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璃,我要写点东西。”二楼的房间门把手转动,随后房子内的灯光逐步从昏黄色变成暖黄色,从即将开门的房间方向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柔和的灯光。一位老妇人缓缓从楼梯旁的房间走出来。

    “你说吧,我替你记着。”一道尾音上扬的磁性男声从楼底传出,一楼客厅内的大屏幕渐渐亮起来,一身正装的白发男人的虚拟形象在屏幕内轻晃着,手里拿出了虚拟的笔记本。

    一楼大厅的灯光由弱变强,照亮了屏幕下方的柜子上随意摆放的奖杯。

    老妇人有些不高兴,看了一眼屏幕,没再继续往下说。她攀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的向下挪动。

    下了两个台阶,楼下的房间里快步走出一个白头发的人,与屏幕里的人穿着同样的西装。他快步走上旋转楼梯,抬手扶着老妇人的手肘,抬头时才看得出他样貌十分俊美,完美到分不清是人还是人造物。

    “主人。”见老妇人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年轻男人低下头,毕恭毕敬地扶着她走下楼梯。

    “怎么又换成这个白头发了,我的白发没得选,你还没得选吗?”走下楼梯后老妇人甩开男人的手,自己走到沙发旁,用力坐在沙发的中央。

    “因为我想和您共白头,主人。”男人跪在沙发前直视老妇人的眼睛,蓝色眼睛的深处透出丝丝缕缕的荧光。

    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男人顿了一下,想了想刚才老妇人不知何起的不满,还是把她的名字留在了心里。

    老妇人把手伸进男人的头发里,语气软下来:“琉璃,今天我想看你黑头发的样子。”

    大屏幕里的虚拟形象率先变成黑色头发,接着老妇人指间的发丝也由发根至发尾变黑。

    “安然……”

    “今天我想用纸笔写东西,你去外面看看还有卖的吗。”安然轻轻拍了两下琉璃的头,把手收了回来。

    看到琉璃走出了大门,屏幕上的男人也消失了后,安然才开始慢慢的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那句话的呢。

    是哪个人第一次对她说出“我想和你共白头”的呢。

    这个时代,习惯用纸笔的人大概也和她一个年纪了吧,不知道那孩子还能不能找到。想想自己也真是的,明知道支开他,也躲不过家里处处的摄像头。

    安然起身走向大堂中央的三角钢琴,指尖轻轻拂过琴身上的签名——“An Ran”。那是十三年前琉璃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架定制的斯坦威钢琴。

    手指掀开防尘盖,每个键都亮的反光。安然坐在钢琴前,闭上眼睛似在思索该奏响哪首乐谱。

    指尖轻轻落下一个音符,飘飘忽忽地荡满了整个房间。房间静的安然不由得咳了一下,这房子里除了定时来打扫房间的卫生阿姨,常年就住着她和琉璃,生理上的活人,只有安然一个。

    琉璃的身体是一具仿生人,从外表看与人类无异,就算不小心跌倒在他身上,你也可以触摸出他的肌肉,听得见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的内核,是安然误打误撞写出的代码,在ai的计算下,产生的“自我意识”。可是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识,还是ai不断迭代出的结果,没有人知道。

    “小璃,我都六十二岁了,陪了你,怎么也三十多年了。”老年人独特的沙哑声音从钢琴前传出。

    指下的音符逐渐连成串,左右手的配合度也直线上升。重音砸下,她敲响过往沉痛的枷锁;轻音拂过,她亲吻享受孤独的自由。

    ……

    “安然你怎么天天迟到?”坐在VIP位置上的周浩斜靠在讲桌侧面,垮着二郎腿,脚上穿着丑到极致的名牌鞋。

    安然挤进门口旁的座位,把书包卸下来就开始掏,“吃饭够堵上你的嘴吗。”说着她朝周浩扔了一个掉渣饼,把自己早餐拿出来后,安然把书包往后递过去。

    等到书包再转回安然手里的时候,里面填满了一块到十块不等的零钱。安然看了一眼就把包收起来了,她觉得早读的声音配着限量版的牛奶燕麦粥最香了。

    “也就今天是老李值班,他来看一眼就走了,不然你就等着被通报吧。”周浩依旧翘着二郎腿,转了个方向回头面着安然吃了口掉渣饼。

    安然瞪着他不说话,周浩撇了个嘴自讨没趣的转过去找别人聊天,转了360度也没人愿意搭理他,正准备再吃一口他油汪汪的掉渣饼,就被巡逻的年级主任叫出去了。

    “你在这里吃饭其他同学怎么学习?高中了,你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下不为例,以后……”

    周浩进门时还在圆肚子前比划着对着安然指指点点,年级主任紧跟着他的步子踏入班级。

    “我希望大家注意一下个人素质啊,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吃饭的同学呢,忍一忍,忍到下课......”年纪主任回头看了一眼时间,铃声正好在这个时间响起来。

    “还有就是食品卫生问题,食堂绝对能保障大家的食品安全,外面的能保证吗?”

    安然举起手:“老师,我吃食堂拉肚子。”

    “你肯定吃别的东西吃坏的。”

    “老师我是住宿生。”

    “拉肚子找医生,我是医生吗?”年级主任背过手消失在走廊的干饭大队中了。

    “安然,你是这个。”周浩回头冲安然比了个大拇指。

    “我吃食堂真的拉肚子。”安然一脸认真地看着周浩。

    “好好,去厕所补补吧你。”周浩顺势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

    面对傻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接他的话让他尴尬,不然对方永远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越了界。但是面前这坨太皮糙肉厚了,刀枪不入。

    安然开始理平书包里的零钱,一张一张的顺好,一共27块钱,又掏出来一张蹭上油花的“账单”,上面是昨天同学们向安然下的单。

    下了早读,该吃饭的去吃饭,该睡觉的去睡觉。安然张望了一圈,起身准备去上厕所。

    “安然,你看咱班女生都不乐意跟你玩,你人品真不行。”在前排趴着睡觉的周浩听见动静后回头说着。

    “你有病啊,你不是睡觉吗?”安然没好气地对他说。

    “你小点声,我不睡别人还睡觉呢,”周浩坐到安然同桌的位置上,悄声说,“你们之前发生啥了。”

    周浩是上个月才转过来的转班生,这一个月摸清了这个班大部分的关系,和每个人都没皮没脸的关系,有人喜欢有人厌恶。虽然他觉得安然不喜欢他这种性格,但还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

    “滚。”安然没打算和他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去干么?”

    “上厕所,你要一起啊。”

    “上厕所你拿刀片干什么,你不会要去杀人吧。”周浩收敛些嬉皮笑脸,半开玩笑地说。

    安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周浩看见了。“关你屁事。”

    到了厕所,安然拿出被卫生纸包裹着的美工刀刀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慢慢拉起右手的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有不同时间留下来的刀痕结痂。

    安然抬起手,手腕内侧还有密密麻麻的红痕。

    【血,只有看到血,才能感受到自己在活着。

    没人和我一起玩怎么了,我要活着。】

    下定了决心,安然拆开卫生纸,里面是一个新的刀片。她用卫生纸包着刀片的下端,左手握着,抵在右手手腕处。

    刀片划过,手腕没有什么变化。

    安然捏紧刀片,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一连划了七下。看到鲜红色的血珠从几近看不见的伤口处渗出,逐渐凝聚成血滴。

    安然看着血滴松了一口气,随手把右手上的血迹擦去。这点伤口,从厕所走回教室就结痂了。

    她知道自己这种脑残行为对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可是这点红色对她来说,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颜色了。

    需要依靠着什么活下去,很可悲吧。

    安然在心里自嘲。

    看着镜子里肥得冒油的自己,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安然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把脸埋在双手中迟迟没抬起来。

    “如果我再不爱自己,就真的没人爱我了。”

    “所以,我要活着。”

    只有接近死亡才能激发活下去的欲望,安然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想法。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办法向妈妈说明白,她开不了口,她不知道她会收到什么样的回答。

    ……

    安然停下手指间的动作,透过落地窗看见琉璃从车库出来。

    “安然,我买回来了,”琉璃在门口换下鞋子,向安然扬了扬手中的布袋,看见安然坐在钢琴旁,“我也想听你弹琴。”

    安然透过三角钢琴中间的间隙看见琉璃向自己走来,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弹你不都能听到吗,家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

    “你是在怪我吗?”琉璃伏在安然腿上,把手中的物品放在安然的手心上。

    安然没有说话,拿起纸笔又走回了沙发旁。悬着笔比划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写,转头问道:“我之前的日记本,还在吗?”

    “有小学时的小熊本,初中的一本带子母扣的,高中两本,一本绿色的,一本白色的……”

    “你都给我找出来吧。”安然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绿影出神,最近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琉璃看见安然手上的健康手环传来的数据,情绪直线下降。虽然找到日记本,安然的情绪不会提高,还会降低17%,但是不给她找,她的愤怒就会提高238%。权衡之后,琉璃选择给安然翻出那些日记本。

    “然历62.7.23,人生是一场幻觉。”安然停下笔,琉璃已经把安然写过的日记本全找出来抱到她面前了。

    安然拿起最上面印着卡通小熊的本子,翻了几页,“哼哼”干笑了两声。“那时候我还喜欢江逸泽呢。”

    接着她揽着琉璃的胳膊拉他进沙发,把他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像整理洋娃娃那样一下一下地理顺琉璃地头发。“那时候我还小,别和小时候的我计较。”

    琉璃静静地靠在安然身边,脸上挂着惹人喜欢的怒意,每次露出这个表情安然都会纵容他。

    琉璃看到自己的情绪数据逐渐转为警觉,可是他自认为是一种悲伤。

    “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很庆幸小时候喜欢写下点什么,这样一页一页地看着,总觉得很不真实,明明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遥远的却像是别人的事。”

    “你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割裂开了,对之前的事有种疏离感,这种共情能力的消失和成长过程中受到的伤害有关系,同时也证明,你靠着自己走出了那片泥泞。”行走的百科全书话锋一转,安慰着安然。

    “我是一个冷漠的人吗?”安然认真地看着琉璃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脸上堆积的皱纹。

    “你很勇敢。”

    安然打开白色的那本日记,那是她高中时期写的,也是她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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