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光芒掠过,程希夷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里。

    周围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张供桌,几把竹凳,供桌前挂着一幅观音图,旁边的破瓷盘上摆着已经渐渐失去水分的苹果。

    杜文焕正站在供桌前观察那幅画。

    “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方才我们是从这幅画里出来的。”杜文焕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幅画,一层薄薄的灰尘附在了他的手指上,“这里只有观音图上有灰尘,而且供桌上也是放久了的苹果。若这家主人不信佛,为何要挂观音图呢?”

    程希夷倒是很快有了猜测:“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作为天君那幅画的通道之一。”

    闻言,杜文焕疑惑地转过头问:“天君是谁?”

    “是那群巫师的头头,”程希夷才想到他并未见过天君,“我在地下的洞穴时,那群巫师说天君想要见我,就用咒语和阵法蛊惑我进了一幅画中。”

    杜文焕微微点头:“我也是从那幅画进去的,说起来有点古怪,我醒来后旁边站着一个戴着轻纱帷帽的白袍道人。她告诉我你已进入画中,若我能进去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白袍道人?”程希夷在那洞穴之中并未见到这种打扮的人。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她想到了一个人,慌忙抓住他的衣袖,“她长什么模样?”

    “她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杜文焕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着急,忙将自己的观察和盘托出,“轻纱之下,隐隐约约可见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但声音却十分苍老。”

    程希夷慢慢松开紧抓他衣袖的手,眼神变得失焦,自言自语道:“是了,师尊的模样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年纪,可为什么声音会很苍老,是闭关的缘故么?而且师尊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了?”杜文焕走近她,目带担忧,“她是你认识的人?”

    “她可能是我师尊。”程希夷曾答应过不再隐瞒,“但师尊怎么会在这,她不该这么早出关,难道真的要出什么事了……”

    “会出什么事?”杜文焕听她语气沉重,猜想必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你在那幻境之中看到什么了?”

    “是天君说,天下将要大乱,”程希夷皱起眉头,思索着每一句天君同她讲过的话,“说我迟早会看到这一局面,而我作为他的继任者,绝不会置之不理。”

    “继任者”这个词似乎勾起了她极大的痛苦,她死死抓住杜文焕的手腕,抬眼看着他,眼中似乎还有泪光闪烁,“他是我痛苦的罪魁祸首,我怎么可能成为他的继任者呢?我绝不会像他一样踏上那肮脏血腥的天君之位!”

    回应她的是耳边一声轻柔的叹息,如同温水一般拂过她焦躁的心,让她莫名平静了下来。

    杜文焕见到她的泪眼,顾不得身上干涸的血迹和心中压抑的感情,将她拢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不奇怪吗?”程希夷离开他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睛,“你不怀疑我是谁,为什么跟那些巫师又扯上关系?说真的,这些到现在我自己都不明白……”

    “我确实有太多不知道的事了,”杜文焕承认自己的浅薄,“但……”

    “小心,有人!”程希夷瞥到窗外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将杜文焕推到墙角隐藏起来。

    然而那几个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猛一推门,一群手持佩刀的衙役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之前同他们一块进密道的孙恒。

    程希夷松了口气,可孙恒和那几个差役的脸色却很古怪,除了孙恒一闪而过的庆幸,其他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戏谑和……暧昧?

    顺着他们的眼神,程希夷看向被她抵在墙角的杜文焕,才发现自己几乎都要扑到他怀中了。

    而且自己头发散乱,衣裙破了一角,眼睛还红红的,被杜文焕半环着腰,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任凭谁看了都会觉得两个年轻男女在私会。

    杜文焕倒是十分冷静,搂着她站起身,顺势将她往后一挡,严严实实遮住了那些衙役调笑的目光,又冷冷地盯回去。

    那些衙役看见他锐利冷淡的眼神,也都收敛了神色。

    他上前几步,走到窗棂处,“孙恒,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借着窗外的光,孙恒看清他沾满血迹的外袍,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收起那旖旎的心思,恭恭敬敬地说:“杜大人你们掉入陷阱后,属下将那贼人捉住,顺着指引找到余下的村民,只是未曾找到一个巫师,所以派人细细搜寻这里的每一间农舍,没想到发现了二位。”

    “离我们掉入陷阱后过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嗯,”杜文焕语气平淡冷清,“我与程姑娘掉入陷阱后找到了另一个出口,不想刚出来就碰上你们。那些村民都被你们带去哪里了?”

    孙恒:“在村口,由县尉大人看守。”

    “好,你们先继续搜剩下的农舍,我与程姑娘去村口与县尉汇合。”

    “是!”

    孙恒听命,领着衙役们出去了。

    见他们离开,程希夷一瘸一拐走到杜文焕身边,“我们走罢。”

    “你的脚伤是不是加重了?”杜文焕见她行路比幻境时要吃力,眼里闪过担忧,上前扶住她。

    “只是普通的伤。”程希夷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可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掩饰不住,“倒是你,我们摔下去时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的伤无妨吗?”

    她的眼睛不自觉瞥那官袍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残破的衣裳下露出透出暗红的纱布,可知他的伤其实也没好,只是在硬撑。

    “我的伤不重,”杜文焕让她宽心,“那白面具巫师的医术高明,替我的腿正了骨,又不知给我喂了什么东西,后背的血止住了,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听了这话,程希夷更为担心了:“哪有见效如此快的药,他不会在你身上下什么巫蛊罢?”

    说着就上手察看,刚摸上他的领口,却被捉住了手。

    “这里不是个合适的地方,我们回去再看罢?”杜文焕叹了口气,垂眸无奈地看着她,“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这个村子的问题。”

    “……”程希夷原本什么都没想,被他这么一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顿时就红了,将手抽出,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又担心他走不动,“好。你,你伤得比我重,我扶着你罢?”

    杜文焕一挑眉,眼睛掠过她受伤的脚,又见她再一次倔强地表示自己绝对没事,轻笑一声,将小臂伸过去,“那就有劳了。”

    谁扶谁还不一定呢。

    ……

    村口,县尉着急地团团转,他手持马鞭厉声询问村长:“你们那密道里的陷阱还有什么入口,为何去找了一圈没找到?”

    村长已经没了之前祭祀阿鸢时的那份嚣张气焰,身上被鞭子抽了数道血淋淋的痕迹,他胆战心惊,说出的话几乎不成句了,“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机关,小人也只了解皮毛,那里到底还有哪些洞穴,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还敢说谎!”县令又狠狠抽了他一鞭,村长身上顿时皮开肉绽,他禁不住这种打,昏了过去。

    县令见他已经不省人事,心里头仍不解气,狠踹了他一脚。

    如今巡抚失踪,他必定是要担责的。

    抓住这些村民的功劳也抵不了罪,如今只盼孙恒他们四处搜寻时能发现巡抚的踪迹了,否则乌纱帽不保不说,连小命都说不定会丢。

    “少府,少府!”

    旁边有人叫他,他正心烦,不想理会。

    “是巡抚回来了!”他眼睛一亮,方才那股不平之气烟消云散,往前一看,果然是巡抚。

    只是似乎受了伤,和那一同掉入陷阱的女冠搀扶而来。

    “杜大人!”他急忙迎上去,“您这是?”

    杜文焕看了看他手中带血的马鞭,“还未过衙门,为何鞭笞他们?”

    “属下一时情急。”

    杜文焕不想在这里同他计较,况且这些村民又不是好人,也就没多责问。

    他问:“那些村里的姑娘呢?”

    县尉:“都在阿巧家里,派了人在门口守着。”

    正说话时,孙恒带着其他人回来了,还押了几个躲起来的村民。

    “还是没有抓到那些巫师?”

    “没有,应该都跑了,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杜文焕:“那些巫师神出鬼没,加之陷阱复杂,接下来也没什么精力去追捕了。既然已经救出人,此次已经大获成功,先回府衙罢。”

    县尉等人:“是!”

    杜文焕将那些蹲着瑟瑟发抖的村民扫视一圈,目光又瞥过程希夷的脚,最后定在孙恒的脸上,“这些人可以走路,但那些姑娘们被当作祭品关了数日,想必受了惊吓,走不得山路。孙恒……”

    “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叫几辆马车来载她们回去。”

    “是!”孙恒领命,跨上了马,策马疾驰,身影慢慢变成小点,消失在山间。

    而县尉站在原地未动,心中郁闷,巡抚怎么好像格外器重那个叫孙恒的普通衙役?

    “少府,带我们去见那些姑娘罢,本官有事要问。”杜文焕的话唤回了他的神智。

    “是……”县尉捕捉到一个词,“我们”?

    他看了看巡抚旁边的女冠,她默默站在一旁,左手已经没再扶着巡抚,而右手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来的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估计也受了不小的伤。

    而巡抚虽然没出手相扶,但看得出来步伐在刻意放缓,余光也时不时转到她身上。

    他早就觉得这二人不一般,但以巡抚的地位,别说是个女冠,就是个青楼名伶,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这女冠也确实生得还不错,去驿馆时他就听到风声,说是巡抚从县令的府上救了一捅了县令公子的女子,可怜那县令公子气若游丝,县令吴金也不敢说什么。

    现在见这女冠手持利剑,眸子里寒光凛凛,如降世降鬼的九天玄女,又见巡抚如此关心她,想必这人就是她了。

    不过也不是他能管的,此次大柳树村救人,能让他有一二分功劳就不错了。

    少说多思,争取能多一点功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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