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外面在下暴雨。
山壁漏水，泥浆冲进了小轩窗里。
我的青梅竹马严晔突然造访，浑身淋得透湿。
他来时，我正缩在床上哭鼻子，见他来了立马扑上去。
“严晔，你怎么来了？”
我哽咽了一下，因为我这一天过得很不顺。
“严晔……我终虚庭大考落榜了，就差一点点。上面安排问询的时候，我还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突然很暴躁。回来之后，本来想好好休息，结果跟好友大吵一架，到现在也没睡着……我真的……”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但是严晔没有反应，他眼神漆黑，表情空洞，发丝都贴着面庞，有几分阴森冷峻。他平时不是这这样的。
“严晔？”我有些紧张，不确定。
他浑身湿得不能再湿，从头到脚都在渗水，我顺着他的黑色袍子往下看。
地上积着一滩淡红色的液体。
缓慢地流进石缝间。
我的脖子僵硬：“严晔，你是不是受伤了？”
严晔摇了摇头。
眼神一直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经修长的脖颈，他的血管很明显，凸出，喉结不停蠕动，好像在努力吞咽下恐惧。
“我杀人了。”他说。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但还是强忍着笑道：“没事，你派驻在外，总是要杀魔修的。这是一道坎，过去就好了……”
严晔冷峻道：“不用安慰我，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
“哦……”我感觉到猛然拉远的距离。
“我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严晔伸出手按在我肩上，力气非常大，几乎要把我的锁骨捏碎了，“你知道星姑吗？”
‘听起来是个女人。’我想。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严晔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星姑就是邪月尊者的道侣。十多年前的‘虚星换月之盟’，在修道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邪月尊者为星姑叛出魔域，加入终虚庭，终虚庭一举打压魔域多年……”
他越说越喘，看起来就要窒息了。
“我杀了星姑。我完了。”
“哦……”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刚才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但是没有一点东西能进我脑子里。
我处理不了这个信息。
+
整件事要从这天早上讲起。
我想睡个懒觉，结果被飞剑声吵醒了。
我住的“峭壁洞府”是一处属于终虚庭的低端房产。这片地区环境不好，噪音多，三天两头塌方漏水。所谓的“洞府”，其实就是把一座有灵脉的山削成两半，中间凿很多蜂窝似的网格给人住。
我的邻居都是剑修，因为剑修穷，而且半山腰只有他们才出行方便。
我？
我不是剑修。
我……呃，我还没定好修行方向。
我今年参加了终虚庭大考。三天前，考试成绩出来，我填了志愿——去终虚庭下的驯兽部。
因为我的青梅竹马严晔在驯兽部。
他是驯兽部首座。
只要他提点一下，我应该就能顺利进去了。
严晔只比我大四岁，但修为比我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是终虚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座。
没人知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马。
我这种住在“峭壁洞府”的人，怎么看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严晔。
十多年前，终虚庭与魔域有过一场战事。
我的父母和严晔的父母都在抵御时壮烈牺牲。
终虚庭把烈士遗孤安置在一起，商量怎么处理。
遗孤有优有劣：优如严晔，身负“万物灵通”的特殊体质，能跟万物沟通；劣如我，画个符都歪歪扭扭。
终虚庭下这么多部，每一部都分派了安置烈士遗孤的任务。
严晔因为“万物灵通”的特殊体质去了驯兽部。
我则去了封疆部。
封疆部就是战时开拓领土、掠地封疆的地方。
也是和平时代给大佬分配领地、给普通修道者修保障房的地方。
是个挺好的部。
当时封疆部被分配了最多的烈士遗孤，部中首座挑选好苗子精心培养，不太好的就随便分套房懒得管了。
能分套房也算封疆部仁至义尽了。
现在修道界人口膨胀，几大门派分立割据，房价直接上天，沾点灵气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更别提架在山间灵脉上的洞府。也就是封疆部地位崇高、职能重要才能这么干。
“喂！快出来，你不是忘了今天有择业问询吧？”
糟。
择业问询！？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竹板床上跳起来，猛地拉开石门。
门外万山屹立，半空中站着个穿黑色长袍的女修。她踩在玄铁剑上，双颊被冻得通红，红色发绳像蛇一样舞动。
外头凛风倒灌，我打了个哆嗦。
“快上来。”她一把将我拉到剑上，甩出一阵劲风关了门。
这个女修叫白晨钟。大考前夕，她租住在我隔壁的房子里复习。我们当了几个月邻居，所以也比较熟悉。
白晨钟皱眉：“封疆部统一通知了择业问询时间，你没去看公告板吧。”
“没……”
择业问询是个大事。
大考后，定向前，终虚庭会请大佬为我们进行“择业问询”。
大佬们会根据修道者的个人喜好、天赋特长还有终虚庭需求等因素，为修道者以后的修行方向做出指点。终虚庭请来做“择业问询”的大佬一般是真正的超级大佬，眼界和地位都非比寻常。
很多修道者一辈子都只能见一次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但是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指点却能受益终身。
其实我没必要做择业问询。
我的规划是去驯兽部，跟严晔在一起。
简单，明了，没有疑虑。
可白晨钟非要跟我一起去。
我们很快到了终虚广场。
广场上，一条巨龙盘柱而上，直入云霄，周围有一层层稠密的白云。璀璨金光万丈，从龙柱刺破云层的地方照射下来，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择业问询已经开始了。
今年参加大考的年轻人轮流上去触摸龙柱，几秒钟就换下一个，很快轮到我们。
白晨钟碰完柱子，看起来很兴奋。
“今年做择业问询的前辈好厉害。我感觉心中的迷惑都解开了，我要当个剑修！你也快去问吧！”
我迟疑着碰了龙柱。
指尖滚烫，视线一阵斑斓，周围场景迅速幻变成一座竹楼。
露台从高处延伸出去，下面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水，水上漂浮着一朵朵白色的花。周围天色红亮，不知是日暮还是初晓。露台与里屋之间，竖着一面屏风，屏风晕染了杂乱的红色，像一丛丛带有尖刺的红色灌木，看不清后面是什么。
“名字？”平和但是听不出感情的低沉声音。
这就是那位大佬。
我把名字告诉他。
也许因为是幻境，我心中没有压迫感。
“大名呢？”
“这就是大名。”我抿了抿嘴，“我父亲是周姓，他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一直喊‘周、周、周……’所以我就叫周周。”
屏风后沉默一下。
我听见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他说：“罢了，终虚庭已提前告知过本座。你是封疆部赡养的遗孤，大考落榜，去向待定。”
我心里一沉。
“落榜？我？”
对方简洁迅速地说道：“正是。你不能转去驯兽部，不过封疆部远比那个养猪场要好，你落榜反倒是好事。”
“驯兽部不是畜牧的地方。”我脱口而出。
我不常反驳别人的话。
不管对谁，我一般都是认真倾听，表达认同。
但我不喜欢他嘲讽严晔。
我说完又有些紧张，因为做择业问询的都是超级大佬，这种人我一辈子也只能见一次，要好好抓住机会，不能得罪他。
“对不起。”我试图挽回，“请您继续。”
“你为何不愿留在封疆部？”问询者平静地问。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我说。
“你为何不喜打打杀杀？”
“会受伤。”
“你若是够强，就不会受伤了。”
“再强也会有更强的人。”
反驳了第一次之后，我好像有点停不下来。
我内心深处的直觉在阻止自己说这些。
“那就变成最强之人。”他用无聊的声音说。
“只要一直战斗，就算是最强的人也会受伤。”
“为何？”屏风后的人问。
“你一共问了我三次‘为何’，但是做择业问询，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屏风后又沉默了。
“前辈。”
我连忙补充头衔，心里开始后悔。
“对不起，前辈，是我僭越了……”
“你问罢。”屏风后的人只是平静地说。
我觉得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跟我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所有“前辈”都不同。他好像真的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了，而不是当成什么“无知稚子的胡言乱语”。
“为什么……”我一边想一边说，“我们总是身不由己？”
“此事你该问先贤圣哲，不该问本座。”
我想了想：“说不定前辈你死后几千年，也会被称作‘先贤圣哲’。我只是提前几千年问了这个问题。”
“修道界的忌讳是，不能跟快飞升的人说‘死’。”
虽然他声音冷漠，但我没听出怒意。
“哦。”我愣住，“恭喜前辈……”
这是位快要飞升的前辈。
那我今天随便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继续问吧。”
“……但是飞升跟死不是差不多吗。”我看着自己跪在蒲团上的膝盖。
露台竹板有缝隙。
我能看见下面的黑水，正冒出一圈圈银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升起。
“哦？”屏风后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你不知道死后会怎么样，别人也不知道你死后会怎么样，死人不能跟活人再有交集。飞升……跟这个差不多。”
忽然，我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了。
过了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影子。
我回头，看见一轮我从未见过的巨大圆月。
它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线，从黑水中缓慢上升，上面的沟壑轮廓都如此细致，纯白如真正的天上明月。但是它太大太大了，完全没有美感，只有一种压倒性的惊悚，我心中充满了恐惧。
“好了，问询结束。”
屏风后那人声音冷沉。
“我建议你去养猪场。”
一瞬间，我被推出了竹楼。
我的手从龙柱上拿下来，旁边站满了人，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迷惑。
“你怎么花了这么久？你的手皮太厚了，跟龙柱连接不上吗？”白晨钟把我拉走。
“问询花了很久。”
“不可能，这广场上站着几千个人，做问询的前辈不会在每个人身上浪费这么久。”
“我不知道，可能我惹怒他了。”
“算了，回去吧。”白晨钟带我上了飞剑。
回去的路上，她问我准备去哪儿。
“去驯兽部。”我说。
“什么！？”白晨钟一脸不可置信，“你是封疆部收养的孤儿，你可以直接留在这里！为什么去驯兽部？”
白晨钟想当剑修，想留在封疆部。
所以她对我的决定很不满。
“我喜欢的人在驯兽部……”我说。
“你能不能有点志气！”白晨钟怒道。
“去驯兽部就是没志气？”我反问。她火气很大，我也有点上头。
白晨钟的飞剑一个甩尾停在我门前。
她指着我道：“去驯兽部不是没志气，但是为个男人去驯兽部，就是没志气！”
我更加生气了。
原因是我觉得她说的对。
我是没什么志气。
我打开门：“我不适合封疆部，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你也不喜欢养猪养羊！你上次看见山猪都要跑出三里地外了！”
“驯兽部！不是！畜牧的地方！！”我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吼她，然后把门摔在她的脸上，“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去！”
——
2024 年 8 月，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作者锦书薄。
山壁漏水，泥浆冲进了小轩窗里。
我的青梅竹马严晔突然造访，浑身淋得透湿。
他来时，我正缩在床上哭鼻子，见他来了立马扑上去。
“严晔，你怎么来了？”
我哽咽了一下，因为我这一天过得很不顺。
“严晔……我终虚庭大考落榜了，就差一点点。上面安排问询的时候，我还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突然很暴躁。回来之后，本来想好好休息，结果跟好友大吵一架，到现在也没睡着……我真的……”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但是严晔没有反应，他眼神漆黑，表情空洞，发丝都贴着面庞，有几分阴森冷峻。他平时不是这这样的。
“严晔？”我有些紧张，不确定。
他浑身湿得不能再湿，从头到脚都在渗水，我顺着他的黑色袍子往下看。
地上积着一滩淡红色的液体。
缓慢地流进石缝间。
我的脖子僵硬：“严晔，你是不是受伤了？”
严晔摇了摇头。
眼神一直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经修长的脖颈，他的血管很明显，凸出，喉结不停蠕动，好像在努力吞咽下恐惧。
“我杀人了。”他说。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但还是强忍着笑道：“没事，你派驻在外，总是要杀魔修的。这是一道坎，过去就好了……”
严晔冷峻道：“不用安慰我，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
“哦……”我感觉到猛然拉远的距离。
“我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严晔伸出手按在我肩上，力气非常大，几乎要把我的锁骨捏碎了，“你知道星姑吗？”
‘听起来是个女人。’我想。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严晔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星姑就是邪月尊者的道侣。十多年前的‘虚星换月之盟’，在修道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邪月尊者为星姑叛出魔域，加入终虚庭，终虚庭一举打压魔域多年……”
他越说越喘，看起来就要窒息了。
“我杀了星姑。我完了。”
“哦……”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刚才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但是没有一点东西能进我脑子里。
我处理不了这个信息。
+
整件事要从这天早上讲起。
我想睡个懒觉，结果被飞剑声吵醒了。
我住的“峭壁洞府”是一处属于终虚庭的低端房产。这片地区环境不好，噪音多，三天两头塌方漏水。所谓的“洞府”，其实就是把一座有灵脉的山削成两半，中间凿很多蜂窝似的网格给人住。
我的邻居都是剑修，因为剑修穷，而且半山腰只有他们才出行方便。
我？
我不是剑修。
我……呃，我还没定好修行方向。
我今年参加了终虚庭大考。三天前，考试成绩出来，我填了志愿——去终虚庭下的驯兽部。
因为我的青梅竹马严晔在驯兽部。
他是驯兽部首座。
只要他提点一下，我应该就能顺利进去了。
严晔只比我大四岁，但修为比我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是终虚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座。
没人知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马。
我这种住在“峭壁洞府”的人，怎么看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严晔。
十多年前，终虚庭与魔域有过一场战事。
我的父母和严晔的父母都在抵御时壮烈牺牲。
终虚庭把烈士遗孤安置在一起，商量怎么处理。
遗孤有优有劣：优如严晔，身负“万物灵通”的特殊体质，能跟万物沟通；劣如我，画个符都歪歪扭扭。
终虚庭下这么多部，每一部都分派了安置烈士遗孤的任务。
严晔因为“万物灵通”的特殊体质去了驯兽部。
我则去了封疆部。
封疆部就是战时开拓领土、掠地封疆的地方。
也是和平时代给大佬分配领地、给普通修道者修保障房的地方。
是个挺好的部。
当时封疆部被分配了最多的烈士遗孤，部中首座挑选好苗子精心培养，不太好的就随便分套房懒得管了。
能分套房也算封疆部仁至义尽了。
现在修道界人口膨胀，几大门派分立割据，房价直接上天，沾点灵气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更别提架在山间灵脉上的洞府。也就是封疆部地位崇高、职能重要才能这么干。
“喂！快出来，你不是忘了今天有择业问询吧？”
糟。
择业问询！？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竹板床上跳起来，猛地拉开石门。
门外万山屹立，半空中站着个穿黑色长袍的女修。她踩在玄铁剑上，双颊被冻得通红，红色发绳像蛇一样舞动。
外头凛风倒灌，我打了个哆嗦。
“快上来。”她一把将我拉到剑上，甩出一阵劲风关了门。
这个女修叫白晨钟。大考前夕，她租住在我隔壁的房子里复习。我们当了几个月邻居，所以也比较熟悉。
白晨钟皱眉：“封疆部统一通知了择业问询时间，你没去看公告板吧。”
“没……”
择业问询是个大事。
大考后，定向前，终虚庭会请大佬为我们进行“择业问询”。
大佬们会根据修道者的个人喜好、天赋特长还有终虚庭需求等因素，为修道者以后的修行方向做出指点。终虚庭请来做“择业问询”的大佬一般是真正的超级大佬，眼界和地位都非比寻常。
很多修道者一辈子都只能见一次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但是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指点却能受益终身。
其实我没必要做择业问询。
我的规划是去驯兽部，跟严晔在一起。
简单，明了，没有疑虑。
可白晨钟非要跟我一起去。
我们很快到了终虚广场。
广场上，一条巨龙盘柱而上，直入云霄，周围有一层层稠密的白云。璀璨金光万丈，从龙柱刺破云层的地方照射下来，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择业问询已经开始了。
今年参加大考的年轻人轮流上去触摸龙柱，几秒钟就换下一个，很快轮到我们。
白晨钟碰完柱子，看起来很兴奋。
“今年做择业问询的前辈好厉害。我感觉心中的迷惑都解开了，我要当个剑修！你也快去问吧！”
我迟疑着碰了龙柱。
指尖滚烫，视线一阵斑斓，周围场景迅速幻变成一座竹楼。
露台从高处延伸出去，下面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水，水上漂浮着一朵朵白色的花。周围天色红亮，不知是日暮还是初晓。露台与里屋之间，竖着一面屏风，屏风晕染了杂乱的红色，像一丛丛带有尖刺的红色灌木，看不清后面是什么。
“名字？”平和但是听不出感情的低沉声音。
这就是那位大佬。
我把名字告诉他。
也许因为是幻境，我心中没有压迫感。
“大名呢？”
“这就是大名。”我抿了抿嘴，“我父亲是周姓，他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一直喊‘周、周、周……’所以我就叫周周。”
屏风后沉默一下。
我听见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他说：“罢了，终虚庭已提前告知过本座。你是封疆部赡养的遗孤，大考落榜，去向待定。”
我心里一沉。
“落榜？我？”
对方简洁迅速地说道：“正是。你不能转去驯兽部，不过封疆部远比那个养猪场要好，你落榜反倒是好事。”
“驯兽部不是畜牧的地方。”我脱口而出。
我不常反驳别人的话。
不管对谁，我一般都是认真倾听，表达认同。
但我不喜欢他嘲讽严晔。
我说完又有些紧张，因为做择业问询的都是超级大佬，这种人我一辈子也只能见一次，要好好抓住机会，不能得罪他。
“对不起。”我试图挽回，“请您继续。”
“你为何不愿留在封疆部？”问询者平静地问。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我说。
“你为何不喜打打杀杀？”
“会受伤。”
“你若是够强，就不会受伤了。”
“再强也会有更强的人。”
反驳了第一次之后，我好像有点停不下来。
我内心深处的直觉在阻止自己说这些。
“那就变成最强之人。”他用无聊的声音说。
“只要一直战斗，就算是最强的人也会受伤。”
“为何？”屏风后的人问。
“你一共问了我三次‘为何’，但是做择业问询，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屏风后又沉默了。
“前辈。”
我连忙补充头衔，心里开始后悔。
“对不起，前辈，是我僭越了……”
“你问罢。”屏风后的人只是平静地说。
我觉得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跟我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所有“前辈”都不同。他好像真的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了，而不是当成什么“无知稚子的胡言乱语”。
“为什么……”我一边想一边说，“我们总是身不由己？”
“此事你该问先贤圣哲，不该问本座。”
我想了想：“说不定前辈你死后几千年，也会被称作‘先贤圣哲’。我只是提前几千年问了这个问题。”
“修道界的忌讳是，不能跟快飞升的人说‘死’。”
虽然他声音冷漠，但我没听出怒意。
“哦。”我愣住，“恭喜前辈……”
这是位快要飞升的前辈。
那我今天随便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继续问吧。”
“……但是飞升跟死不是差不多吗。”我看着自己跪在蒲团上的膝盖。
露台竹板有缝隙。
我能看见下面的黑水，正冒出一圈圈银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升起。
“哦？”屏风后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你不知道死后会怎么样，别人也不知道你死后会怎么样，死人不能跟活人再有交集。飞升……跟这个差不多。”
忽然，我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了。
过了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影子。
我回头，看见一轮我从未见过的巨大圆月。
它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线，从黑水中缓慢上升，上面的沟壑轮廓都如此细致，纯白如真正的天上明月。但是它太大太大了，完全没有美感，只有一种压倒性的惊悚，我心中充满了恐惧。
“好了，问询结束。”
屏风后那人声音冷沉。
“我建议你去养猪场。”
一瞬间，我被推出了竹楼。
我的手从龙柱上拿下来，旁边站满了人，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迷惑。
“你怎么花了这么久？你的手皮太厚了，跟龙柱连接不上吗？”白晨钟把我拉走。
“问询花了很久。”
“不可能，这广场上站着几千个人，做问询的前辈不会在每个人身上浪费这么久。”
“我不知道，可能我惹怒他了。”
“算了，回去吧。”白晨钟带我上了飞剑。
回去的路上，她问我准备去哪儿。
“去驯兽部。”我说。
“什么！？”白晨钟一脸不可置信，“你是封疆部收养的孤儿，你可以直接留在这里！为什么去驯兽部？”
白晨钟想当剑修，想留在封疆部。
所以她对我的决定很不满。
“我喜欢的人在驯兽部……”我说。
“你能不能有点志气！”白晨钟怒道。
“去驯兽部就是没志气？”我反问。她火气很大，我也有点上头。
白晨钟的飞剑一个甩尾停在我门前。
她指着我道：“去驯兽部不是没志气，但是为个男人去驯兽部，就是没志气！”
我更加生气了。
原因是我觉得她说的对。
我是没什么志气。
我打开门：“我不适合封疆部，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你也不喜欢养猪养羊！你上次看见山猪都要跑出三里地外了！”
“驯兽部！不是！畜牧的地方！！”我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吼她，然后把门摔在她的脸上，“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去！”
——
2024 年 8 月，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作者锦书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