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杜文焕进了紫宸宫,皇帝便吩咐左右退下,宜妃随同宫女太监出去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卷,从卧榻上起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杜卿,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杜文焕:“臣命人暗中查访,尤其是酒肆之类的商铺,确实发现有些天末国的人在暗中活动。”

    “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行动比较隐秘,臣只查到他们买了这些东西。”杜文焕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片,递给皇帝。

    皇帝的眼神从纸片上浅浅扫过,冷哼一声:“除了丝绸之类的东西,他们还大量采购了朱砂黄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朕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但这次天末国使臣来访证明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朕祝寿。还记得使臣在宴会上拿出的那幅画么?”

    “臣不大记得清了。”杜文焕当然记得那幅美人图,上面所画的那个女子与季棠那幅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绝不可能如此巧合。

    闻言,皇帝从一旁拿出画轴,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他打开看。

    展开一看,果然是那幅美人图,画中女子幽怨动人,堪称世外仙姝。

    皇帝瞄了一眼那幅画,眼神变得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然而这神情之中又参杂了诸多复杂的情感。

    “她长得是不是很像宜妃?”皇帝突然发问。

    杜文焕一愣,不知皇帝的用意,停顿片刻,随即回答:“有几分相似,但宜妃娘娘温婉贤淑,更有帝妃之风。”

    听到他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皇帝也不戳破,继续说:“宜妃温婉贤淑,可朕就是看中她与画中之人相似的眉眼和眉间的那丝幽怨。”

    “...臣愚钝。”

    皇帝大笑了几声,拍了拍杜文焕的肩膀,“朕不怪你,这件事埋在朕心中许多年了,一直没人可说。不过,他们这次拿这幅画做文章,就说明他们有意将当年的事翻出来。而朕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经历之前诸多事件,杜文焕隐约猜出“当年的事”究竟是什么。

    果然,皇帝接着说:“十三年前那件巫术案,朕以为早已了结,没想到如今又被有心人利用,企图动摇民心。杜卿,你应当知道了罢,官员被杀案中的赵赐恩、郑敬荣和李长禄——也就是李允,就是当年写密信揭发楚国公之子的三个人。”

    事到如今,杜文焕自知再也不能装糊涂,及日本当初查官员被杀案的一举一动在皇帝的监视之下,那么之后他去刑部调阅巫术案的事皇帝想必也知道,“是,臣询问郑敬荣时,知道此事,后来臣去刑部翻阅巫术案的记载,但只查到此案发生于十三年前,楚国公之子因勾结巫师,欺上瞒下被关进牢狱,楚国公一家被处决,牵扯者众。”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带过了诸多信息,比如楚国公一家中还有个外嫁的女儿没被处决,牵扯的人中有一家姓陆的,四十多口人被烧死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陆知的女儿陆卿云失去所有记忆,改名换姓成了道士,而陆卿云的堂妹陆浮梦被父亲送入宫中,成了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宜妃娘娘。

    这些都是不能说给皇帝听的,至少不能让皇帝明白自己知道这么多。

    帝王之心易猜忌,巫术案就证明了这一点。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参杂了几分得意,“杜卿只知道这些也不能怪你,刑部那些人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朕是老了,但威严还在,没有朕的允许,没人敢多透露半个字。”

    “陛下正值壮年,诸臣自然要仰仗陛下天威。”

    皇帝摆摆手,“这里只有朕与你二人,奉承话就不必说了。巫术案的内情朕不欲让天下人知,所以让你身居翰林之位,暗中查访天末国人的踪迹。本来朕是让唐越去查的,但他办事不利,让他去审问官员被杀案中的女杀手,他竟然让人跑了。”

    女杀手就是郑敬荣的小妾赵怜,后来查明她实际叫夏初莲,隶属一个名为“同云”的杀手组织,以银钩为信物,称首领为月君,以颜色分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白、碧、青、黄、墨”。

    而夏初莲就属“碧”字第二号。

    但她从狱中被人劫走并不能完全怪唐越,前不久皇帝寿宴时,大理寺牢狱守卫薄弱,狱卒都喝了酒,一时大意,竟被人救走夏初莲。

    当时唐越在寿宴结束后马上赶往大理寺,但已经来不及了,大理寺的监狱内只留下被杀的无足轻重的杀手和夏初莲解开的锁链。

    之前审问了许久,也只知道这个组织活跃于维咸国南部,尤其是沿海地区。不仅如此,他们跟天末国也有一些来往,能暗杀官吏挑战朝廷的权威,绝不是简单的杀手组织。

    不过夏初莲这次被救倒不是全无收获,狱卒一时松懈,但牢狱里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进去的,而且怎么能刚好在狱卒酒酣时这么快就救走人,时间把握得太过准确,这说明朝廷里一定还有他们的线人,并且这个人地位不低。

    “杜卿,你说朕能够信任你吗?”皇帝挑眉看向杜文焕,略显疲态的眼窝里却闪着如豹子般锐利的目光。

    “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话是这么说,但杜文焕明白皇帝要的绝不是表面上的忠诚,而且,皇帝既然这么问了,自然是暂时信任他的。

    果然,皇帝只“嗯”了一声,脸色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从一旁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杜文焕,“杜卿,你将这盒中的谕旨交给刑部的人,他们自然会领你去查阅,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臣定不负所望。”杜文焕撩袍跪地接下盒子,如此一来,这件事的源头就会找到,那么一切将会明晰。

    熬过了深秋寒冬,那个光明的春天就不远了。

    那时,他与程希夷也许可以离开这个纷繁复杂的官场,去她从前所住的仙山上,看那棵陪伴她成长的参天大树,再搭一个小亭子,闲时看孤鹜齐飞,红霞满天。

    二人就这么相伴就好,他也不奢求更多,若她觉得无聊,便去四处云游,与她相伴,怎样都好。

    会有这么一天的,他已经看到了曙光。

    ——

    宜华宫,宜妃居处。

    程希夷还未进去,便嗅到一阵香气。

    不同于皇帝的紫宸宫所熏的檀香,宜妃住处的香气更像是刚出炉的糕点所散发出的阵阵让人垂涎的香味。

    宜妃的宫殿铺设得十分奢华,进门便看到一侧摆着一株足有半人高的红珊瑚,鲜艳欲滴,浑然天成。

    宫里烧了地龙,所以不必生炉子,也用了熏香,但是若有似无的清香,如品茶一般,初闻清苦,久而便有股香甜之气萦绕胸中,让人神清气爽,身心舒畅。

    其余各类金丝屏风,绫罗绸缎,玉器珠宝自不必说,若不说这是宜妃之居,恍然会让人以为是一座宝库。

    宜妃梳着飞仙髻,侧插一支玛瑙垂珠金步摇,珠子刚好垂到她优美的肩颈处,而那戴着一串璎珞,璎珞上又点缀了珍珠、玛瑙、琉璃等诸多宝石,流光溢彩,华贵精致。

    若不是她此刻正在呵斥一个宫女,程希夷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温婉和善的美人。

    “本宫说了,这一碟要放在道长手边处,连碟子都摆不好,还在这做什么?下去领罚,也不必来了。”

    她伸出纤纤素手,将宫人没摆好的碟子摆正,忽听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程道长已经来了。”

    宜妃回过头,刹那间,程希夷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怀念和殷切。

    她挥斥宫女:“我与程道长相谈,你们不必在此,都退下罢。”

    宫女齐声呼:“是。”

    待周围的人都走了,宜妃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程道长请坐罢。”

    程希夷不理解她是要做什么,只好依照吩咐坐下,又说:“不知娘娘唤贫道前来所谓何事?”

    “此事说来有些长,程道长不如先用些糕点罢。”宜妃指了指她面前的一碟白色的糕点,脸上少有出现了些许天真的小女儿神态。

    程希夷伸手拾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有股清香,的确为上品。

    “如何?”宜妃见她吃了一块,忍不住询问。

    程希夷起身谢恩;“娘娘宫中的糕点自然是美味的,贫道谢过。”

    “我,我不是让你说这些!”宜妃着急起来,连“本宫”都忘了,称起“我”来。

    她蹙起眉头,小心地提醒:“这是茯苓糕。”

    “贫道从前也吃过茯苓糕,只是不如娘娘宫中所做的美味。”

    见她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宜妃着急起来:“难道这没能让你想起什么吗?”

    程希夷糊涂了,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娘娘的意思,贫道不太懂。”

    宜妃终于忍不住,不顾仪态和身份,上去抓住了她的手,颇有些可怜地说:“姐姐,我是小梦啊。”

    “小梦?陆浮梦?”不知为何,程希夷想到了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姐姐,你认出我了?”宜妃大喜过望,“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最喜欢的茯苓糕,我让厨子试了许多种才试出那年我们在府中所吃的那种。”

    “娘娘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的姐姐。”程希夷的确没有认出她,只是忽然想到宜妃闺名陆浮梦而已。

    宜妃跟自己不过几面之缘,为何如此肯定?

    十三年了,宜妃当年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哪里会记得这么多,而且数年容貌变化,宜妃怎么认得出来。

    既有这个闲心管人家家事,又有这个本事可以将消息传递给宫里的,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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