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宁静得过分,只听得见两人均匀的呼吸声,烛台上的火影飘飘然,映下的阴影在男子白皙的手上晃荡。

    公孙棂喜欢好看的手,像李奉祠这样的。

    不一会儿,同信件一般无二字迹的书信便诞生了。每笔的力度,以及笔画的倾斜程度都被李奉祠一一复刻。

    公孙棂凑到李奉祠跟前,细细端详他造假的书信。

    “三日后卯时,青云进攻,绕东进南,双面夹击,殊死搏斗,莫掉心。”

    莫掉心?

    公孙棂困惑地看着李奉祠。

    男子似是看穿了少女的心思,轻手轻脚地将书信放于桌上。

    “方才在代庆彦军帐中时,无意瞥见了其他信件。代庆彦对对方的称呼并非上下级或某种利益关系之间的,更像是亲友或家人。我们拿到的这封信件里,代庆彦也写得有寒暄之话。”

    “那为什么只写这么少的假信息呢?”

    “代庆彦好几日都未传信给敌军,敌军自然免不了怀疑,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代庆彦是否传过他自身如今在军中的状况。传递短篇书信,为的是营造一种极端紧张急切的情况下发出的文书。”

    经李奉祠这么一讲,模糊的认知瞬间变得清晰,换做是她,她定想不得如此仔细。

    “这封信件,现在传吗?”公孙棂指指桌上躺着的信件。

    “嗯。”李奉祠低声作答,随即走到草床边,蹲下身子,从隐蔽的角落提起一个笼子。

    鸱鸮虽被李奉祠驯服,但骨子里是桀骜的,让它近几日闭嘴不叫唤肯定不现实,李奉祠索性便给它喂了暂时性的哑药。

    “我去放吧。”公孙棂道。

    李奉祠绕过公孙棂,径直走向木柜。

    “一起。”

    李奉祠在柜子最下边一排的屉子里翻出一瓶小白罐,罐里当是解药无疑。

    寂静的黑夜太过漫长,游荡在营里,偶尔能听见士兵传来的呼噜声,苍凉的夜好似得了丝慰藉,环绕四周的瘆人气氛被憨实的正气碾压。

    两人并非奸细盗贼,本着不打草惊蛇,不扰乱军心,才如此偷摸行事。

    公孙棂回头瞧了眼军营。

    李奉祠喜清净,所以他的军帐被安排在军营的边缘,他平素里睡得晚,多在阅读古籍。由着这个习性,此时李奉祠的军帐没有熄灯,也刚好以此作为标点,估量两人所到达之地与军营的距离。

    “就在这里吧。”公孙棂走在李奉祠前头,率先停下了脚步。

    李奉祠轻声应答,伏首盯着手里的牲畜,他拨开笼子的门,手掌迅速地包裹住了鸱鸮。

    公孙棂左手提着油灯,右手捏着小白罐,见状,立即用拇指翘出木塞,“啵”的一声在夜里尤为响亮。

    李奉祠将笼子放下,用另一只手捏住鸱鸮的嘴巴,迫使它张嘴。

    白罐的瓶口对准鸱鸮的嘴巴,液体顺着食道进入鸱鸮体内。

    “解药的效果半个时辰便可见效,一刻钟便可消化。”说罢,李奉祠松开鸱鸮的嘴,从怀里掏出了信件,绑在了鸱鸮的脚上。

    钳住牲畜的力道倏然减轻,李奉祠单手托着鸱鸮,手臂发力往上抬,让鸱鸮借力飞行。

    刚发射出去的牲畜,由于几日没有飞翔,翅翎运用生疏,一开始飞得歪歪扭扭,姿态丑陋,还伴着嘶哑的啼啭。鸱鸮的啼鸣渐行渐远,而后销声匿迹。

    *

    青云军在三日后不会进击,单纯是引诱无忧耗费一波军力,而目的不仅仅在于此。

    公孙稷与李奉祠早已协商好,会提前派人假意探敌情被抓,实则在敌军内部同青云军里应外合,拿到更为重要的情报,设下更为严谨的陷阱。

    公孙棂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公孙棂武艺超群,有极强的自保能力。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高,但相较于强壮的男子就略显矮小,加上清秀的五官中稍带稚嫩,若扮作男子,敌军少不了会以为青云只派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来刺探敌军。

    尽管知道公孙棂的武艺的确高强,但陈世杰还是不放心她。

    “小棂才多大啊,让她一个人去。”陈世杰拧着眉头,一脸担忧。

    陈世杰想着同公孙棂一道前去,只是他身为前锋营指挥使,有管理前锋营的责任,总不能丢下营队不管。

    “我与公孙小姐一道去。”

    闻声,陈世杰诧异地看向李奉祠。

    “你没有武功,怎么自保?”公孙棂撇嘴道。

    李奉祠冷眼扫过公孙棂,呼吸不可察觉地加重了几分,没有作任何回应。

    冷凝般的气氛持续了几秒,公孙稷开口打破了僵硬的空间。

    “我提前与侯爷商量过了,侯爷跟着一起去,记下敌营的分布,况且多个人办事,效率也快。”

    啊啊啊啊啊!凭什么啊!

    她可不想保护李奉祠,玩意拖累自己怎么办。

    “好吧。”公孙棂心中多有不悦,但还是妥协了。

    “那我先去准备准备。”说完,公孙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奉祠也告辞,转身回帐。

    “将军…”陈世杰欲言又止。

    他在军中将领里最年轻,因为来得晚,只呆了四年,有许多事情不知晓。

    传闻五年前那场青云一战,敌将领头人的首级被斩下,全身上下每处筋被挑断,手指脚趾都被砍下,五脏皆被掏空,尸体被发现时,体内的血已经被放干,流淌在地上的已凝固成一团黑色。

    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公孙棂干的。

    他们根本不会将做出此残忍虐杀的人与乐观开朗,整天笑嘻嘻的公孙棂联系在一起。

    彼时敌将尸体被发现时,未经全世的小姑娘,手里紧握着一把小刀,倚在离尸体六尺远的水井旁,双眸闭阖,面色疲倦。

    尸体旁躺了一只死狗,凑近一看,肚子上有块伤口,伤口的痕迹与孩童公孙棂手中小刀的宽度相吻合。

    公孙棂杀了剽悍的大块头,掏了身器喂给了狗,又一刀了结了狗。

    敌将首领极度触犯了公孙棂的逆鳞,遭了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公孙棂的内心世界远比公孙稷想的要复杂。

    或许连公孙棂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公孙棂自身的样貌秀丽,束胸束发后更是显得格外英气。她换了身墨色暗纹箭花袍,金丝滚边,高扎发上依旧插着那只银簪,几缕碎发飘在额头,鼻间黑痣凸显清冷气质。

    她没有佩戴月影剑,进了敌营,敌军定会缴了她的武器,所以公孙棂只带着一把寻常的剑。

    “永川侯,你好了没?”公孙棂不耐烦地催促。

    白色的帷幔浮现出一道黑影,帘子被挑开,男子也束了高扎发,穿的是暗紫色云纹暗花缎制的袍子。束了发的李奉祠倒少了疏离,多了锐气。

    公孙棂发现,李奉祠不管是什么场合,都喜欢穿深色的服饰。

    “我先说好哈,到了敌营,我不保证你的安全,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可别赖上我。”

    “嗯。”

    李奉祠轻描淡写地回答勾起了公孙棂的好奇心,“你这副样子,看来很有信心?”

    “不,是把握。”

    敌营场地的范围很大,不同于青云的军帐,他们则是盖的木屋,工程量大,想来早几个月便修建好的。

    青云此前为了设陷阱,故意将阵营设于归隐山山脚下的偏僻处,四周芦苇丛生,背面环绕山林,敌军不易发现,当然,离主战场也远。

    阵营的前排派了支由将军亲信组成的小部队来观敌瞭阵,公孙棂和李奉祠接下来的任务,便有向这支部队传递敌情。

    公孙稷提前给他们打过招呼了,一旦发现有鸱鸮经过边界线,则截下消息,将情报传回总部;传递完再将李奉祠提前用代庆彦字迹拟好的假情报传给敌军。

    就算敌军也派了侦查军,鸱鸮传信至敌营时,得到的假消息不便辨真假。

    李奉祠和公孙棂全程是步行去的。

    路途虽远,纵马定然会打草惊蛇,两人都穿的深色衣衫,在一片绿油油的杂草丛中显得格外突兀。

    生怕惊动了什么敌营侦察兵,两人只能蹑手蹑脚地迈着步子,所以这个过程很是漫长。

    午时出发,赤乌莅临头顶,此刻观望它,已然降下了一段距离,但射出的阳光还是同午时那般毒辣。

    “永川侯,你饿不饿?”公孙棂原是走在李奉祠跟后的,倏然,她的肚子发出阵阵咕噜声。

    公孙棂这才想起来,天气很炎热,午时也走得匆忙,没怎么吃昼食。在此基础上,顶着大太阳行了数十公里,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前胸都快贴着后背了。

    食物的行囊由公孙棂保管,她自己饿了想吃干粮,出于礼貌询问了一下李奉祠。

    “不饿。”

    公孙棂轻手打开囊包,从里面拿出一块肉饼,朝着饼猛啃了两口,而后又掏出陶罐灌了几口水。

    他们得提前一天到达目的地。

    按现在这个速度来讲,走一会儿歇息一会儿,余下的时间都绰绰有余,但李奉祠就是不停下来。

    绕是公孙棂这般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将,在烈日下走了一个时辰半,也经受不住了。残存的意志几乎快被泯灭,身体像是被控制,止不住地迫使她往前走,若不是多年习武的素质,恐怕她早就倒下了。

    公孙棂觉着自己快晕厥了,李奉祠还在往前走!

    这个文官比自己的身体素质都要好,凭什么!

    所以她的身体便不听使唤,攀比性的强撑向前行走。

    “李奉祠,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停下来歇一会儿吧。”她还是受不了了,有气无力地埋怨道。

    李奉祠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痛不欲生的少女。

    他抿了抿薄唇,干净的额头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川”字,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抱歉。”

    公孙棂有那么一瞬的呆滞,他刚刚是给她道歉了?

    “我忘了还有你。”李奉祠舒张了微拧的额头,转着身子张望什么,视线移至前方不远处的树下。

    公孙棂明白他的意思,“那我们就去那儿休息会儿。”

章节目录

重生之夙玉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白马流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马流香并收藏重生之夙玉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