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往事已经湮没在尘土里,没有必要再提起,小心被人利用。”程希夷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又在撞入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时骤然移开了眼神,出声提醒,“贫道也什么都不记得,若没有其他吩咐,贫道就先告退了。”

    说罢,程希夷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且慢。”一旁的暖阁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却不是宜妃的声音,而是一个极为熟悉的清冷的女声。

    这个声音在往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指引她去做很多事,而今,程希夷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了,还以为这人已经放弃用身世来干预她的选择。

    “浮梦,”程玉和平静自如的语气就像是在吩咐自己的下属,“让她进来罢。”

    “是。”宜妃却没觉得有何异常,应了一声。

    宜妃将程希夷引入暖阁内:“你们在这边,我替你们在外守着。”

    程玉和从暗处走出来,她的身上依旧裹着厚重的狐裘,眼睛被蒙上一层白布,此时却不需要人扶,仿佛能透过那层白布视人般站到程希夷面前。

    程希夷冷静地看向她。离开了程宅,没有那些药物的掩饰,她身上那股夹杂着坟土和血腥的气味再也遮盖不住。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绝不是个活人。

    “希夷,你既然知道是我,又何必急着离开呢?”

    “原来你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程希夷朝她走近,可即使没有那些药物,她也看不出面前的程玉和到底是什么东西。

    阔别多日,她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周身更冷了些,尤其是自己不再是鬼魂之后更有这种感觉。

    “这所谓的‘自由’自然也是要有代价的。”程玉和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在手心展示给她看,“这是我祖上之物,能保住我的魂魄不散。”

    程希夷瞥了一眼,这枚玉佩通体雪白,形状像是一只有九个头的鸟,鸟身体的中心处有数道刻痕,这些刻痕如同一个个内收的月牙,组成了一个字,但她并不认识这是什么字。

    “此为天末国的古字,即是‘楚’字。”程玉和十分坦然,并不怕自己被揭穿,“你应该明白。”

    九头鸟,“楚”,程希夷明白了,“原来你是楚氏一族的人,巫术案,天末国都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程玉和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希夷气极反笑,“不,你不姓程,姓楚。楚玉和,利用了这么多人,把我陆家幸存的这些人都算计在内,到底要做什么?莫非为了替十三年前楚国公一家复仇?这就说得通了。”

    楚玉和打断她,“若我只是为了复仇,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如今要取皇帝的性命易如反掌,唐府的人也不过是蝼蚁之流,但我要的不仅如此。”

    “你要什么?”程希夷觉得自己愈发不懂眼前的这个人,楚玉和揭露她实则是陆府的陆卿云,不就是为了利用她向皇帝复仇么?

    楚玉和不应声,却朝她走近几步,吓得她赶快后退,仍旧被那只冰冷的手抚上脸颊。

    “活着真好。”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带着死亡的气息,像一把锋利寒冷的刀子轻轻拂过独属于活人的红润的肌肤,而后在下颌处停下。

    “我要的是这两个国家。”楚玉和轻轻吐出几个字,让面前的人震惊到噤声,而后仍不满足,继续说,“此事我做不到,但你能超脱生与死,证明你的确就是预言中那个一统两国的人。希夷,加入我的计划,做这个天下棋局的棋手,好么?”

    趁她离得近,程希夷眯起眼睛,眼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后心念密咒,手中掐诀,楚玉和却仿佛预料到一般,抬手打断了她。

    “你是杀不了我的。”楚玉和笑她天真,“我自有定数,而且我与天道做了交易,所以你察觉不到我非人,也无法伤害到我。”

    “我不明白。”程希夷茫然地看着她,“从一开始,我就不明白你的目的。等我知晓自己的身世,我以为我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而现在,你说你要这两个国家,我又不明白了。”

    楚玉和耐心地询问她:“就你之前所见,希夷,你认为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你真的能够找到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吗?”

    程希夷沉默了,如今天末国和维咸国之间的战争还只是边境间的冲突,但两国之间的矛盾已经掩盖不住,随时会将战火蔓延。

    而作为一个普通百姓,逃也只能逃得了一时。

    即使真的找到了一个深山隐居,也许就如此刻楚玉和找到她一样,既然他们认定她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那么自己就不会有平静的生活。

    楚玉和的每一次出现,都代表自己已经通过她的考核,而且不得不迈入下一盘棋局。

    但她不想只当一颗被人摆布的棋子或是傀儡棋手,她也不会再逃了。

    “我并不想参与这些冲突。”程希夷下定决心,“但我知道我是无法躲开命运的,所以我答应参与你的计划,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剩下半本参破时空法则的宝卷。”程希夷直视楚玉和,她的眼里不再闪动着天真的光芒,有的只是审视与权衡,“那东西应该在你们楚氏一族的手里罢。既然你认识楚国公一家,就应该知道它的下落。”

    楚玉和沉吟了一会,像是在思考这东西到底该不该给,只一会她点点头,“我的确知道那半本宝卷的下落,它在我妹妹手中,给你并不难。只是,这并非我们可以使用的东西。希夷,即使是你,不也曾经因为它而使魂魄更为破碎么?”

    “只有半本宝卷,自然容易走火入魔。”宝卷的危险性,程希夷自然懂得,“这东西属于仙山,不应存在于这里,而我也与仙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有我才能参悟它,不然,也只有我能销毁它。”

    “好。”既然她这么说,楚玉和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程希夷倒是一时没了主意,她试探着问:“你不怕我有异心,将宝卷收入囊中后就反悔?”

    “你是个乖孩子。”楚玉和轻轻笑了一声,“而且这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们,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闻言,程希夷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突然觉得,方才那些尖刺的防备和审视对面前这人竟没处可用,就像一个自认为长大了的孩子拿起武器反抗年长的指引者,却发现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作敌人。

    “楚玉和,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你说。”楚玉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尽管知道楚玉和的意思并不是问出后她一定会回答,但程希夷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从前我怀疑过,开始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后来却发现你更像长辈对晚辈一样对我。既然我是陆卿云,陆家从前便跟楚国公一家交好,你难道是楚国公另一个未被世人知晓的女儿?”

    “哈哈哈,你居然是这么想的。”楚玉和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出了声,“不,在生前,我的存在是为世人所知的。”

    “原来如此。”程希夷点点头,她已经不需要楚玉和再说什么了,因为她已经知道楚玉和是谁了。

    跟楚玉和这种不会直接抛出答案的人说话,直接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是不可能的,那么给出自己的猜测,看她否定哪一部分,那么就能推断出正确答案。

    “你没有否认你是楚国公的女儿,而他只有一子一女。”昏暗的暖阁内,程希夷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面前的人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绸子,证明她早已看不见这人世间的事物,无论好与坏,美与丑,都只能凭借以往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去行动。

    似乎是听出她语气中的认真,楚玉和收起笑容,脸微微侧向她说话的那个方向。

    “楚国公的女儿嫁给了唐府二老爷唐越,在逃过十三年前皇帝对楚国公一家的审判后,如今应当还没有死,只是行迹被人刻意隐瞒了。而十三年的巫术案里,楚国公后代中死去的唯有一人,就是他的儿子。”

    楚玉和浑身一抖,她虚幻的身影仿佛一片薄纱被风吹得荡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一点微小的细节却被程希夷捕捉到了,她微微叹了口气,“你如此狼狈,沦落至此,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语气却像个年长我许多的人,对朝廷,对皇帝,对外敌又有这么深的了解,不在朝廷里做过官是不可能了解得如此深刻的。楚玉和,你就是楚国公之子,对吗?”。

    楚玉和没有答话,依旧沉默着。

    程希夷从这尴尬的沉默中捕捉到了她的默认,“我不知你为何当年要女扮男装做官,不过这件事肯定被皇帝发现了,而且也是促成巫术案的原因之一,不然维咸国科举考试为何明令禁止女扮男装参加科考。这一条是从你开始的罢?”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希夷。”被揭破了,楚玉和也不恼怒,她颇为欣赏地认同了上述推断,“的确是这样。”

    她的声音继续在暖阁内悠悠回转,“那么,就算你知道这些,又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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