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沐嬿随崔玄霖留在罗山已经一个多月,崔玄霖几乎是凭一己之力,说服当地棉农改种桑树,眼看朝廷交给他的任务渐入佳境,他们便向李旺辞行。

    进入腊月,天气愈发寒冷,再过不久便是腊八节。

    沐嬿和崔玄霖没有回合溪,辗转向下一站出发。

    罗山府的东面是云泽府,临海相望,气候湿润,到了冬天,格外湿冷。

    到达云泽的这天刚好下了场雪,这回前来迎接他们的不仅有云泽的知府孙守仁,还有一位他们的老朋友郭少熙。

    沐嬿和崔玄霖谁也没想到,郭少熙会出现在此。

    “下官孙守仁、郭少熙见过郡主。”

    这回的排场没罗山那么大,郭少熙行礼后,笑对崔玄霖:“贤弟别来无恙。”

    “郭兄怎会远道而来?”崔玄霖收起起初的惊讶,从容问道。

    “贤弟放心,为兄并非不放心贤弟,反倒是听闻了贤弟在罗山立下的功绩,在呈报朝廷后,朝廷委派我到云泽助贤弟一臂之力,无论什么方面,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郭少熙是来为崔玄霖铺路的。

    如此一来,崔玄霖当真是踏上了郭少熙的这条官船。

    “好了,码头风紧,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倒无所谓,不能连累郡主金贵之躯在此受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崔玄霖没有正面回应郭少熙,他更担忧沐嬿的身子。

    郭少熙闻言立马赔罪道:“贤弟说得是,是我疏忽了,还请郡主恕罪。”

    “无碍。”沐嬿摆手,没多说别的,转头看向崔玄霖:“表哥,我们走罢。”

    崔玄霖点头,伸出手臂让她扶着自己,轻声提醒:“冰雪路面滑,郡主仔细脚下。”

    刚下过雪,地上积雪虽已扫净,但又结了冰。

    还是他细心。

    沐嬿莞尔,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与他并肩同行。

    这一幕恰巧落到郭少熙的眼中,他面上带笑,伸手引路。

    之后还是老规矩,郭少熙与孙守仁为他们接风洗尘,酒桌上没有喝太多的酒,孙守仁较为保守,没有插上什么话,几乎都是郭少熙同崔玄霖在叙旧。

    吃过饭后,沐嬿随崔玄霖回行馆歇脚。

    这回的条件稍许好一些,进屋时,发现下人早已在厢房内架起了炭盆。

    “今晚看样子还要下一场雪。”沐嬿解下斗篷递给小鸥。

    崔玄霖道:“云泽虽不是什么苦寒之地,一到冬天还是要冷过上阳数倍,郡主跟着我到底是受苦了。”

    “我不怕,正好我以前不曾见过雪,倒是可以好好欣赏这江南雪景呢!”

    沐嬿像个孩子,见到纷飞的白雪喜不自胜。

    “今夜若有积雪,明早我陪郡主堆个雪孩子如何?”崔玄霖自然宠着她,也起了玩心。

    “好啊,一言为定!”

    *

    是夜,崔玄霖与沐嬿同榻而眠。

    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达成了一种约定,可以睡在一起,但不能逾矩,崔玄霖照做了,他不愿操之过急,不愿再重蹈覆辙。

    “表哥,外面下雪了么?”初到云泽,沐嬿久久难以入眠。

    崔玄霖听到她翻来覆去的声音,也没有睡着。

    “我去看看。”他正要起身,沐嬿拦住他:“太冷了,还是别去看了。”

    崔玄霖稍一动,沐嬿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

    和他睡一起的好处便是多一个暖炉,就像小的时候,她睡在母亲身边一样让人安心。

    “郡主睡不着么?”

    “嗯,今晚的风声有些大,我心里不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到云泽,不比在罗山,一下船她便心感不安。

    “那我陪郡主说说话。”崔玄霖希望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表哥,你果真没有入仕的心愿么?”起初沐嬿还能觉得他可以坚持自己的立场,可如今朝廷严命在身,他早已涉足官场,“改稻种桑”之后,他果真能够全身而退吗?

    “郡主不信我么?”

    “不是我不信,而是如今种种我都看在眼里,郭大人此次前来,恐怕并非只是协助表哥这么简单,许是朝廷派来的说客,想要继续游说你接织造司的差呢。”

    “郡主是明眼人,或许他真有这样的心思,可我心里想什么,郡主也要看明白了才行啊。”

    “我当然坚信表哥,可朝廷真的会善罢甘休么?”她生怕今生又出什么岔子,万一他坚持不肯入仕途,就是抗旨不遵,难免会招来杀身之祸。

    “若我抗旨,郡主会为我求情么?”他忽然一本正经地问沐嬿。

    沐嬿的心跟着一颤,旋即道:“当然,我定会为表哥冒死求情!”

    前世她什么都做不了,今生无论遭遇什么,她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有郡主的这句话就足够了。”崔玄霖扬起了嘴角,笑得一脸释然。

    沐嬿却很害怕,忽然抱著他道:“表哥,若朝廷真的下诏,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愿意陪着表哥赴汤蹈火,可崔家上下百口人,我们连累不得,我不想他们再出事……”

    崔玄霖浑身一颤,迟疑了片刻问道:“郡主何出此言?何为再出事?”

    沐嬿心慌意乱之下说漏嘴,不知如何圆回去。

    崔玄霖不禁大胆猜测,抬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问:“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郡主,我与郡主初次见面是何时?我为人如何?”

    “我与表哥初次见面该是乙亥年六月初六,那年我六岁,表哥不太爱和人说话,常常是我主动找表哥聊天,表哥却很少搭理我……”

    崔玄霖眼神闪动,手在颤动,“我离开沐王府是哪一年?”

    “戊寅年三月初十。”

    “没错,我与郡主初次见面是乙亥年六月初六,那一年三月我染上怪病,黄郎中救了我,可我身子依然孱弱,父亲相信江湖术士,要让命旺之人庇护,于是便将我送至沐王府由表姑母照料,却也因为我,克死了表姑母;我以为重活一世,救下自己便能救表姑母,没想到表姑母仍是离开了人世。”

    “表哥,你说什么?!”沐嬿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什么重活一世?莫非表哥你也……”

    崔玄霖已经猜到沐嬿也许和他一样,都是重生了一世,听来不可思议,却是真真切切地在他们的身上发生了。

    “郡主的记忆都是前世的记忆,而今生我与郡主初见是在戊寅年的三月,我没有生病,而是主动请愿到王府陪伴郡主和表姑母,奈何才过了三个月,表姑母仍是过了身……”

    崔玄霖眼露悲伤,没有继续说下去。

    沐嬿才相信他也是重生而来,种种疑团终于一一解开。

    “为何迟了三年?”沐嬿问。

    崔玄霖道:“我重生醒来时,恰好在乙亥年二月,此时我尚康健,我起初糊涂,后来寻到思路,根据前世种种终于找到原因,原来是我那恶毒的嫡母,他在我的饮食中落毒,害我落下病根,我将她的恶行昭之于众,父亲原打算报官,是我娘亲求情才免她一死,只是休妻发回娘家。”

    “所以你才免于一难,母亲才做了崔家的主母。你为了在崔家有立足之地,所以筹备了三年,才来沐王府见我,是么?”

    “正是。”

    “对不起表哥,这一世与你初见的事我全都记不得了,我醒来时,母亲早已过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们说郡主在我走后生了一场大病,忘了很多事,包括我们在一起时的约定。”

    “我们有过什么约定?”

    “郡主说将来要嫁给我。”

    “我真的说过?”沐嬿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希望郡主说过,可惜当时郡主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把我拒之千里之外。”

    他眼里有淡淡的哀伤。

    “所以我与表哥的约定是假的么?”

    “嗯,是假的,我到底是迟了一步,我到王府没多久,郡主便失足落水,我恰好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从此就让郡主记恨上了我,早知如此,我该在一醒来时就去王府向郡主提亲!”

    崔玄霖遗憾自己的失策,但又始终运筹帷幄。

    “原来我与表哥竟有这么多的误会!”

    “误会再多,我都会想尽办法留在郡主身边,只是没想到,郡主居然会在深夜来找我退婚。”

    那日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表哥明知我退不了婚,为何还要答应我,害我禁足?”

    “郡主的话,我当然会言听计从,第二天也亲自向王爷禀明了缘由,只是王爷不依,没想到会连累到郡主禁足,这点确实是我的错,郡主若想秋后算账,我悉听尊便。”

    沐嬿当时确实气愤,可事情过去那么久,她与他日夜相处,早已消了气。

    “何况我不愿意把郡主拱手让给别的男子。”

    他口中的“别的男子”沐嬿当然知道是谁。

    那晚正是秦琰陪着她上门,按照崔玄霖爱吃醋的性子,当时估计是气疯了吧。

    “秦琰如今与闻姐姐过得很好,我有表哥就足够了。”她红着脸贴近他的胸膛。

    崔玄霖嘴角含笑道:“既然你我两世都能结为夫妇,便不会再有人将我们分开,哪怕地狱恶鬼来了,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嗯,谁都不能让我们再分开!”

    “所以请郡主放心,这一世不会再重蹈覆辙,我不会再连累崔家。”

    他在化解沐嬿长久以来的担忧,而沐嬿始终不敢告诉他,前世的灾祸是因她而起。

    倘若今生仍无法逃过劫难,她愿意牺牲自己换取整个崔家的平安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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