏蚕、早秋蚕的好饲料。

    桑树是良树,崔府她院里前边有一棵桑树,后来她又栽植了一棵梓树,以念家乡之情。

    等待桑葚果子熟了,捣汁饮用,生津润肺,酿桑葚酒,回味延绵。

    然而崔家种桑只为养蚕缫丝,做丝织生意,进贡朝廷,沐嬿只想着怎么做成美味的吃食。

    “表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崔家的桑园,往年的桑葚成熟采摘后无人问津,觉得十分可惜,知道郡主精通莳花弄草做食谱,不知可有什么想法?”

    原是找她来取经的,算他有眼光。

    “夏季果子成熟,不妨采摘卖给酒肆,我可以教他们用桑葚酿酒的法子,这种酒偏甜口,女子饮而不伤身,还能美颜养肤,或许可以热销,也可以卖给糖水铺,不喜饮酒的,就捣汁冰镇,生津润肺。”

    “嗯,确实是条不错的销路,没想到郡主久居深闺,谈起生意经来也是头头是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崔玄霖对她赞许有加,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叫她有些别扭。

    这就是他今天特地带她来这的目的?

    崔玄霖把目光移向远处正在翻新耕地的桑农身上,数百号人,辛勤劳作,几乎都是身强体壮的庄稼汉,唯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牵着一头牛。

    沐嬿觉得那个身影有点熟悉。

    耕地里怎么有个放牛郎?

    许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放牛郎转过了身,崔玄霖朝他招了招手,他听命似的,即刻牵着笨重的牛向他们走来。

    一到他们跟前,就“扑通”跪在泥地里磕头,话也不说一句。

    沐嬿恍然,终于知道这孩子是谁了!

章节目录

喜夜金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春酣散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酣散人并收藏喜夜金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