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月盛暑,窗外不知哪棵树上蝉声透过层层的玻璃传来低声鸣叫。

    安然一打开就翻到了被撕掉的那一块,倒也不是安然故意翻到这个位置,连着被撕掉十多页,日记本已经有了不小的缝隙,空缺着等着读者再次审视,随手翻开就定格在这里。

    “说实话,我早就不记得这里曾经写的什么了。”安然伸出攀满皱纹的食指来回摩挲着秃着的书脊。

    “可以用人类的自我欺骗机制创造一个完美的回忆。”琉璃陷在沙发里,一只手在背后揽着安然,指尖不安分地绕着安然的白发。

    不知是沙发填充物足够柔软,还是仿生设备足以以假乱真,安然觉得靠在琉璃怀里没有前些年那么生硬了。

    “你怎么能用这么性感的嗓音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我当时调声线调了好久呢。”安然没意识到自己软下性子向琉璃撒了下娇。

    “我觉得已经够有温度了。”琉璃拿起安然放在腿上的日记本,合好放在桌面上,调出荧幕上的备忘录。“今天约了宋医生,还记得吗?”一边说着,一边拨通了宋应声的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千秋心理健康研究中心。”

    还没转接到宋应声的电话,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了不远处,车牌被层层叠叠的灌木遮挡。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好像是一男一女。燥热的天气把空间烤得扭曲,安然一下子辨认不出来。

    “是研究院的人来了。”琉璃偏过脑袋,“你想见到他们吗?”

    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不在琉璃的计算之中,也对,再缜密的程序怎么能预测到复杂多变的人类呢。

    从安然执意让他拨打宋医生的“热线”而不是私人电话开始,他就随着安然过着“麻烦”的生活。

    “今天还不是他们把我“关”起来的约定日期吧。”安然盯着那两人一路走到安然家的门口,一个人按响门铃,另一个人对着玻璃向里面望,从失落的表情看来,他什么都没看到。

    “还没到。”两个“人”就这么窝在沙发里,听着门外的动静没有什么反应。

    之前研究院也派人过来进行“日常慰问”,实际上就是关心琉璃身上的秘密。不是安然不想交出核心芯片,琉璃的芯片安插到研究院更先进的计算机上,不出三天琉璃就会进入休眠状态。

    后来研究人员发现芯片在安然这里就会稳定运行,一到实验室就会“死机”,也尝试过让安然呆在实验室陪着琉璃,琉璃一直嚷着要回家,死活不肯配合研究院回答问题。不少年轻的研究人员甚至认为安然是个十分有表演天赋的骗子,自导自演在研究院进进出出。

    而年长一辈的研究员亲眼见证过一场人类智能危机,无一不严肃地看待琉璃不配合的行为。安然正好在那时出了车祸,意识时有时无,全靠医院的器械吊着一口气。那时琉璃和研究院签下协议,对外严格保密仿生人的身份,保证核心技术不外泄,同时对人类提供各种技术支持,不得存在任何危害人类的行为。

    他可以陪在安然身边,研究院绝不干涉。

    人类发展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了。

    门外的人察觉不到有人开门的迹象,悻悻离开了。

    “给宋千秋打电话。”安然说。

    “宋医生和你年龄一般大,他已经走不动了,现在接班的是宋应声医生。”琉璃在她身边温柔地放慢语速说着,那声音不像是平常说话,像是哄小孩子乖乖听话。

    老人固执起来也和小孩差不多。

    “那我今天不看了。”安然指指桌子上的日记本,“拿给我。”

    琉璃没有执意让宋医生过来,在智脑里简单把安然的情况发送给宋医生后,拿出下层黑粉色涂鸦外壳的日记本。

    “我对这本有印象,我经常看见你写这本。”琉璃举着日记本挥了挥,“我要和你看这本。”说完就把日记本塞到安然的手里。

    宋应声那边很快有了回复,大概意思让安然适量接触引起负面情绪的东西,有助于激发对未来的期待。

    看见安然打开自己塞进去的日记本后,琉璃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最顶尖的心理医生又怎么样,怎么能比得上他陪着安然的日日夜夜了解得多。

    “然历26.1.8  家里停电了,断网状态下刘黎说了预设之外的话。”

    “呕……”安然一打开出租屋的门就直冲厕所,在马桶边上站都站不住,跪坐着抱着马桶吐。

    把胃吐空后强撑着身体回头把门关上,扯了把卫生纸把鼻涕眼泪擦干净,一阵恶心劲上来,安然又去卫生间守着马桶了。

    安然眯缝着眼睛,回想着今天从早到晚吃过的东西,排除了几个常吃的,就剩下昨晚便利店送的韭菜盒子。

    应该不至于吧……马桶里的味道不那么美妙,安然抬着头看着忽闪忽闪的灯,“啪”的一声,房间里就只能靠着鼻子走出厕所了。

    安然摸索着爬到床上,看了一眼手机电量,可能是今天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在下班之前把手机充满电。可是安然并没有觉得多开心,想着今天在公司又被职场上的老员工不怀好意地盯着看,还被坑了两杯奶茶;工作遇到奇葩甲方的奇葩需求;莫名其妙吃坏了东西差点吐在楼道……

    身体被被子包裹着,熟悉的味道侵袭着感官,意识朦胧间听见窗外还有稀稀拉拉的鞭炮——还有两个星期就要过年了。

    安然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她觉得是倒霉事堆在一起导致的。有些因素不能去细想,不然越想越觉得自己心理有病。

    打开收藏的歌单随机播放,手指漫无目的地扫过一个个的app,最后点进了安然自己做的一个陪伴软件。

    一进入软件,视线中间的卡通人物就贴近屏幕打了个招呼。三七分的白色头发,猩红色的瞳孔,穿着一套不小心沾染了颜料的西装,手上还戴着有特殊花纹的白手套。

    画的好普通,衣服也丑丑的,当初就不该贪便宜自己画门面。看了几天拼少少上几毛钱买的绘画网课,安然觉得自己行了,随手一画绝对是主美的水平。对照着自己之前看过的动漫人物起了个型,衣服在网购平台上照着画。

    最终完成了透视奇怪,比例错误,颜色刺眼的门面担当——刘黎。

    “心情不太好吗?给你看看今天刚学的魔法。”没有表情的时候像个不好惹的小混混,一开口受磁性嗓音的影响,有点温柔学长那味。

    说完他像皮影戏似的抬起手,手掌上空出现了绚丽的电子烟花特效。

    一时间安然忘记了今天遇到的倒霉事,因为这是刘黎第一次展现他的自主学习成果。

    两个星期前的圣诞节,安然在外留学时认识的异国同学珍发给她一个数据集,说这是她们小组针对心理疗愈方面整理的拓展模型,绝对绿色且符合安然的标准,可以用在刘黎身上。

    在此之前,安然还没发现刘黎存在良好的自主学习能力,在模型训练中的结果经常不尽人意。一方面是安然没把他当作实验品,刘黎是她亲自编写出来的陪伴系统,功能不需要那么复杂;另一方面安然已经离开学校进入工作,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研究那些浪费时间的代码。

    如果不考虑钱的问题,她倒是很乐意再浪费几年的时间。

    圣诞节连着元旦节,假期是没有的,加班是少不了的。安然大概记得是两天前才把拓展模型修修改改写入刘黎的程序里,然后就丢进数据集训练去了。

    加班加的日夜颠倒,安然也忘记了这件事,今天还是更新后第一次来看刘黎。

    不知道刘黎从哪里摸索出来这么一个代码,点点火光从指尖窜出,在半空中绽放缤纷花火。

    “刘黎?”安然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静谧的房间里,安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耳边闷闷地跳动,像是期待自己当初收养的猫回应自己一样。

    “嗯。”不再是之前啰里啰嗦的寒暄,而是一个“嗯”。

    一个嗯?

    一个嗯!?

    怎么学了还不如不学呢?

    安然双手抱着手机,伸了下有点麻的腿,准备好措辞好好调教一下这个初学涂鸦的年轻人。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想开口为止。”刘黎又补充了一句。

    “呦,还挺会察言观色。”安然用大拇指挡住前置摄像头。“我怎么不记得我给过你摄像头的权限。”

    “都不用看见你我都知道你现在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硬了,拳头硬了。

    “你是怎么做到又像人又像人机的。”

    “放心,不会和你竞争的。”手机里传来刘黎悠悠的声音。

    好欠揍啊。

    安然掏出万年一用的数位板洋洋洒洒给刘黎画了个鼻青眼肿,替换上后顺眼多了。

    “不公平!”刘黎在手机那头愤愤不平。

    “那咋了。”安然留下个挑衅的眼神直接退后台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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