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澄说着说着,便有些困了,她发觉在赵负雪身边时,她总是分外容易睡着。

    赵负雪不动声色道:“困了吗?”

    封澄打了个哈欠:“不妨事,出去吹吹风就好了。”

    赵负雪轻轻偏了偏头:“困了,不要硬撑。我院中有屋子,干净,从没人去睡过,你去打个盹。”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封澄更困了,她索性站起身来,勉强抵抗睡意的侵袭。

    说来诡异,她当年行军夜袭,几天几夜不合眼的时候也有,可从未像在赵负雪身边这样困过。自从修血道后,她几乎连睡眠都不需要了,一日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活蹦乱跳忙碌一整天。

    他好像一味专对她生效的安眠香,少年时头痛失眠,什么药都不管用,她便攀上师尊的屋顶,即便是在砖瓦上夜风中,她也能睡得安然。

    不过此时日头高照,绝不是睡觉的时候,封澄活动活动,和赵负雪告辞。

    “前些日子护国大兽的‘口粮’被崔庆扣着,现下崔庆伏诛,也是该办正事的时候了。可惜了,如果赵公子身体康泰些,便能和我一起去押送口粮了。”

    不过看了看赵负雪身上的伤和雪白的脸色,封澄还是笑了:“开个玩笑,你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说罢,封澄转身便走了,听着门合上的声音,赵负雪的眼底霎时有些幽深。

    他的手抚上胸口的伤。

    片刻,那伤口又沁出灼目的红。

    他却浑然觉不到痛一般,待又愈合的伤口被撕裂,他才站起身来,粗粗将伤口一包,随即起身,披袍提剑,向门口走去。

    门口侍从见赵负雪出来,司空见惯一般,恭敬又沉稳道:“赵公子,齐遥已被提到了赵府,老尊者吩咐,只要他舌头是全的就行。”

    赵负雪冷冷地踏出门,目光中是沉静如水的杀意:“去回老尊者——我尽量。”

    封澄刚走出赵负雪的院子,先前的沉沉困意便一扫而空了,此时此刻,她哈欠也不想打了,眼皮也支棱起来了,浑身上下的精神仿佛才灌下去三百碗浓茶,几乎能提着枪把洛京杀个七进七出。

    本来押送口粮的活是赵负雪去做的,封澄本不欲插手这等家事,可周寻芳对她明说,押送口粮,便能亲眼见一见护国之兽,如若将其伺候高兴了,兴许还能摸一摸。

    封澄那一颗动物之友的心可耻地萌动了。

    她搓了搓手,心痒难耐:“说来我还不知道这大兽是圆是扁,从前只听传说,可偏生从未见它醒来,这个机缘不凡,不去的不是人啊。”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那几车护国大兽的口粮便被拖了出来。

    封澄看了看,登时笑不出来了。

    她拉着为首的赵家修士,难以置信道:“劳驾,诸位真的没有拿错东西吗?真的没有把补充到赵家兵器库中的武器拖过来吗?”

    从赵家正门到崔家大门,停着一波又一波的车,皆由乌黑油亮的大青牛所拉,车上的东西垒得结实,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是的,赵家拉来的口粮,全部是上好的兵器,全部是被打磨得熠熠生辉的金属。

    封澄一时之间错乱了,她的脑海中关于镇国大兽的模样来回破碎——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是什么样子的生灵,才会一车一车地吃金属?

    怪不得口粮要由崔家准备——除了崔家那个金砖贴墙的家底,谁能供得起它这么吃饭?

    赵家侍从道:“并未带错,今日崔家送来兵器共一百余车,皆是开过刃的——这便是护国大兽的口粮了。”

    他道:“我等只能将口粮送至禁地外,不得入内,还请姑娘引青牛入禁地,喂大兽口粮吧。”

    封澄凌乱地接过了头牛的缰绳,那青牛颇为乖觉,不用多么狠拉,便顺着她的脚步跟了过来,身后一串的牛也随着头牛的步子跟过来,头牛走得极为稳健,一步一个脚印,封澄不由得走了神:“话说赵家的牛也随赵家的人吗?怎么看起来眉清目秀,还带着股气定神闲的样子?”

    禁地居于赵府深处,赵府依山而建,前临长街,后有清幽,清幽易得,闹中取静却不易得,封澄带着牛,越往里走,越是咂舌。

    京城寸土寸金,一个破民宅便能要了她不知多少年的俸禄,她一边领着天机院的补贴,一边领着朝廷的俸禄,两份收入,却还是得勒紧裤腰带买房。

    而赵家这帮丧尽天良的家伙。

    ——在寸土寸金的洛京搞了一排山。

    封澄磨了磨牙,久违地仇富了。

    幽静之处,更有更幽之地,越走,越是昏暗,不知何时风起,吹起了一地残碎竹叶,摇动了林中之竹,竟让她在这七月盛夏里感到了一丝寒意,封澄抬头看着篆刻着“禁地”的石碑沉默了:“……”

    竹林内似乎有嚓嚓之声,似乎是什么动物在咀嚼东西,封澄吞了吞口水,心道:“这动静不妙,莫不是这护国大兽饿得狠了,开始逮人吃了?”

    偏生此时,那一路乖顺的青牛昂起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哞——”

    封澄的心跳随着林中的咀嚼声一道停止了。

    忽闻地内一阵地动,随即便是山林呼啸、群山倾倒的动静,封澄见事不妙,心中大骂周寻芳坑人,抬手便一挥,露出了掌心长枪。长枪出手的刹那,便是一道漆黑庞大的影子闪电似的向她袭来,一道利爪陡然便向她面门击来,封澄举枪相抗,二者击出了清脆的金属之声。

    那黑影疑惑一声——封澄诡异地在它的动静里听出了疑惑的意味,然后抬口便咬,谁知一口咬下,只听铛地一声,却不见封澄断枪,封澄收枪为血,又化血为枪,随即反手落枪,铛地一声,劈向了那黑影的脑壳。

    一人一兽过招,短短瞬息,几次交锋,皆不见对方落败之色,反而激得禁地竹叶飘零、石块飞散、尘土飘零,哪里还有半分清幽气味?

    此时此刻,只有那一头端庄的青牛,老神在在地享用着不知道哪个胃袋里的反刍。

    护国大兽不动用分毫灵力,只用体术与她搏斗,封澄只见它身法极快,力道极大,且好似源源不尽一样消耗不绝,她许久未碰到与自己体术相当的对手,封澄越打,眼睛越亮。

    几番交锋,她也看清了大兽的样子,出乎她意外的,这并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怪兽,而是一只活生生的动物。

    它的样子十分威武,周身漆黑,身覆坚甲,与麒麟样子相似,只是眼圈通黑,仿佛被什么捣了两拳。

    战至此处,封澄心底竟生了几分结交之意,那大兽见她饶有兴味,不知为何,竟然停手了。

    它身体一晃,一个假招,虚晃一枪,便窜身落到了青牛身后,低头便叼走了漏在最外的一杆长枪,咔擦咔擦地嚼了起来,看起来是不想打了。

    封澄好奇地走近,道:“您便是护国大兽本兽吗?”

    大兽瞥了她一眼,转身便又大吃大嚼起来,封澄眼尖地发现,它似乎对长枪情有独钟,一车的兵器,只挑露出来的长枪吃。

    她心中好笑,继续道:“赵公子身体抱恙,今日来不了,所以老尊者便派我来了,冒犯到兽大人非我本愿,还请兽大人恕罪了。”

    它偏过头,旁若无人地继续吃,好似听不懂人话。

    封澄挑了挑眉,忽然越过它,径直走向身后的一群牛,一杆一杆地将车上的长枪都取了下来,护国大兽又偏过头,停下了咀嚼的嘴,看着她的动作。

    看样子,封澄是打算把长枪全部取来赔罪了,大兽昂起头,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封澄靠近。

    谁料封澄取了枪来,竟轻巧地使了个踢枪,那枪好似长了眼,竟然嚓地一下,向它扎了过来!

    大兽飞快一闪,目瞪口呆。

    她如法炮制,一杆一杆的枪飞了出去,大兽眼看着群枪飞来,当即叫道:“你玩不过就耍赖啊?!”

    封澄瞥了它一眼:“大人,做兽呢,要有做兽的样子,开口说话这事太诡异了。”

    护国大兽咬牙瞪她,一杆枪恰好扎在它眼前,枪杆由且颤抖不绝:“天上天下,古往今来,开了灵智的神兽只我一个,我会说话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一会儿没说话么,你至于这么小心眼。”

    封澄站起身来,心中却是奇怪。

    这护国大兽她从前也听说过,听说是最为神圣、凛然不可犯的战兽,为大夏王朝护国之兽,哪怕皇家那群人没几个正经修士,可就凭这镇国兽站在皇族身后,这皇权皇位便是稳的。

    此时此刻,这大兽在她面前,又是跳脚又是耍赖,虽勉强端着一副大兽的威严,可观这模样,她竟觉得这大兽在与她玩耍。

    这就奇了怪了,她何德何能,能让大兽一碰到她便清澈纯良起来?

    于是封澄想了想,试探道:“你我,从前认识吗?”

    大兽挑着眼前的枪开始吃,口齿不清道:“不认识。”

    不认识?

    封澄此时不是奇怪,而是活见鬼了:“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大兽一边嚼着,一边瞥了她一眼,似乎非常满意封澄此时的表情。

    封澄便等着它一车一车地吃。

    它从日上三竿吃到夕阳西落,又从夕阳西落吃到月至中天,地上铺着一层铁屑,封澄耳边的咀嚼声响了一日。

    终于,它看着始终盯紧它的封澄,开口了。

    “你很耐心。”

    封澄偏了偏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不会走的。”

    大兽看着她,一双兽瞳里映着她的脸。

    她专注地看着它。

    刹那间,大兽便知道了。

    封澄是带着答案来问的。

    “不算认识,”它终于笑了笑,“只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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