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玫瑰金的薄云横铺天际,托着旭日冉冉而起,又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高速路上正疾驰着一辆黑色的软顶跑车。这车像只训练有素的野兽,随主人心念而动,正低声嘶吼着,冲猎物飞奔而去,动作行云流水,目标极其明确。

    车里是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

    墨镜下是一张折叠度极高的脸,分明是百分百的东方面容,却有着可比美西方血统的窄和立体。

    此刻,这张脸阴沉着,带着点慵懒的疲惫,对眼前明丽的景致完全视若无睹。

    霍子渊觉得胸口有些闷,眉头微皱,抬手解开了领带和衬衣领口,还是觉得憋,于是又按开了车窗。

    风,顿时呼啸而进,立时便灌满了整个车厢。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肘支在车窗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那烈烈的风中吹着,虚虚地握了握,又无措地松开。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再次见面,竟会在她的婚礼——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几天前,暮色四合之时,霍子渊驾车穿过市中心那渐次亮起的霓虹,走进那灯红酒绿里,一家名叫“Once”的酒吧。

    台上坐着个短发的年轻女子,伸着一双长腿,正抱着吉他,唱着百转千回的情歌,长而魅的眼尾不时扫一眼吧台的方向。

    吧台上坐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他的背微微勾着,明明一身白衣,却在那晦明不定的光线下,坐成了一团浓重的影子。

    但即便是这样模糊的一团影子,也一眼就看得出其帅气——真正的帅哥美人莫不如此,甚至不需要看脸,扫一眼就知道。那才是所谓的惊鸿一瞥。

    霍子渊径直朝那男人走了过去。

    男人微微偏头,扫了他一眼,嘴角勾出了一点冷淡的笑意。

    等他走到面前,站住了,等了半晌。陈见信才不急不慌地微微转过身,扬起倨傲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手中的酒朝他一举,冷冷地道:“霍公子!难得啊,光临我这儿……有何贵干啊?”

    脸和语气分明都写着,“哥不想看见你”。

    霍子渊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难得受回冷遇,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他只当没看见,开门见山地道:“我来,是想跟陈公子要一下……她现在的联系方式。”

    闻言,陈见信的脸上僵了一下,眼中似有一簇小火苗倏地亮起,但很快又收了下去,转而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来。

    “联系方式啊?这个嘛……”陈见信皱着眉,想了想,假装很是为难地抿了抿嘴,才答道,“我恐怕得先问问她,经过她的允许。”

    他顿了顿,冷笑着补了一句,“她为什么拉黑你,你可比我清楚,是吧?”

    霍子渊的脸沉了一瞬,旋即笑了。

    这些转瞬即逝的变化,自然全落在了陈见信眼里。

    “嗨!”他不无嘲讽地笑道:“霍总想问,打个电话就是了,何必还专门……白跑这一趟。”

    “应该的,”霍子渊仍是一笑,“有求于人,这点诚意至少要有。”

    球,又回到了他手上。

    陈见信的手扶着酒杯,在吧台上转着圈,沉吟了半晌,伸手从台上抽了一张纸巾,向酒保打了个响指。

    酒保会意,默契地递了支笔给老板。

    陈见信快速写下了什么,在吧台上轻轻推向了霍子渊。

    “电话,我得经过当事人允许。不过,霍大少都亲自来了,我也不能不给一点不给面子。”他朝餐巾纸递了递下巴,“这个是公开信息,给你,应该倒也无妨。”

    说完,他又端起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恕不远送的意思。

    霍子渊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个酒店名字和时间,抬眼再看了陈见信一眼,轻轻挥了挥纸巾:“谢了。”

    说罢,转身而去。

    出了电梯,他马上打电话给酒店:“你们10号这天的大宴会厅还可以预定吗?还剩几个厅?”

    “这天啊,我马上给您看看。哦,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目前只有一个厅接了婚礼,其他都还没定下来。您什么时候方便来看看?”

    婚礼?霍子渊停下了脚步,她的婚礼?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酒吧露台,一个人影正斜倚在透明玻璃栏杆上,手上端着一杯酒,也正看着他。

    是陈见信和她的婚礼吗?

    ***

    车下了高速,到了一片闻名遐迩的度假景区,沿路都是高级度假酒店,一家挨一家,全掩映在两旁的绿植丛中。

    霍子渊扫了眼导航,离目的地还剩几个路口,但前方的路突然红了。

    他疑惑地开上前去,见两辆私家车蹭上了,两个车主都下了车,正在那儿争执得面红耳赤。这条中间隔着绿化带,单侧只有两车道的路,被堵得死死的。

    应该是刚撞没多久,后面堵了两三辆车,车主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可那两个肇事的车主根本不搭理,越吵越厉害,大有要打起来的架势。

    真是,赶时间的时候永远这样,不是红灯多,就是堵车!

    霍子渊刚才临出门的时候被拦了一手,本就出发晚了,没想到路上还有这一茬。

    “挪开再吵不行吗?”霍子渊把头伸出窗户,大声喊道:“不好意思!赶时间!你们先挪车行吗!”

    吵架的两位连头都没回一下,倒是前面同命相连的司机同情地回了头,朝他大声回喊:“哥们儿,没用!不打算上去跟两人打一架就等等吧。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吧。”

    霍子渊缩回了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来越焦躁了起来。

    他看了看导航,还有一公里左右。要把车停路边,跑过去吗?那种狗血的狂奔今天不会要在他身上上演吧?

    但是,人都已经到这儿了,难道就要这样错过?

    是陈见信和她的婚礼吗?这个问题不由地又浮上心头。

    他自然不会再去问陈见信,立马打了几个电话查。

    胖子胡世靖在酒店行业有人,打听了之后回他道:“我想,应该不是赵含章的婚礼吧?那预订人的名字是……等等,我看看……是蒙嘉元。不过,说是客户没要酒店的婚庆和赠送的海报啥的,所以,具体的新人信息还真不知道。”

    “蒙嘉元,”霍子渊喃喃道,“那是她闺蜜!早结婚生子了。”

    “但系统里,不是根本就没她的结婚登记吗?”胖子顿了顿,一拍脑袋,道,“难道是在国外注的册?”

    交警终于到了,摩托车还没停稳,就厉声喝止那两人,让先挪车。警察也跟约好了似的,前后脚地到了,等处理了剐蹭,还要处理打架斗殴。

    霍子渊的车终得解放,真真想如那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奈何交警在现场,只得压着限速,低吼着冲完了那最后一公里,拐进了酒店。

    大堂门口,以眼尖和手脚麻利为业的门童远远就听出了跑车的声音,忙疾步上前,一旁候着。

    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一身灰色的西服三件套,极工整干净。

    男人匆匆下车,将钥匙交给门童,还不忘微微点了点头致意,快步走进了大堂,在右侧的一个指路牌前突然急刹住了脚。

    那牌上不是新人照片,而是幅漫画。

    男人取下墨镜,目光落在了那新娘脸上,尽管漫画化了,但那张脸,他认得别提多分明。

    等他的目光重新动起来,挪到了下首的几行字上,猛地一震:“是他!怎么会是他?不对啊,怎么可能是他!”

    ***

    霍子渊怀揣着震惊与疑惑,进了电梯。

    对,要真的是陈见信,那天当他的面拍出请帖,岂不爽哉?何必还要半遮半掩地搞这出?

    可是,就算不是陈见信,怎么会是他?

    赵含章怎么也不可能屈就于他啊!

    一个疑惑方才解开,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来不及深想,电梯就到了,霍子渊疾步走到了礼堂门口。

    门口没有婚礼通常布置的接待区、合影区,只一个简单的签到台,但没人了,礼堂里传出了音乐声,还有司仪特有的制造仪式感的腔调。

    难道真的晚了?

    他忙凝神听了一耳朵,还在开场白,顿时松了口气,抬手正要推门,却犹豫了:她在这一刻,想看见自己吗?他这时候出现,说什么、做什么?要不,尊重她的选择,不要打扰?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突然响起。

    “霍总。”

    霍子渊转头一看,是陈见信。

    他打量了陈见信一眼,见他这日穿着随意,的确不是新郎,甚至不像来观礼的。

    陈见信也极默契地上下打量了霍子渊一眼,歪头笑着看他:“这西装革履的,打算在这儿当门神?”

    “我跟你不一样,”霍子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我敢来,就敢进去。”

    说完,他朝陈见信微微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当即映入两人眼帘。

    礼堂内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聚光灯正正地打在舞台中央。

    台上满是穿插着各种白色花卉的热带绿植,绿意盎然、生机蓬勃,其间点缀着柔软的白色缎带,简洁、干净又优雅。

    陈见信眼里跳了一下,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晃了眼,僵硬地转开了头,余光扫见大门在霍子渊的身后徐徐关上。

    他这才转过脸去,看着已经关上的大门,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霍子渊,还是笑他自己。

    大厅挑高足有□□米,全黑的背景幕布上,垂坠着一片片水晶帘,天花板上也满满当当地坠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密如繁星,闪耀如银河。

    简洁优雅,倒是她的品位。

    霍子渊的嘴角微微一弯,心中喃喃道:“就那么喜欢水晶?”

    就在这满目晶莹之中,一个画面在他脑中倏地闪现:一双白皙秀气的女人的手,拆开了一层层白色包装纸,露出一个晶莹的物件,推到他面前……

    男人拿了起来,多少带着点怨气道:“终于舍得给我买了?”

    女人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不等他多想,主持人邀请新人入场了。

    早候在台侧的新郎几步走到中间,白生生的书生模样,一身黑色西装,端得有点板正。

    霍子渊只扫了一眼,那双兽类一般锐利又幽深的眼睛又继续四下里逡巡开了——不管扫到哪里,都觉得异样。

    台上两人说的话,一句都进不了他的耳朵里。

    突然,他的余光瞄到追光灯挪动,打到了对面的金色大门上。

    他随之看了过去,只见门内站着的一对年轻男女,同时伸手,庄重而缓慢地拉开了大门。

    随着大门的缓缓洞开,高高的门洞下现出了一个纤长的身影。

    光线太强,一时看不清脸,只见那个身影穿着米色的缎面抹胸礼服裙,修身的鱼尾款,让姣好身形纤毫毕现;一匹通透的白色素纱轻轻笼在头上,前及腰,后拖数米。

    那人两手交叠在前,捧着一束白绿相间的手花,随着音乐的节奏轻移莲步。

    许是适应了光线,霍子渊终于看清了那人。

    轻纱之下的女子,挽着一个光洁干净的髻,什么发饰也没有,只戴了一对莹润的珍珠耳钉,神情冷淡得像一尊瓷白的人像,不像出嫁的,倒更像出家的,透出了点不在尘世的漫不经心。

    她平素一举一动就极其优雅,此刻更是纤尘不染、端方肃丽,人群中早有阵阵啧叹之声。

    而霍子渊,不知为何,想到了瓷白的观音像。

    新娘淡淡地扫了一眼宾客,就那一眼,瞳孔突地如地震了一般,剧烈震颤了一波。

    “是……他!”赵含章心里惊呼道。

    可是,他从来不穿西装的!

    但是,此刻!那个人!就穿着西装!站在人群后方!

    呵,有生之年,竟还能看到这个画面。

    赵含章心里的念头,惊雷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翻滚而来。

    她几乎是立刻就收敛了神色,只是人还怔在原地,那白瓷像般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原来,当日的承诺,最终是以这种方式兑现。

    他曾看着她,暧昧不明地笑道:“你结婚我一定在场,说到做到。”

    在场?原来是这样的在场。

    说到做到?他确实也算践诺了。

    她无话可说。

    主持人看着呆怔在原地的新娘,半解说半解释地道:“这是他们走向人生的新里程,我们的新娘子,这步子迈得很是谨慎哪。”

    语毕,新娘的视线开始挪动了,但却像是一路在追着什么。

    主持人的视线随之望去,带得宾客们也纷纷跟着转头,发出此起彼伏的“诶”、“咦”的声音。

    越来越多惊诧的目光,齐齐聚在了一个灰西装男人的身上。

    那人穿过一张张宴会桌,径直朝舞台走去。

    “什么情况?”

    “这是要抢婚吗?”

    “现在的年轻人啊!哎!”

    “我看这个是比新郎帅!”

    “新娘跟他更配!”

    “嘿嘿,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找新娘,也可以是找新郎啊!”

    “有道理!”

    台上的新郎和台下的蒙嘉元,一看见来人,目光也俱是一震,随即齐齐看向了新娘。可新娘的眼睛此刻已经粘在了那人身上,完全没接收到他们的信号。

    那男人已经走到了舞台侧面,轻迈长腿,两步就跨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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