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月至中天,四周已变得很静了,地上的铁屑皎白,仿佛落了一地的霜。

    封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疑问得到确认的这一刻,她却笑不出来。

    手脚逐渐发麻,心跳越跳越烈,疑问几乎要从她口中冲出来。

    今时是天征四年七月十八日,按她前世的年纪来算,这一年她还没出生。

    那么这寿命悠长的护国大兽,是如何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她的?

    封澄还待再问,不料护国大兽踩着一地银霜似的铁屑,擦过她的肩膀,懒洋洋地向禁地深处走去:“不要再问了,再问我也不会说的,你有要问的问题,我也有要交代的人,同你说多了,我怎么交代。”

    它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漆黑的禁地中,封澄怔然立在原地,四周冷风萧萧,她握着青牛的缰绳,心底忽然茫然了。

    想也不想地,封澄扬声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的声音在禁地回荡,回声一波一波地荡出去,许久许久,久得封澄以为没有兽会回答时,禁地深处悠悠传来了一声:“从前之人,称我为八方。”

    八方。

    封澄将这个名字记诵在心底,暗暗念了几遍,随即转头,牵起青牛,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她笃定,将来一日,她还会再和八方打交道的。

    为什么寿命悠久的神兽,会说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她了?

    是相貌相似?是转世投胎?还是说像她这次重生一样,死了之后,又另跑到更久之前的往世了?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禁地,一抬眼,忽然想起来什么,暗叫一声完蛋。

    今日去看赵负雪时,与他说了要晚些再去看他,可谁知在大兽这里拖了这么久,现下看看月色,当是丑时左右了。

    这个时候,别说一贯早眠的赵负雪,就连她也该睡了。

    “不如今天就放他个鸽子?”封澄心中嘀咕,“反正此时他也睡了,我深更半夜过去,扰了他清净不好,不如明日再给他赔罪吧。”

    可万一赵负雪等着她怎么办?封澄纠结片刻,还是走向了赵负雪的院落。

    若放在古安时候,封澄是不会觉得深夜跑到赵负雪的屋子里是件多么冒昧的事的,大不了就是个负雪亦未寝,急头白脸吵他起来,不过见一张带气的俊脸,挨一顿不痛不痒的数落。

    可偏生前几日,这糊涂种子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她站在他的门前,却下不去手敲他这个门了。

    封澄咬了咬牙,纠结片刻,心道:“去他丫的,前怕狼后怕虎,封大将军何时孬种至此了?!”

    她抬起手来,轻轻叩了叩窗棂,道:“赵公子,你睡了吗?”

    屋内寂静无声。

    难道是睡了?

    封澄莫名觉得心中不对劲。

    赵负雪的院子不要人夜间伺候,只有院外几个守夜的护卫,她左右看了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便推了门,提步进去道:“赵公子,我进来啦?”

    回答她的是一屋的寂静,漆黑一片,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赵负雪身上的冷香气。

    封澄走到他的榻前,看着整洁且一丝不苟的床榻,皱了皱眉。

    ***

    今日见血,白衣不宜。

    牢中黑火摇曳,赵负雪的脸半隐在阴影中,令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

    他穿着一身漆黑劲装,一头墨发被一根同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了一双剑眉,以及剑眉下沉水似的双目。

    更为刺眼的,是他面前的人。

    那人早已看不出人形来,周身皆是新鲜血痕,按理说常人受此千刀万剐早该死了,可细看他伤痕,却发觉这伤刃刃剜足,却不致死,可见执刑之人手法高明。

    这种时候,无论谁看到执刑的赵负雪,都说不出一句“君子如玉”来。

    他的锋利,他那居高临下、目中无情的睥睨与傲气,在这身黑衣之下越发灼目,几乎锐利得能刺伤人。

    侍从将一张座椅摆在了齐遥面前,赵负雪不紧不慢地坐了,他盯着挂在刑架上的齐遥,缓声道:“只凭你平日罪状,便足够送你去见阎王,此时老尊者给你条活路,把你知道的说出来,饶你不死。”

    齐遥挨了赵负雪的重手,此时连眼都睁不开了,他勉力撑起一条细缝,呵呵冷笑道:“没曾想赵公子看着文雅,下起手来,却比我们这些血修还狠。”

    赵负雪眉心不动,抬起食指,只听一声剑啸,又是当口一剑。

    齐遥偏开头,半晌,他终于忍耐不住,道:“你想知道什么。”

    赵负雪停手,道:“你的香料是从哪来的。”

    齐遥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赵公子,这话我若是说出来,下场连落在你手里都不如,还不如多挨你几刀,死了了事。”

    他慢慢道:“敢杀赵家放出来的人,倒是胆子不小。”

    黑吃黑?倒不像,越是这些散漫不成派别的血修,越是怕碰上赵家这等秩序森然的庞然大物,公然杀了赵家审讯出来的人证,几乎等同于对赵家挑衅。

    一帮溃不成军的血修,几队赵家修士出手,便灭得差不多了。

    他眼神暗了暗,心底有些不一样的猜测。

    这么想着,齐遥也觑着他神色笑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赵公子,你乱猜的,莫要怪我。”

    赵负雪冷冷道:“血池是做什么的。”

    齐遥挑了挑眉——他眉毛上淋着血,挑得分外吃力:“赵公子,此时血池里的人都死绝了,再问这,可有意思?”

    他又继续道:“总之呢,血池里的所得,我一口也没吃到,便被你们连锅端了。既然我没吃着这个罪果,你们又何必审讯我的罪因呢?”

    这番恬不知耻之言,一旁的侍从绷不住表情,当场道:“岂有此理,救人是封姑娘做的,又不是你良心发现把人放了——你好不要脸!”

    一听到说起封澄,赵负雪的眉微微松了松。

    不知她忙完后,什么时候来找他?

    他一想起封澄,心口便又软又酸,此时此刻,竟微微有些走神了。

    牢里血气熏人,肮脏不堪,他得趁着封澄到访前沐浴更衣,再将屋子里拿熏香熏个遍才好。

    赵负雪这般想着,目光中又不自觉地透出了些明亮的笑意,这笑意将他面上阴鸷一扫而空,竟活脱脱一副怀春少年模样,若不是他身旁利刃鲜血未干,齐遥还以为这是哪个天机院的生徒。

    齐遥看在眼里,肿胀的双眼都瞪大了,半晌,他心底憋着一股气,突然呵呵道:“这血池的用途嘛,也不是不能和公子说。”

    赵负雪眼神一暗:“那还废话什么。”

    齐遥看着他,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目光中恶意几乎抑制不住:“赵公子,你可知道我们血修,是怎么修行吧?”

    赵负雪一句话也不说。

    齐遥道:“咱们血修啊,逮到一只肥羊,要慢慢地、好好地享用,就像你们剑修惜剑一样,我们也是很认真地对待他们。”

    “首先呢,要把经脉割开,经脉中灵力是最足的,血气也是最盛的,这些都是宝贝,要一口一口地嘬才不浪费,然后是肉——肉里的灵力也不少,倘若是剑修呢,右手的灵力比左手足些,符修阵修呢,心头里灵力比旁处多些,体修呢,则是外面那层皮最有味道。”

    他这么津津有味地说着,一旁的侍从早已作欲呕吐状,齐遥的目光盯着赵负雪,上下梭巡:“赵公子,你知道,自打你降世那一日起,整个血修界,没有不想这么吃了你的。”

    “最精华的地方,则是人的骨头,修道有成者,骨头都是莹白如玉的,一咬开,异香扑鼻,”齐遥盯着他道,“至于天生剑骨,那更是没人吃过的好东西——赵公子,你身边的血修,便也是我们这样的东西。”

    “不如这样,与其便宜了她,不如你分我一根指骨,我什么都与你说了,如何?”

    赵负雪抬起食指,一道剑啸,血线飙出——他齐齐斩断了齐遥的食指骨。

    “说有用的。”

    齐遥痛嚎不已,赵负雪为了不让他失血而死,从来只是在皮肉上作功夫,根本没动过他的要害,他缓了片刻,吃力道:“可是,赵公子,你知道吗?血修,是有极限的。”

    赵负雪神色不变,眼睛半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人,只有吃人,才能成为人上人,”齐遥口中发出冷嘶声,他食指并未止血,血液流失的速度比他想象得快,“可即便是,吃成了人上人,也始终只是,人,而已。”

    既然是人,那便有肉体凡胎的极限,血修急快修行、凶横力量的背后,却是封在头顶的、人的极限。

    因为修道灵源皆为人之血肉,故血修抢夺他人之物,并无本身道心,所以血修至死,也无法触摸到各道集大成者的极限。

    他却笑了:“可这时候,血修们便有疑问了,如果说人的极限可见,那么换个样子……魔呢?”

    “魔的极限,在哪里呢?”

    赵负雪猛地攥住了椅子的把手,那精钢一样的把手陡然碎成齑粉,“你说什么?!”

    齐遥大笑:“如果把人的浑身血液换成魔的,如果把人的周身骨骼换成魔的,再把人的遍体经脉换成魔的,那么人与魔,还有什么区别呢?”

    “诸位不是想知道那血池做什么的,我便说了,”齐遥盯着赵负雪骤然惨白的脸,眼睛闪闪发亮道:“除活血,碎骨骼,断经脉,那血池便是成魔之路,可惜没一个人挨得住,试了多少人都不行——喏,里面的人,都是这么死的。”

    “化魔身,去吃魔族的血修,真的会有极限吗?”他说起来无比向往,“血池还会有的,绝不止崔府这一处。”

    赵负雪的牙咯地一咬,随即杀气震天,腰间见素霎时出鞘,径直向齐遥胸口刺去,一旁侍从肝胆俱裂,不知是那句话戳中了赵负雪的心肝:“公子,公子!老尊者吩咐要留他舌头的,莫要贸然动气啊!”

    赵负雪双目赤红,手背上爆出青筋,他森然道:“给我,闪开。”

章节目录

重生成师尊的早逝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木藻同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藻同生并收藏重生成师尊的早逝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