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们居然敢打草惊蛇,擅自绑架不冬!”宁王回到西郊别苑,脸色极其难看。

    没料到主子发火,叶子出的主意,只能垂着头解释,“主子要亲近凤姐,属下自当配合行动,那个不冬却总是制造纰漏,属下只是想……给她个警醒。王爷要取信太子,碍于皇帝在梅龙镇布下的厂卫势力,可以暂时不杀太子,可是杀了不冬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呵!”宁王怒极反笑,“不冬再荒谬也是皇帝派来的人,相当于天子钦差,若她一死,你觉得本王逃得了这个责任吗?”

    “王爷息怒!是叶子考虑不周。”叶子神色一慌,单膝的跪姿变为双膝,“主子若要责罚便冲着叶子……”

    宁王坐下饮茶,略显疲惫地抬手,“此事到此为止,往后行事要加倍谨慎,不可行差踏错。”他吁了一口热气,“无休的事有眉目了么?”

    吹花回禀,“除了应墨林,无休平日不与当地人来往。朱正和不冬去书院的时候,他经常到花市闲逛,找花农聊天,可是他疯疯癫癫的也没人理会他,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尽管觉得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宁王也明白一时打探不到什么了。他掀起眼皮,眸中杀气滚滚,“接下来全力对付朱正,这一回本王和你们都要冒些风险,要做得不留痕迹!”他攥起一拳,手里的白瓷盏隐隐欲碎。

    夜幕降临,冬禾慢慢走在街上,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宁王的大内御药当真有奇效!淡绿的膏体散发淡淡的清香,清凉镇痛,一个时辰便消肿,但她也是小人之心了,请药堂大夫察看过才敢用。

    杨瑾和朱正在院子里苦等,听到敲门声俩人浑身一震,开门后大喜,“不冬!你回来了!我就知道宁王一定有办法!”杨瑾把她往怀里按,疼……伤口被压到,冬禾极不自在地推了推他的肩,杨瑾还以为当着朱正的面她不好意思,于是松开她,却借着月光看见她嘴角的异常,惊得他撸起她的袖子,藕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从心疼到愤怒,“谁干的?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冬禾放下衣袖,“我没事,只是皮外伤,是两个强盗把我掳走,见我身上没钱,就拳脚相加来泄愤。宁王警告了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现在的情形,就算告诉他们是宁王的人干的,也没人会相信,何况看宁王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好像真的不知情。

    如此飞来横祸,冬禾不想追究,杨瑾也只能认栽。朱正忙着端茶递水,见冬禾面色苍白心事重重,低声问了一句,“那……老师没有别的事吧?那两个贼人……”

    冬禾盯了朱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差点把茶水喷到他脸上,“你小子心眼儿够坏的,那是盗贼又不是采花贼!”

    杨瑾登时坐不住了,“冬禾,我看这寺里不安全,要是你执意住这儿,我从书院搬到这里跟你住吧!”

    冬禾的脸烧了起来,“你、你说什么呢?”

    “我是认真的!”

    “不行!”冬禾没好气地往禅房走,朱正在偷笑,杨瑾在身后不停地说,甚至说要拉着她回京城见伯母,冬禾“砰”的一下关上房门,“我现在要洗澡,然后睡觉,你们敢打扰我就死定了!”呼……她闭着眼靠在门板上,好险,差一点就动摇了。其实她一度想得很开,若是认定了一个人,即使是相好再分开也能接受,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但是娘叮嘱她,千万不要在成亲前付出身心,所以就算她认可了杨瑾,也不能不听娘的话。

    她突然想到凤姐,要是宁王突然起了色心,她有说“不”的权力吗?

    唉!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只要是跟宁王有关的事,她总是把他想得很坏很坏?就凭他肯跳船救朱正,她也不该把他想那么坏,从口袋里摸出小瓷瓶,矛盾的心理逐渐把她渗透。

    七月到了尾声,暑热难耐,春风斋为了今年武举人的名额争得热火朝天。

    这场大赛意义非凡,孔儒推荐邢风,冬禾力荐朱正,一番胡搅蛮缠还是孔儒败了阵。冬禾将考证亮在朱正眼前,他捧着鸽子犹犹豫豫不肯接,冬禾被他激怒了,“朱正!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不冬聪明绝顶,怎么教出来你这样榆木脑袋的学生?烧菜的时候多放盐少放盐你不确定,无休病了煎药还是请大夫你还要纠结,到大街上往左还是往右拐你都不知道!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啊,就只是一个戴着面具追女人的孬种?你知道的,凤姐喜欢信里的你,那个与她心有灵犀的你,要是因为你一时的懦弱而错过这段感情,你确定你不会遗憾终生吗!”

    朱正被一连串的叱骂惊呆了,心理防线不断崩塌,“我、我只是想……”

    “考证放这儿,去不去随你。”冬禾把信封扔在磨盘上,转身离开。

    最近无休念叨着想吃虾仁饺,冬禾懒得费事,到上次新开张的“百味酒楼”去买。这回酒楼很清净,听掌柜说整个二楼被贵客包下来了,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贵客”是谁。

    出了酒楼,往前走百步就是县衙,百姓围在路边低声议论,似乎有骇人听闻的事。梅龙镇治安还不错,很久没发生命案,冬禾眉头一皱,挤开人群钻了进去。

    “唉!听说前两天石家出人命了!”

    “我也听说了,他家娘子刚给夫君纳了小妾,不久就上吊自尽了!真是可怜呐。”

    公堂之内,一个十四五岁的蓝衫瘦弱姑娘跪在中央啜泣,旁边是一个脸孔粗野的中年男人,还有一对老夫妻,是男人的父母。男人坚持说小姑娘是他的女人,姑娘摇着头哭声凄厉,“大老爷,倩荷是石家姐姐买来的,但完全是干爹做的主,我不是他们家的人,我不是!”

    “她胡说!”男人指着人厉斥,“她是我的续弦,双方家人都有见证,她在我家待了一个多月,好吃好喝的给她,她竟翻脸不认人!”

    一番争执下,眼看县令要落下惊堂木,倩荷猛地拔下发间唯一的木簪对着侧脸猛刺,剌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一副“谁要是敢动她马上就会刺向心脏”的决绝,众人大惊!一道白衣身影飞奔到她模模糊糊的眼前,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听姐姐的,不许做傻事。”冬禾安抚完,向县令扬声喝道,“倩荷是石家娘子买的没错,但哪有妻子主动给丈夫纳妾后自杀的道理?与其为难一个小姑娘,不如弄清楚他妻子真正的死因!”

    没等男子分辩,沉默许久的二老终于出声,“大老爷……柳儿死得冤呐!”

    “有何隐情,从实招来!”

    “今年年初,我儿被派到武昌修长江堤坝,便将我二人托付给儿媳照顾。可我们年老多病,家中贫寒,眼看就要饿死了,柳儿就、就跟窑子里的女人混到一起,赚了钱,给我们买饭,治病。直到我儿回来,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就把倩荷买了回来,可我们谁也没想到,她会自杀……”

    “你、你这个畜生!你妻子瞎了眼才会嫁给你!”冬禾气得浑身发抖,“啪”地甩了男人一个耳光,男人眼冒金星,想还手被衙役按住,趴在地上辩驳,“就算这样,她也是我妻子留给我的人!她要想走,就得还钱!”

    “好,你要钱是吧。”冬禾急于为倩荷治伤,忍着怒火摸索钱袋子,却只有几两碎银子,这时,一张银票递到她眼前,冬禾一抬头,惊得张大嘴巴。宁王依旧那袭烟灰长袍,纹饰简单,却透露着威武不凡的水准和气度,县令和衙役纷纷弯腰作揖,宁王环视一圈,俯视战战兢兢的脏污男人,语气森冷,“这一百两是为倩荷姑娘赎身的,再敢纠缠,本王就让你去修堤坝,一辈子也别想回来。”

    百姓们拍手称快,各自散了,冬禾赶紧把金疮药瓶塞给倩荷,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宁王,宁王顺势吩咐德叔送倩荷去医馆,再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走出县衙很远,冬禾的心情仍然不能平复,她不说话,宁王也不说话。没多久,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握住,回神一看,宁王温然地看着提醒她,“前面有个小水坑。”她挣开他的手,跑到翠湖畔人少的地方,突然蹲下哭了出来,蜷曲的身子一抽一抽的,眼泪流淌过的睫毛打了结,精致玉容漾着动人心怀的脆弱,一点也不像她,或者说,这才是真实的她。

    头顶递来一块素帕,淡淡的芬芳让她怔了怔,抬头看了一眼宁王,接过来擦泪。宁王轻声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何必如此难过?”

    “一个女人,为了撑起一个家,沦落风尘,倚门卖笑,这是何等凄惨?世人却还要给她戴枷锁,指责她不干不净,这是什么世道?可是男人呢,对妻儿老小负责任就那么难?在我出世之前,我爹就扔下我娘走了,一个没有成过亲的美貌女人偷偷生下孩子,邻居会怎么议论她,遇到不三不四的流氓会怎么出言不逊,我都不敢想象我娘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宁王在她身边仿佛无形,她只想抒发她内心的疑惑和痛苦。

    一束如炬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宁王似乎很期待她说下去,“那后来呢?你爹一直没有出现吗?”

    “我娘说,我爹死了。”

    “那你娘……”宁王语气愈发柔和。

    “我娘出家了。”

    “哦……”宁王本能地叹了口气“那你学会这么多本领,又得皇帝赏识,也是令人佩服。”属下打探不来的消息,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获得,怪异的是,他居然短暂地模糊了问她这几句的初衷。可他是宁王,没有不能克服的异样情绪,他挨着她屈膝坐下,掸去她裙摆上的泥尘,“那你来江南,你母亲一定很牵挂你,如果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这样你也能早日回京见到她。”

    “谢谢。”冬禾吸吸鼻子,说来神奇,这些话她从没有对杨瑾说,更不可能对学生说,突然跟宁王一股脑的倒出来了,这个人真是有魔力啊,只是皇帝老伯的秘密她怎么能说呢?“我在迦叶寺,我娘一年也见不到我几次,我没什么难处,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了。今天多亏你出手,这个‘侠’字很符合你,我开始对你改观了。”

    “哈哈哈……难得啊,不冬老师也会说好听的话。”宁王笑声爽朗,套不出来话他也开心。

    冬禾低头抿了下唇,瞥见宁王的灰纱下摆与她白裙边缘的菱花刺绣刮成一团,甚至他腰带扣垂下的玄色丝带钻入她的裙衬,这是不是离得……近了点?她蹭着地面往旁边挪动,呼了口气,“那……我能否再拜托你一件事?”宁王示意她往下说,她道,“凤姐家里你也知道,你能不能给她点时间,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小心盯着宁王的神色,生怕他翻脸,岂料宁王投来笑眼,“你想让朱正再努力给她看看?”

    “是的,我想让朱正参加武举人大赛,证明他的能力。”冬禾很坦白。

    宁王垂了下眼睫,“好,我答应你,不会在比赛前强求凤姐。”

    冬禾欣喜而感激地伸出手掌,宁王愣了下,微笑着往她手心拍了一下,算是握掌之诺。

    回到金阁寺,无休在藤椅上打盹,一闻到虾仁饺就醒了,“好香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耽搁了,饺子热了再吃。”冬禾掀开锅盖下饺子,扫了一眼院子,“朱正呢?”

    “他去山上练跑步了,石锁也备好了,他说这次比赛他会全力以赴,他不想让凤姐失望,也不想让你失望。”

    “嗯。”这颗心终于放下,朱正其实是个很勇敢的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朱正一改之前的浑浑噩噩,他们在镇郊的树林子寻了个习武之地,冬禾和无休轮流给朱正当陪练,做饭的活儿落到杨瑾头上,每日中午给他们送吃的,一道宫保鸡丁被他烧得炉火纯青,冬禾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有进步!”杨瑾泡在蜜罐子里,无休用蒲扇捂脸,朱正心里直发酸,要是他感动凤姐就好了,这样想着,他出拳的速度又快了些。

    几天后,朱正的招式行云流水,拳法力道迅猛,银枪被他耍得虎虎生风,无数枝叶被枪风卷起,飞舞如蛾。冬禾抱臂在一旁看着,笑得狡黠。

    这日,李凤在账台算账,冬禾跑进来找她,说朱正习武受伤了!李凤立刻撂下算盘往外走,冬禾拉着她的手比比划划地渲染,“朱正流了一地的血,快昏过去啦,他还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嘭!”地一团信号烟花在半空炸开,十几名黑衣人举剑飞来,袭向山路上驮着货物的马队,霎时间刀剑互砍,人仰马嘶。

    “有人劫镖啊?”冬禾一惊,拉着李凤往树林里跑,瞬息之间,一名黑衣人拦住她的去路,她把李凤推到一旁抬掌应战。

    黑衣人刀锋狠辣,银芒飞舞,她掌法灵活,俯仰身子,招招打向对方手腕,另一边,朱正被另一个黑衣人缠住,她想过去救人却分身乏术。刀光愈发密集,她心有旁骛,身形变换逐渐有些吃力,但每个刀尖刺向要害的惊险瞬间她总能躲避,近战时视线相交,她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熟悉。

    还没想清楚,只见朱正落了下风,且战且退,黑衣人杀招迭出,朱正抱树闪躲之际,一柄长剑朝他后颈划了过去。“不要——”李凤几乎晕倒,冬禾大叫,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两枚银针扣在指尖,两针齐发,飞向咽喉,吹花惊讶失色,腾身躲避,却被划伤右肩,冬禾也没办法,夺命神针是衍正师叔背着衍理教给她的防身绝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伤人性命,她也就没淬毒,奈何她离朱正太远,身后又有吹花追刺,眼看长剑要把朱正扎出血窟窿……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呼吸摒住,一道银白俊影自半空腾跃而来,以血肉之躯挡在朱正身前,白刃刺入皮肉的声响令在场之人僵住,剑入一寸,宁王血流不止,就连叶子也慌了,也是这一停顿,宁王强忍剧痛咬牙运掌,打得叶子身形不稳倒退数步,对宁王皱了皱眉,拉上受伤的吹花飞身遁走。

    宁王浑身是血的被抬回应府,应夫人吓个半死,让管家找了多个郎中,煎药、把脉、清理伤口,围在宁王塌前紧张地忙活,整个院子灯火通明,无人敢眠。籽言和杨瑾踱来踱去,朱正坐在台阶上捂着头悲伤,冬禾最是悠闲,转悠到朱正身边,“宁王救了你两回,他可真大度啊。”

    朱正眨了眨眼,热雾慢慢升起,“他……是一位真正的侠王。”他对宁王的感觉太复杂了,从心里敬佩,被要求远离,从夺人所爱的埋怨,到救命之恩的感激,总而言之,他重新认识了这位温暖他的长辈。

    冬禾盯着窗子沉默许久,“但愿是这样吧。”她叫来杨瑾,“阿瑾,我们走吧。”

    籽言回头噘嘴,“老师,你不等宁王的消息啦?”

    “我今天打架打累了,想早点休息。”临走前,她看了一眼朱正,期待他抬眼,哪怕关心她一句,可是没有,他只是垂着头。

    今夜,杨瑾被允许住在金阁寺,冬禾坐在窗前对着烛火发呆。追杀她和朱正的两个黑衣人是女的,暗袭她的人也是,当时是夜里,她们又蒙着面,可是意图置她于死地的眼神一模一样!同一拨人,都和宁王有关,如果她们真的是宁王的人,那宁王究竟要干什么?

    “在想宁王?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觉得他有问题吗?”杨瑾从身后拥住她,打量着她的不安。

    “如果我说有,你会觉得是我心胸狭隘吗?”冬禾侧头看着他。

    杨瑾摇了摇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果你们真的有误会,时间久了总能解开,局外人说了不算。”他吻了一下她的耳垂,热气呵得她痒痒的,耳根“唰”的一下红了,“你这小脑袋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为了宁王跟你产生分歧?”他若无其事地走开,疲倦似地在塌边脱了靴子,往后一躺,冬禾瞠大眼睛,“你、你去朱正的房间睡!”

    “是你让我来陪你的,怎么赶人啊?”杨瑾以手支头,扬起眉梢,“夫人,夜深了,安睡吧。”

    “谁是你夫人啊?”冬禾撇着嘴坐到杨瑾为她腾出来的半张床位,犹豫半晌还是躺了下去,杨瑾为她盖上薄被,语气轻柔,“你今天那么为朱正拼命,我真的心疼。”冬禾握住他的手,“可是你不觉得,宁王奋不顾身为朱正挡剑,太匪夷所思了吗?”

    “嗯……”杨瑾也无法解释,“别管这些了,你太累了,睡吧,我守着你。”

    半个时辰后,冬禾鼻息均匀地进入梦乡,五官白嫩立体,宛若开在夜色下的白色睡莲,散发着独特的香和柔,借着快要燃尽的灯烛,杨瑾侧躺着看她的睡颜,满眼知足,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能见到她安静下来的样子,调皮的她,沉稳的她,聪明的她,多疑的她,每一面他都喜欢,冬禾就是他生命里最动人的一抹亮色。

    宁王转危为安,激出朱正愧疚的眼泪,两人说清过去的误会,只是关于李凤的事谁也没提。

    万籁俱寂,叶子和吹花翻窗来请罪,宁王不吝解释原委,两人这才放心,告退之时吹花捂着肩膀趔趄了一下,在塌上打坐的宁王睁了眼,“你受伤了?”以吹花的武功,很难败给没有武器的不冬吧。

    吹花跪身道,“属下不慎被不冬发射的夺命神针所伤,所幸无毒。”

    “她居然使用暗器?”宁王眼神阴鸷,褐眸染了别样的光彩,暗夜中,他唇角微扬,不易令人捕捉,“本王受伤后,她反应如何?”

    叶子和吹花对视一眼,“她和杨瑾一起回了金阁寺,看不出什么。”

    “知道了。”宁王闭目,以沉默示意她们退下。

    从遇袭那天开始,朱正进步多了,在无休手下过了十几招。冬禾欣慰之余,发现寺庙附近多了些形迹可疑的人,甚至在她和朱正在郊外练武时,对面的林子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一次,她故意趁着半夜到寺外打水,突然,她听到极轻的衣袍掀动声,立刻用水瓢凿向身后,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无休盯着晃动的树叶,“让我来!”

    他弃扇用剑,飞拔而起,对着树影婆娑的茂密之处刺出短剑,“铛铛铛”佛珠乱甩,刀剑双双落地,一名黑袍人露了相,无休神情一震,缭乱的打斗猝然恢复平静。

    “大师,他们是……”冬禾有点懵。

    “不用管了,他们是西厂的人。”无休在北镇抚司当头领的时候,没少和东西二厂打交道。

    “西厂?是皇帝老伯派来的?”冬禾眼里直放光,“难道他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我?听说我前几天在郊外遇险,所以格外关注我?哎,皇帝老伯对我也太好了,为了我这么个无名小卒大动干戈的,怎么好意思呢?”

    “你想得美啊!”无休用蒲扇拍她的头,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绝不会为了个人私事调厂卫出京,这只能说明,梅龙镇的水太深,太浑。

    籽言来找冬禾吐苦水,说宁王在府里养病的这几天,都不让她进房探望,李凤来过一次,宁王就请她参加江南知府的中秋灯会,冬禾觉得有点不妙,一旦宁王把李凤带到官员面前,就不是“交朋友”那么简单了,她决定找宁王问个明白!

    没等她去找宁王,宁王竟出现在金阁寺,他俊美轩挺如往昔,只是脸色呈现出失血过多的白,给无休拎了两壶茅台酒,在冬禾呆愣的注视下绕过她,跟朱正说要带他出去练功,而朱正真的听了他的话,两人还对着她笑,谈笑自若地出门去了。

    冬禾一个头两个大,锤了下无休的后背,“喂喂……他们可是情敌啊,宁王还教朱正功夫?”

    “那又怎么样?宁王武功深不可测,比咱们两个强,不是所有争女人的男人都那么小肚鸡肠的!”无休只顾喝酒,满不在乎的样子。

    猜不透的疑惑一直持续到武举人大赛那天,到嘉庆出游的应墨林突然回来为朱正加油助威,赛场上站的、坐的喧腾一片,完全不觉得骄阳似火,每当朱正占了上风,冬禾带头叫好,每当朱正被揍趴下,冬禾急得直搓手,揪心的角力时刻,李凤热泪盈眶地跑到赛场边缘,站在她身旁给她力量的,正是宁王。

    最后朱正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所有人为他喝彩,日光强烈,泼洒而下,照得他脸孔刚健,自信生辉,比起刚到梅龙镇时的胆小怯懦,他真的成长了太多!冬禾微微一笑,默然走出场馆远离那片热闹。

    宁王成人之美,朱正抱得美人归,只有她在里面上蹿下跳,像极了无理取闹。夜色倾覆,冬禾在井边发了会儿呆,百无聊赖地走出后门,走到那条落满茶花的小瀑布,影影绰绰的水纹幽静而朦胧,从前,朱正就是在这里想心事的吧?她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掏出差点扔了的小陶埙,抵唇吹奏起来。一曲故人辞,辞故人,盼归期,难相逢,缘起缘灭梦不成……是什么造成她哀伤的心境?母亲也会弹琴,但并未教给她,从母亲的琴声里,她总能听出思念的味道。

    吹完了,她沿着水汊往回走,蓦地,前方桥头坐着个人,伸出一根长长的鱼竿,她定睛一瞧,立刻把埙背到身后,慢慢拢到袖子里藏好。

    宁王嘴角翘了下,但不明显,冬禾走到他身旁,纷乱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见过王爷。”此时朱正和李凤蜜里调油,他惆怅了?难过了?所以跑到这钓鱼?不过,看他衣摆垂地,无冠无饰,倒是有一种率性而为的潇洒。“你是否在想,我在为了李凤难过?”宁王淡然地瞥了她一眼。

    “呃……”她扯扯嘴角。

    “我可以告诉你,我既不伤感,也不难过。”

    冬禾也不惊讶,或许吧,对于一个藩王而言,一个酒家女不过就是江南小镇的一道小炒蔬菜,没了李凤,他依旧能拥有更多的女人,“是啊,王爷是何等身份,王府里花团锦簇应有尽有,不会为一个人停留驻足,这不是王爷的作风。”

    “你不必阴阳怪气,你以为只有你和杨瑾才懂得情为何物么?在很久以前,我,也曾经爱过……”宁王看着荡漾的波心,淡淡的哀缅让他笼罩着动人的柔情和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只是斯人已逝,满目成空,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人事翻新,终成追忆。”

    要是在之前,冬禾一定觉得这人太会演戏了,演得连他自己都骗了,可是现在他确实没有演戏的必要,她笑了笑,“那,还是希望你重新找到幸福啊,宁大哥。”

    “你叫我什么?”宁王的情绪瞬间被拉回来。

    “宁大哥啊,你帮了朱正的忙,就算是帮了我的忙,我叫你一声大哥,不过分吧?”冬禾坐到他身旁,双腿在桥下荡着,笑眸清澈,盛满月光无数。

    宁王笑出了声,“我好像年长你很多啊。”

    “有吗?”冬禾对着他的脸,头一次觉得被这股清俊无极的艳光摄到,也可能是他的面具在此刻摘下来了,“我今年十九,你最多也就……二十九?我总不能叫你叔叔吧?”

    “叔叔就算了,我承受不起。”宁王摇头失笑,他忽然觉得,像不冬这样的人比应墨林更有用处,若能留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他出神地想着,鱼线动了也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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