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赵郑二人又有什么关系?”

    “听我慢慢说。赵郑二人原本是前朝进士,曾是京官。陛下登基后,那些立场暧昧的官员纷纷被派去地方当小官。这赵郑就是其中之二。他们苦于多年无法晋升,就向曾经的主考官,也就是李允求教。李允也有门生在金谷州做过官,所以对当地情境了解一二,就告诉他们在当地敛财的方法。他们也得到了一些钱财,打通官路晋升了。”

    “这钱是不是给了李允?”

    “对。但这并不是要杀他们的理由。赵郑二人那么快离开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从李允那里听说金谷州的新刺史即将到任。这位新刺史为官清廉,手段果决,他们担心被清算,赶快收拾东西跑路。那位刺史大人没放过他们,很快就上书弹劾。但他们挺幸运,这位刺史大人被卷进一件案子,在狱中死去了。”

    “他们俩多次用当初贪污受贿的事要求李允给他们的儿子铺平官路,至于郑,是在金谷州时与冯赵二人有极大矛盾。原本李允见这二人贪心不足,想杀了冯赵二人后,将祸水泼到郑的身上。谁知道他自己跌进池塘淹死了,所以不得不改变了计划,就是大人您推测出来的那个计划。”

    “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

    “哼,”杜文焕冷笑一声,“当年让他们逃过,现在终于还是算到他们头上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走,去监狱。”

    “是。”

    杜文焕与陆甲二人到的时候,郑妾的折磨刚刚过去。折腾了一夜,狱卒们已经十分劳累,七仰八叉地睡着了。

    “你们醒醒,杜大人来了。”陆甲挨个拍醒他们。

    狱卒们纷纷醒转,迷迷糊糊看见来人的容貌,吓了一跳,赶快从地上爬起。

    “杜大人!”

    “嗯,”杜文焕应下,“赵怜呢?”

    “关在最左边那件牢房里,几个时辰前刚刚结束审讯。”

    杜文焕点点头,缓步朝那里走去。

    赵怜的脸被沾着血迹的头发糊住了,身上皮开肉绽,没有了当初的艳色。她昏迷中听到脚步声,原本因缺血而虚弱合上的眼睛警惕地睁开,勉强看清是杜文焕。

    “原来是杜大人,”她的声音因为喉咙被血堵住而显得厚重沙哑,“不知道杜大人亲自来,是还有什么手段用到我身上吗?”

    杜文焕平静地看着她:“再这么下去,你命都会没了。何必为了救都不会来救你的主子枉送自己的生命呢?”

    “哦?看样子杜大人采取的是怀柔政策,”郑妾笑了,嘴上的一抹血迹像是为她涂了一层胭脂,显得凄婉决绝,“皇帝的走狗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杜文焕并没有生气,他脑子突然冒出希夷的样子,学着她平时的语气,道:“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我们吃的是皇粮。”

    “啊?哈哈哈哈哈,”赵怜被逗笑了,“看不出严肃古板的杜大人还有如此逗趣的一面。”

    不过她很快收敛笑意:“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如果真想要我的命,就痛快点。”

    杜文焕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悯:“你之前跟我讲的你的身世,不全是假的吧?”

    “嗯?”赵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中一动。

    杜文焕继续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查探这其中的关联。为什么一个名不经传的杀手组织要去干这种事?要知道,杀害官员是与朝廷为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除非有比自身利益更重要的原因。而有如此强大甚至不惜违背自身利益的动机,就是仇恨。你是因为恨才加入这个杀手组织的,又或者这个组织就是因为恨才凝聚起来的。而这种恨与当初赵家人买卖人口和巫术祭祀有关,我说得对吗?”

    “你······”赵怜愣住了,她盯着杜文焕的脸,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你说这话的时候很像我曾经遇到的一个人。那也是一个官,年纪很轻,比你的官要大。”

    “谁?”

    “你说得没错,”赵怜惆怅地呼出一口气,“我就是故事中那个小莲。不过我是自愿跟着赵家人跑的。那时候真的吃不饱饭,家里人就把我卖给赵家人。我姿色不错,算是幸运的,被留在赵家当丫鬟。其他一起的姐妹还有男孩前前后后失踪了许多个,这些我都知道。但我那时候还怀着一点点期望,就是当上赵老爷的姨娘,这样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也不用被抓去当祭品了。为此我暗中攒下银子,偷偷学歌舞乐器,就是那些富商老爷们喜欢的东西。我很幸运,我得偿所愿了。”

    “但你现在却不惜加入杀手组织杀了他们,有让你转变的契机是吗?”

    “对,”赵怜的嘴唇干裂,嘴上的死皮黏在一块,难以开口,杜文焕急忙喂了她几口水,后者才继续说下去,“我想象的荣华富贵并没有到来,因为那里有太多人争。只不过确实比之前提心吊胆的日子好了许多,但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有个大官来了金谷州,说是要禁绝一切水巫祭祀的事。赵老爷一开始没放在心上,我们也没有。谁知道有一天,一群官兵围住了赵府,说是要把被卖到这里的孩子全部救出来。我当时就在想,救什么救,都一样,我们只是被转手的货物而已。我和姬妾还有赵家人一起逃往京城。谁知道还没逃出多远,因为嫌我们让马车变慢还要花钱,就把我们给丢在半路。你猜怎么着,还是被那大官救了,还给了我们一些地,教我们纺织耕田。只可惜好人不长命,最后死得比我们早。后来有这个机会可以报仇,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的这个大官,”杜文焕想起李允交代的,“是金谷州刺史吗?”

    “是吧,我也不知道,”郑妾回答,“跟你说了这么多,还想问我更多不如直接杀了我。”

    “不必了,”杜文焕道,“要是那个救你的人还在,肯定不想你为此赔上性命。只可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再也没法有了。”

    赵怜并没有回应,杜文焕抬脚就要走,却听到郑妾叫住他,说:“杜大人,像你这样聪明的人甘愿沦为皇帝的鹰犬,我觉得可惜。荣华富贵只是过往云烟,未必能得到。”

    “我不是为那些。”杜文焕丢下这句就离开了。

    赵怜遥遥地看杜文焕的背影远去,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晚上。她没有服侍好,被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她才幽幽醒转,外头很多人跑来跑去,她以为失火了,哭喊着求外面的人开门。可没人理她。

    直到她哭累了,认命了,缩在柴房一角,抱着自己想寻求一点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个声音:“你怎么在这?”

    她抬起头,那个人逆着光站在她眼前,看不清容貌。

    “没事了,”那个黑影对她伸出手,“赵家不会再虐待你了,跟我走吧。”

    她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才发现自己脚麻了。旁边有个人给她披上了暖和的狐裘,隔着衣服扶住了她。她转头一看,是个个头跟她差不多,年纪可能要小些的少年。

    随着视野不断清晰,她看清楚这个少年的模样。

    “渔生?”她惊讶道,那是她以前住的村子最贫穷的一户人家孩子的名字,听说早早就被卖给商户了,怎么会在这。

    少年点点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冷漠得就像最寒冷的冬夜。

    她跟随这两人一块出门,外头是无尽的黑夜,有些官兵举着火把到处搜查。她望着那个人身上的官服,知道这肯定是位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绝不会再挨饿了。

    她在成为赵老爷小妾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她还是会成为一个玩物。

    于是她跑了,用尽了所有力气。

    路上用身上的狐裘典当了一些银两,但没有撑多久。没想到,她又碰到了赵家的人。

    为了生存下去,她假装乖顺,没想到中途还是被丢下了。

    她祈求如果那个大官再救她,她就再也不跑了。

    也许是上天的呼唤,那人真的来了,给她吃食,教她谋生。在她表示自己绝不想离开后,还让她在府中做事。

    “给你取好听的名字。‘莲’音同‘怜’,你从前的经历的确太让人怜惜了。不过,有赋云:‘夏始春余,叶嫩花初’。莲花绽放意味着充满生机的夏天到来。你的性子不温不冷,正是夏末春始的莲花。所以就叫夏初莲,好么?”

    只可惜,我等不到夏天了,大人。她在心里轻轻地唤着,闭上了眼睛。

    杜文焕心情沉重地离开后,就得到陆甲的消息。

    赵怜,不,夏初li固然是块硬骨头,但她的同伙却没那么硬气。

    交代出来一些东西,虽然不多。

    这个杀手组织建立的时间很长,大概七八年。他们被招募进去后一直秘密接受训练,但一直都是暗中做些手脚,处理一些不重要的人。

    组织的名字叫“同云”,信物是银钩,称首领为月君,以颜色分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白、碧、青、黄、墨”。

    “同云”从上至下进行管理,专门的杀手只知道完成任务,而小莲在组织中的地位不低,能力属于“碧”一类,深受首领信任。这次任务相比之前较为凶险,本来月君要派“白”字级别的,但小莲主动请缨,接下这个活。

    “有人见过这‘月君’的真面目么?”杜文焕问。

    陆甲摇了摇头:“这个恐怕要问小莲。其他人都没见过,偶尔看见,月君都罩了一层厚厚的黑纱。连声音也没听过,都是由小莲代为传达。”

    “这样说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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