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簇火苗倏然被瓢泼大雨淋透，只剩灰烬，整间办公室内落针可闻，就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即便周警官以前并不认识朝希，但他也从这两天的调查中得知了“朝希打小身体就有毛病，到了六岁还不会说话”这一事实。
不管是溪桥村的村民还是举报人樊翠翠，都提过这一点。
没人会在这种显而易见且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面说谎。
而且刚才朝希说话时艰涩，咬字不清，和正常小孩的说话声完全不一样。
周警官是公安局的老前辈，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触过，当然也见过像朝希这样先天不足，不会说话的孩子。
所以，此刻他深受震撼。
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为了保护大嫂，竟然能冲破身体——周警官不知道朝希这种情况其实是心理问题——的障碍，开口说话。
一旁的林警官也怔在原地，深深地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朝希并不熟悉的周警官和林警官都是这样的反应，傅骁、云婶子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傅骁大步上前，揽住朝希的肩膀，颤着声问：“小希，你刚才说什么？”
朝希扭头，盯着他，嘴唇一张一合。
“大、嫂、是、好、人。”
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朝希不知道该怎么发力，说话时整张小脸都绷得很紧，看起来有些怪异。
傅骁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动静，黑瞳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都没有做出回应。
云婶子紧紧地捂着嘴，眼泪早已哗哗直流。
还是杨华艳理智尚存，赶紧对着周警官道：“公安同志，朝希这孩子以前都不会说话，这是她出生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你们不会也要当做没听见吧？”
周警官沉默了足足五分钟，才无奈地说：“小姑娘都这么努力了，我总不能辜负她的决心。”
说罢，他缓缓伸手拍了拍朝希的脑袋，“放心吧，你们大嫂会跟你们回家。”
*
走出公安局大门，暖烘烘的阳光照下来，沈添禾感觉身上很暖和。
这种感觉与在拘留室里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被关在拘留室的那一晚，总觉得周身凉飕飕的，那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
“大嫂，这边！”
沈添禾循声望去，傅骁牵着朝彦和朝希站在不远处，三人四周还围着云婶子和杨华艳等人。
瞧见她出来，他们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添禾，你突然被公安带走，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不过幸好朝彦朝希这两个孩子机灵，知道在公安面前该怎么说。朝希一听你可能会被关进农场，急得要命，还开口说话了！也是因为朝希开口说你是好人，那个姓周的公安才决定让你出来。”
雷玉兰快人快语，等不及沈添禾出声询问，直接竹筒倒豆子那般把所有经过都讲了出来。
沈添禾闻言，视线下移，讶然地看向两个孩子。
她明白自己被放出来，多多少少跟朝彦朝希有些关系，但她还真的没想到，朝希竟然能为了她冲破多年的心理阴影，开口说话。
沈添禾忽然有一瞬间的愧疚。
她对朝彦朝希好，一部分原因是两个孩子可爱懂事，另一部分原因是想获取傅骁的信任值。
真要说两个孩子在她心里有多重要，还真不至于。
可她只付出了三分的诚意，就得到了十分的真心。
这样的复杂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牛车进入溪桥村的时候。
沈添禾握着朝希纤细的手腕，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带朝希去京市，去国内最权威的医院治病。
傅骁不懂什么是心理疾病，更不知道心理疾病也能治好。但她来自几十年后的新时代，知道心理疾病越早干预，治好的概率就越大。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获得傅骁信任值而对朝希好，而是为了朝希本人能有更好的未来。
沈添禾被公安带走时引起了全村的关注，她回村之后更是在溪桥村引发了轩然大波。
村民们连上工的心思都没了，全都在议论沈添禾。
“她不是被几个公安和干部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该不会是傅骁那小子去劫狱了吧！冲进公安局把公安同志全都撂倒，把沈添禾从牢里带出来。”
“那我们可得离他们远点，不然被他们连累了咋办？”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傅骁劫狱了似的，人家就不能是被公安放出来的？那天周警官说的是让沈添禾配合调查，现在调查清楚沈添禾没有犯罪，不就应该把她放出来了？”
“她没罪？公安同志说她虐待儿童！你不用扯别的，就说她以前对朝彦朝希好不好吧！”
“……”
得知沈添禾完好无损地回村，最为震惊的还是何之衡一家。
“那个樊翠翠不是说事情全都办成了吗？怎么沈添禾又回来了？”郑英兰边说边推搡何之衡，“你快去找樊翠翠问问，她是不是举报的时候没有按照你教的那样说。”
何之衡也是满心疑惑，没来得及应声就急匆匆地跨出了门。
然而，樊翠翠听了他的质问，神色一愣，比他更困惑。
“怎么会这样，我对公安说的话全是你跟我说的啊……”
“没有漏掉一句？”
“绝对没有！”
何之衡肩膀一垮，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没有理会身后樊翠翠的呼喊。
他的人生前二十四年都很顺遂，尽管生在农村，但他的日子比一些城市子弟还自在，吃穿用度样样不差，还遇到了聪慧大方，与自己相爱的林知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呢？
哦，是他的弟弟何之翔把沈添禾脑袋砸伤的那一回。
沈添禾在家里休养了几天，再次醒来，就性情大变，翻脸不认人，不给他好脸色，还处处与他作对。
他的日子也像是雪球滚滑坡，不断地走下坡路。
现在更是凄惨，自己过得不好，心爱的姑娘跟着受苦，想出来的那些对付沈添禾的办法也被对方一一化解。
何之衡觉得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与沈添禾就像两条短暂相交之后通往两个不同方向的直线。
他还有一种预感，往后的日子，沈添禾会越来越得意，他的生活则会越来越暗无天日。
不行！
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何之衡攥紧拳头，眼里划过一丝阴狠。
另一边，许珊此刻的心情，与何之衡差不了多少。
听着周围的几个婶子聊到沈添禾，说她运气好，进了那个地方都能完完整整地出来；说傅骁对她真好，不仅没有跟她撇清关系，还为她忙前忙后；又说她可能真的被冤枉了，不然朝彦朝希不可能帮她说话。
言语间竟是对沈添禾改观，还有点羡慕她的意思。
许珊心里就跟被猫挠了两爪子似的，刺痛难忍，格外不舒服。
视线触及到背着双手，盯着年轻姑娘流哈喇子的刘顺，许珊更是忿忿不平。
凭什么沈添禾害她变成了这副模样，还能安安生生地过好日子？
“沈添禾如果真的没犯事，公安为啥要把她抓走？怎么不抓其他人，偏偏抓她？”许珊猛地打断婶子们的议论，大声嚷嚷道。
不远处，林阮低头干活，心里却极其认同许珊的话。
作为受益者，她比谁都清楚沈添禾以前对朝彦朝希是什么样的态度。
“许珊，公安都说我无罪，你却坚持说我犯事了，你是不是蔑视公安和法律，想让大家遵你的纪，守你的法？”
众人连忙回头。
只见沈添禾笑盈盈地立在许珊身后，明明刚从拘留室出来，脸上疤痕也还在，但她身上却不见一丝狼狈。
反倒是许珊这个言辞凿凿说沈添禾有问题的人慌了，“你少给我扣大锅，你有没有罪，自己心里最清楚！”
“是啊，我心里当然清楚。”沈添禾掀起唇角，“我这不是以为你不清楚，才特地跟你说明白，你要是还有异议，我也能带你去公安局问问情况。”
许珊骂了一句“有病”，起身走远了。
这年头，平白无故的，谁想去公安局？沈添禾那个疯女人毫无顾忌，她还嫌晦气呢！
沈添禾撇撇嘴，觉得没意思。
说的时候，比谁都说得欢，真让她去公安局，又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沈添禾被朝彦朝希护着离开的背影，林阮攥紧了手里的短刀。
这样都不能扳倒沈添禾，那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再也爬不起来呢？
林阮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沈添禾的命门到底在哪儿。
意识到自己严阵以待的态度，她又觉着荒谬。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对付一个女人，需要如此费劲了？
她记得，以前她看沈添禾的眼神，与看路边的杂草，地里的黄泥，树上的枯枝没什么两样。
沈添禾对她来说，连一个趁手的工具都算不上。
可现在，她不仅要把沈添禾当成敌人，还要把她当成劲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林阮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向来清明的脑中，第一次出现困惑。
即便周警官以前并不认识朝希，但他也从这两天的调查中得知了“朝希打小身体就有毛病，到了六岁还不会说话”这一事实。
不管是溪桥村的村民还是举报人樊翠翠，都提过这一点。
没人会在这种显而易见且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面说谎。
而且刚才朝希说话时艰涩，咬字不清，和正常小孩的说话声完全不一样。
周警官是公安局的老前辈，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触过，当然也见过像朝希这样先天不足，不会说话的孩子。
所以，此刻他深受震撼。
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为了保护大嫂，竟然能冲破身体——周警官不知道朝希这种情况其实是心理问题——的障碍，开口说话。
一旁的林警官也怔在原地，深深地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朝希并不熟悉的周警官和林警官都是这样的反应，傅骁、云婶子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傅骁大步上前，揽住朝希的肩膀，颤着声问：“小希，你刚才说什么？”
朝希扭头，盯着他，嘴唇一张一合。
“大、嫂、是、好、人。”
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朝希不知道该怎么发力，说话时整张小脸都绷得很紧，看起来有些怪异。
傅骁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动静，黑瞳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都没有做出回应。
云婶子紧紧地捂着嘴，眼泪早已哗哗直流。
还是杨华艳理智尚存，赶紧对着周警官道：“公安同志，朝希这孩子以前都不会说话，这是她出生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你们不会也要当做没听见吧？”
周警官沉默了足足五分钟，才无奈地说：“小姑娘都这么努力了，我总不能辜负她的决心。”
说罢，他缓缓伸手拍了拍朝希的脑袋，“放心吧，你们大嫂会跟你们回家。”
*
走出公安局大门，暖烘烘的阳光照下来，沈添禾感觉身上很暖和。
这种感觉与在拘留室里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被关在拘留室的那一晚，总觉得周身凉飕飕的，那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
“大嫂，这边！”
沈添禾循声望去，傅骁牵着朝彦和朝希站在不远处，三人四周还围着云婶子和杨华艳等人。
瞧见她出来，他们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添禾，你突然被公安带走，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不过幸好朝彦朝希这两个孩子机灵，知道在公安面前该怎么说。朝希一听你可能会被关进农场，急得要命，还开口说话了！也是因为朝希开口说你是好人，那个姓周的公安才决定让你出来。”
雷玉兰快人快语，等不及沈添禾出声询问，直接竹筒倒豆子那般把所有经过都讲了出来。
沈添禾闻言，视线下移，讶然地看向两个孩子。
她明白自己被放出来，多多少少跟朝彦朝希有些关系，但她还真的没想到，朝希竟然能为了她冲破多年的心理阴影，开口说话。
沈添禾忽然有一瞬间的愧疚。
她对朝彦朝希好，一部分原因是两个孩子可爱懂事，另一部分原因是想获取傅骁的信任值。
真要说两个孩子在她心里有多重要，还真不至于。
可她只付出了三分的诚意，就得到了十分的真心。
这样的复杂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牛车进入溪桥村的时候。
沈添禾握着朝希纤细的手腕，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带朝希去京市，去国内最权威的医院治病。
傅骁不懂什么是心理疾病，更不知道心理疾病也能治好。但她来自几十年后的新时代，知道心理疾病越早干预，治好的概率就越大。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获得傅骁信任值而对朝希好，而是为了朝希本人能有更好的未来。
沈添禾被公安带走时引起了全村的关注，她回村之后更是在溪桥村引发了轩然大波。
村民们连上工的心思都没了，全都在议论沈添禾。
“她不是被几个公安和干部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该不会是傅骁那小子去劫狱了吧！冲进公安局把公安同志全都撂倒，把沈添禾从牢里带出来。”
“那我们可得离他们远点，不然被他们连累了咋办？”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傅骁劫狱了似的，人家就不能是被公安放出来的？那天周警官说的是让沈添禾配合调查，现在调查清楚沈添禾没有犯罪，不就应该把她放出来了？”
“她没罪？公安同志说她虐待儿童！你不用扯别的，就说她以前对朝彦朝希好不好吧！”
“……”
得知沈添禾完好无损地回村，最为震惊的还是何之衡一家。
“那个樊翠翠不是说事情全都办成了吗？怎么沈添禾又回来了？”郑英兰边说边推搡何之衡，“你快去找樊翠翠问问，她是不是举报的时候没有按照你教的那样说。”
何之衡也是满心疑惑，没来得及应声就急匆匆地跨出了门。
然而，樊翠翠听了他的质问，神色一愣，比他更困惑。
“怎么会这样，我对公安说的话全是你跟我说的啊……”
“没有漏掉一句？”
“绝对没有！”
何之衡肩膀一垮，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没有理会身后樊翠翠的呼喊。
他的人生前二十四年都很顺遂，尽管生在农村，但他的日子比一些城市子弟还自在，吃穿用度样样不差，还遇到了聪慧大方，与自己相爱的林知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呢？
哦，是他的弟弟何之翔把沈添禾脑袋砸伤的那一回。
沈添禾在家里休养了几天，再次醒来，就性情大变，翻脸不认人，不给他好脸色，还处处与他作对。
他的日子也像是雪球滚滑坡，不断地走下坡路。
现在更是凄惨，自己过得不好，心爱的姑娘跟着受苦，想出来的那些对付沈添禾的办法也被对方一一化解。
何之衡觉得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与沈添禾就像两条短暂相交之后通往两个不同方向的直线。
他还有一种预感，往后的日子，沈添禾会越来越得意，他的生活则会越来越暗无天日。
不行！
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何之衡攥紧拳头，眼里划过一丝阴狠。
另一边，许珊此刻的心情，与何之衡差不了多少。
听着周围的几个婶子聊到沈添禾，说她运气好，进了那个地方都能完完整整地出来；说傅骁对她真好，不仅没有跟她撇清关系，还为她忙前忙后；又说她可能真的被冤枉了，不然朝彦朝希不可能帮她说话。
言语间竟是对沈添禾改观，还有点羡慕她的意思。
许珊心里就跟被猫挠了两爪子似的，刺痛难忍，格外不舒服。
视线触及到背着双手，盯着年轻姑娘流哈喇子的刘顺，许珊更是忿忿不平。
凭什么沈添禾害她变成了这副模样，还能安安生生地过好日子？
“沈添禾如果真的没犯事，公安为啥要把她抓走？怎么不抓其他人，偏偏抓她？”许珊猛地打断婶子们的议论，大声嚷嚷道。
不远处，林阮低头干活，心里却极其认同许珊的话。
作为受益者，她比谁都清楚沈添禾以前对朝彦朝希是什么样的态度。
“许珊，公安都说我无罪，你却坚持说我犯事了，你是不是蔑视公安和法律，想让大家遵你的纪，守你的法？”
众人连忙回头。
只见沈添禾笑盈盈地立在许珊身后，明明刚从拘留室出来，脸上疤痕也还在，但她身上却不见一丝狼狈。
反倒是许珊这个言辞凿凿说沈添禾有问题的人慌了，“你少给我扣大锅，你有没有罪，自己心里最清楚！”
“是啊，我心里当然清楚。”沈添禾掀起唇角，“我这不是以为你不清楚，才特地跟你说明白，你要是还有异议，我也能带你去公安局问问情况。”
许珊骂了一句“有病”，起身走远了。
这年头，平白无故的，谁想去公安局？沈添禾那个疯女人毫无顾忌，她还嫌晦气呢！
沈添禾撇撇嘴，觉得没意思。
说的时候，比谁都说得欢，真让她去公安局，又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沈添禾被朝彦朝希护着离开的背影，林阮攥紧了手里的短刀。
这样都不能扳倒沈添禾，那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再也爬不起来呢？
林阮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沈添禾的命门到底在哪儿。
意识到自己严阵以待的态度，她又觉着荒谬。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对付一个女人，需要如此费劲了？
她记得，以前她看沈添禾的眼神，与看路边的杂草，地里的黄泥，树上的枯枝没什么两样。
沈添禾对她来说，连一个趁手的工具都算不上。
可现在，她不仅要把沈添禾当成敌人，还要把她当成劲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林阮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向来清明的脑中，第一次出现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