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涛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拳头捏紧了又缓缓松开,修长的小臂上青筋时隐时现。

    傅骁周身的气压极其不稳,犹如凶猛的海浪不顾一切地撞击礁石。

    有那么一瞬间,苏正涛似乎感觉到冰凉咸腥的海水溅到他的脸上,令他鼻尖不由自主地耸动了几下。

    半晌,他才听到傅骁低沉的声音响起:“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确切来说,傅骁心里的真实想法是——

    她是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段时间的相处,足以让傅骁看出自己的妻子身上有哪些异常。只是,出于一些顾虑,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人的性格可能会有变化,但本性很难改变。哪怕是最擅长伪装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或许她是“沈添禾”,但她绝对不是原来那个来自云露村,对何之衡情根深种的沈添禾。

    所以——

    傅骁毫不迟疑道:“我得把她救出来。”

    此话一出,苏正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行,那你赶紧去县城,朝彦朝希交给我照顾。”

    “涛子,多谢你了。”

    “啧,这有啥好谢的?再说了,朝彦朝希乖巧听话,我媳妇儿可稀罕了!”

    两人步履匆匆地下山,刚到山脚下,就遇到了赵怀平,他的身旁,立着一辆自行车。

    瞧见傅骁,赵怀平立即开口:“骁哥,我爸知道你肯定会去县城,特地让我把自行车送来,你骑车过去会快一些。”

    时间不等人,傅骁没有多说,向他道谢之后,就骑着车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他这一去,就是一整晚。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没有回来。

    因此,村里人对于沈添禾被公安抓走一事的讨论到了空前绝后的激烈程度。

    “你们说,沈添禾还能不能回来?”

    “我瞅着是不能了,你没看见来抓她的人是谁?不止有公安,还有领导呢!她得犯了多大的事儿,才能引来这么多国家干部?以前隔壁杏花村也有人被公安抓走,没两天就送去农场改造了。她沈添禾有啥倚靠,能躲过这一劫?”

    “要说她出事之前,还真有倚靠。她那副勾人的样貌,说不准能让哪位领导动心。不过现在嘛,她的脸蛋毁了,怕是没有希望咯!”

    这人说得正欢,提及沈添禾的容貌,脸上还露出令人作呕的垂涎之色。他刚把话说完,后脑勺忽然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紧接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陈武,你再敢瞎说,我把你的脑浆打出来放在地里施肥!”

    陈武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作响,听到这熟悉的大嗓门,他更是觉得自己头皮一凉,立马紧闭嘴唇,不再说话。

    他是不敢说话了,可其他人却没有闭嘴,不仅不害怕,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雷玉兰,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平时跟沈添禾走得近,她现在遭殃了,你也该小心点。省得被她连累,一起去进行劳动改造。”

    “对啊,听说那些地方可是能吃人的,正当壮年的年轻人进去,都得脱层皮,更何况是你这个年纪的人。”

    这些人以为雷玉兰会闻之色变,惊慌逃走。

    然而,她的神色却一点变化都没有,照常大着嗓门说话:“我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添禾也只是去配合调查,事情还没下定论呢,你们在这儿瞎起什么哄?还是说,你们觉得自个儿比公安同志更有本事,想把他们踢走,你们自己上位?”

    众人脸色一变,“你别胡说,我们可没有那个意思!”

    雷玉兰悠悠道:“哦,那是我格局太小,没猜中你们的心思。我知道了,你们不仅仅是想当公安,而是想当市长,当主席。”

    村民们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活了几十岁,也看过几部电影,听过几个故事。他们很清楚,雷玉兰说的这些话,要是放在古代,那就是等同于造反谋逆,是杀头的大罪!

    那些骇人的话,雷玉兰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你真是不怕死,这种话都能乱说。”

    “我还有活没干完,回去干活,不跟你瞎扯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雷玉兰冷嗤一声,“刚才不是说得很高兴?回来继续说啊!”

    回到家里,雷玉兰还在骂骂咧咧,对那些多嘴多舌之人嫌恶到了极点。

    她的丈夫——一个人不如其名的男人——周雄为她递上一碗凉水,宽慰道:“傅骁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肯定能让添禾安然无恙地回来。”

    “但愿不会出什么意外。”雷玉兰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傅骁早年失去双亲,结婚后又……如今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我是真希望老天不要再把厄运降临到他的身上。”

    *

    实际上,老天大概并没有听到雷玉兰的祈求。

    傅骁去了公安局,却没有如愿见到沈添禾。

    不仅如此,接待他的几个公安还对他十分鄙夷,看他的眼神,与看那些娶了新婚妻子就抛弃亲生孩子的渣爹没什么两样。

    无论他怎么解释,公安都不相信,反而指责他是个不称职的兄长,放任妻子苛待弟弟妹妹,还想包庇她,不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于是,傅骁只能去找县里的朋友。

    对方听完他的诉求,却是无奈地摇摇头,“骁哥,我很想帮你,可赵副主任插手了这件事,我也很难保证一定能把嫂子放出来。”

    傅骁问:“为何?”

    对方的神色变得更加无奈,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隐晦的忌惮,“市里刚调上去的那位领导,是赵副主任的亲弟弟。”

    得到这个答案,傅骁也明白了,自己在县里的人脉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他灰头土脸地回去,心里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挫败。

    最近这段时间,沈添禾又是受伤又是破相,吃了很多苦,现在又被带去了公安局。

    他作为丈夫,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沈添禾此刻的境况如何都不知道。

    回到溪桥村,苏正涛一看傅骁颓然的神情,不需要开口询问,就知道事情没办成。

    朝彦朝希也都板着小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与在场的几个大人别无二致。

    许菱揽着朝希,轻叹:“有些人真是骨头缝里都装满了坏水,以前不见他们跳出来打抱不平,现在嫂子和两个孩子关系缓和,他们倒是会多管闲事了。”

    他们多管闲事?

    傅骁双眼微垂,薄唇轻抿,脸上的颓然一扫而光,转而变成若有所思。

    他想到了前些日子村里不少人都在谈论“沈添禾”刚嫁过来时如何苛待朝彦朝希的旧事,大家对于那些事的记忆刚刚苏醒,没过几天,就有人来调查这件事。

    时机拿捏得正好,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沈添禾被带走的罪名是“虐待儿童”,那么最好的破局之人,当然是儿童本人。

    看来,他之前的方向错了。

    他不应该到处找关系,应该带着朝彦朝希去公安局,澄清此事。

    思及此,傅骁将朝彦朝希带回家,一改往日的温和,极其严肃地看着弟弟妹妹。

    他问:“你们觉得现在的大嫂如何?”

    朝彦连忙回答:“大嫂很好,给我们做好吃的,做衣服,哄我们睡觉,让我们读书,陪我们过生日,我和希希都很喜欢大嫂。”

    朝希在一旁快速点头,她也喜欢大嫂。

    傅骁微微颔首,又说:“你们也知道,她被公安带走了,理由是她以前对你们不好。所以,现在只有你们能救她。”

    顿了顿,他看着满脸担忧的朝彦朝希,说出了沈添禾可能会有的遭遇:“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救她出来,她极有可能会被押送到农场,没日没夜地干重活,直到活活累死,或者病死。”

    傅骁并不是故意吓唬他们,这几年时局动荡,死在农场,死在斗争当中的人,不计其数。

    沈添禾要是进了农场,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刹那间,朝彦的眼泪就下来了。

    “大哥,我们去救大嫂吧!我不想她去农场!”

    自从大嫂变了性子,他过上了很好很好的生活。

    几乎每天都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吃,还有肉,有鸡蛋。别人说他和希希是拖油瓶,拖累了大哥大嫂,大嫂却说他们不是拖油瓶,而是家人。

    小伙伴们看他和希希的眼神,也从怜悯、同情变成了羡慕。

    他都想好了,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大嫂,给她买自行车、电风扇,让她每年都有新衣服穿。

    他希望大嫂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去农场受苦。

    朝希也红着眼圈,热热的眼泪从脸颊上滚落,小嘴一张一合,发出嘶哑的叫声。

    因为她不会说话,村里的小孩都不乐意跟她玩,还会在暗地里说她是“小哑巴”。

    大人们则是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她,像是看一株注定不会发芽的种子。这样的眼神,令她从头到脚都浑然不适。

    毒药即便是被糖霜包裹,那也是毒药。

    藏在怜悯中的恶意,比直白的讥讽更加尖锐。

    可是大嫂性情大变之后,从来都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在大嫂眼里,她是朝希,是小孩,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残缺的物件。

    傅骁这才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摸摸朝彦朝希的脑袋。

    “那我们就去把她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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