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的七月就这样过去了。

    往年的七八月份,天气预报显示的温度常常突破四十度,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涌现许多表演在太阳底下煎鸡蛋的“艺术家”。

    但今年不一样,重庆的七八月份比往年凉快得多,往往是天气还没有热多久,就会迎来一场大雨,然后迅速褪去炎热。

    气象台说是受到了副热带高压的影响,具体来说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

    “由于副热带高压在与我国东海到黄海较强的气旋性风场的对峙中失败,它长时间停滞在了较常年偏南的位置。这导致重庆上空冷暖空气交汇较为频繁,而副热带高压的来回摆动使得不断有弱冷空气影响重庆地区。所以,今年的重庆雨日偏多、气温偏低。”

    8月2日这天,重庆发布了8月的第一个高温橙色预警。

    “这回应该是要热起来了,”晚饭的时候,陈玲拿着手机正在看天气预报,“今年这天气真是奇怪,热不了两天就会凉快下来,搞得今年都没办法出去避暑。”

    “再不热夏天都要过去了,我猜八月肯定会很热,”陈玲道,“今年我们去寒江避暑吧,趁着边静好不容易在家,今年咱们一家人正好一起去。”

    “可以啊,”边静应下来,她左右无事,不如跟她爸妈一起去区县散散心。

    出发的那天,边静意外地见到了徐嘉玮,他旁边站着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徐阿姨夫妇了。

    “来来来,边静,”陈玲伸手拉住边静,给边静介绍徐阿姨和她的老公,“徐嘉玮和徐阿姨你之前见过,这是李叔叔,徐阿姨的老公。”

    边静热情地(至少看起来是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陈玲和徐阿姨又寒暄了几句。

    “不是说我们一家人去吗?”等到徐阿姨和李叔叔在前面走得远了些,边静低声问她妈,“怎么徐阿姨他们也一起?”

    “哎呀,人多热闹嘛。”陈玲道。

    “我们不会要住一起吧?”边静忍不住问道。

    “不会,”陈玲道,“今年来寒江避暑的人少,避暑房不紧俏,我们订的楼上楼下两套避暑房。”

    “还好,我还以为你又要像我高中的时候那样,拉着一堆人挤在一套避暑房里,”边静松了一口气,“你们倒是睡了床,我一个人打地铺睡在地上。”

    “哎呀不会的。”陈玲道,拉着边静上了车。

    “我跟徐嘉玮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感觉他挺忙的啊,怎么最近有空了跟我们一起去?”边静坐了车,问道。

    “他就是开车送他姑妈姑父去寒江,”陈玲道,“送完他应该就走了,等到他姑妈姑父要回去的时候他再来接他们。”

    “徐阿姨和李叔叔有孩子吗?”边静问。

    “有个女儿,比你大些,也在外地工作。”陈玲道。

    “哦。”

    从凤凰到寒江开车需要四个小时,边静怕边志华一个人开车太累,于是提出后半程换她来开。现在去寒江的路况比几年前好多了,全是宽阔的泊油路,她开着也不怕。

    边静正在开车,导航界面上弹出一个陌生号码,她以为是骚扰电话,点了挂断。

    那天傅蔺送完梁一帆之后,他没有再回凤凰,径直回了南滨路。

    这几天他从公司回家,看见空旷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一切都回到了熟悉的冷清样子,过去的几天对他而言像一场限时体验的梦。

    这些年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朋友们也说他家里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劝他早点结婚。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他总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结婚之后就会不再孤单了吗?或许可以吧,他不知道。

    前两年的时候,他刚刚成名,赚了些钱。那时候他太年轻了,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香车、美人,他对一切诱惑来者不拒,抽烟喝酒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那时候他觉得他一直对边静念念不忘是自己以前见的女人太少了,他以为只要谈过比边静更好的女人,就可以忘了边静。

    但他一直没能忘掉。

    到了后来,他甚至对边静有些隐秘的恨,他恨她为什么明明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为什么就不能行行好再帮他一把,他都已经这样努力地追赶她的脚步了,为什么她还是转身狠狠地将他抛在后面。他恨她为什么给她留下了那么深刻的记忆,为什么占着自己心里的位置一直不出去,让他一直没有办法去爱别人。

    他那时候甚至希望边静过得不好,他想,她最好可以听说他飞黄腾达了,然后回来求他。

    后来的某一天,他夜里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当年把他和冉露露堵在楼梯间的混混。边静站在他面前,大声斥责他,说他目中无人、不思进取。梦境一变,他梦见自己那张混混的脸在边静面前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边静好似被吓到,她问,“傅蔺,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从睡梦中惊醒,仿佛在一瞬间开悟,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意思。

    边静才不会在意他过得如何,她更不会回来求他。

    再这样下去,他和他所厌恶的父亲还有什么两样?如果他就此沉沦,边静只会看不起他。

    他不该,也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于是他开始收心,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自己的事业上。好运再次眷顾了他,他正好踩在了短视频爆发的风口,亦或者说他顺应了短视频的发展趋势,司南传媒在一个相当短的时间内就发展壮大。

    沈老师寿宴那天再次见到边静,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个意外。

    十多年了,十多次同学会,边静没一次来过,大家都说她这个学霸看不上这些没文化的老同学了。

    但他始终觉得边静不是这样的人,她一直不回来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轻视”,他坚信一定是为了别的什么。

    再次见到她时,她仍然很漂亮,仍然穿着得光鲜亮丽。

    但有心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站在国旗台下意气风发的少女了。即使她尚且年轻,岁月还未在她的脸上刻下痕迹,但她的眼神里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

    他那时候才发现,原来,看见她过得不好,他的心会很痛。

    梁博川听他谈起边静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他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高中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姑娘,多年之后再遇见她的时候,才发现,当初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而只是少年时的一场绮丽幻想。

    梁博川问他,你念念不忘的究竟是那个白月光,还是青春的懵懂与羞涩,是那个已经远去很久的人,还是那场关于青春的梦?

    他当时是怎样回答梁博川的呢?

    噢,他让梁博川滚,说他别以为自己多刷了几个追忆青春的短视频就对他铭心刻骨的感情有刻板印象。

    傅蔺回忆起和边静在一起的这几天,他难得地有了想要成家的冲动,就像漂泊的船只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也能拥有幸福的家庭。

    他清楚的知道,他还是爱她。

    他爱她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也爱她被生活磨砺后的样子。

    他爱边静的所有样子,只要是她就好。

    为什么偏偏是边静?他也问过自己。

    边静漂亮吗?漂亮,可他见过的比边静更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那为什么她们不可以呢?

    难道是边静学历高?可他是找老婆又不是找员工,他的经历也使得他不会对学历有什么迷信或崇拜。

    或者说是边静脾气好?不好,边静脾气从他认识她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好,说她脾气好倒不如说她擅长忍耐,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觉得是故事,是经历,两个人之间要有了共同的故事和经历,才会有真正的喜欢。

    他记得从前教他历史的那个头发有些微卷的男老师,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是历史的偶然,也是历史的必然”。

    那爱是否也是如此呢,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爱是双方道路的偶然重叠,亦是命中注定的必然,那或许就叫“缘分”。

    而他和边静之间是有缘分的,不是吗?在他已经下定决心放下她的时候,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相信,他们就该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他想清楚了,他想要和边静有更多故事,直到两人白发苍苍的那一天。

    想明白了这些事,他于是又开车回了凤凰。

    他现在正站在边静家门口,他按了按门铃,没有反应。

    边静家对门邻居开了门,傅蔺看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男人。

    “陈阿姨他们家没人,他们出去避暑了。”

    “他们有说去哪里了吗?”傅蔺问道。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年轻男人道,“陈阿姨他们家每年夏天都出去避暑,常常都在换地方,今年凉快,他们去得晚了些。”

    “刚刚才走的,”那男人想了想,说道,“我刚刚下楼丢垃圾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了他们,他们可能出门了没两个钟头。”

    “好,谢谢了。”傅蔺道谢,按下电梯离开。

    他给边静打了个电话,机械的电子音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下午四点半左右,边静一行人到了寒江避暑房。

    她看见傅蔺给她发了消息。

    【初中-1班-傅蔺】:你在哪里

    【争青】:我不在凤凰

    对面很快回复:

    【初中-1班-傅蔺】:我知道,你家没人

    【初中-1班-傅蔺】:你邻居说你们一家出去避暑了

    边静心下疑惑,怎么跑到她家去了,回复道:

    【争青】:我在寒江

    【初中-1班-傅蔺】:好

    好什么好,难道要来找她吗,边静皱了皱眉。

    “快来帮着拿东西啊,傻站在那里干嘛。”陈玲站在后备箱旁喊边静。

    “来了。”边静放好手机,把傅蔺的话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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