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琳琳造谣生事,小菜市场里几乎没有跟贝碧棠说话,戴着有色眼睛看贝碧棠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爱来小菜市场买菜的常客,也听闻了这件事,在贝碧棠背后指指点点的。

    贝碧棠只能冷着脸,当作看不见,听不见。

    她知道这件事,迟到要传到石库门里去。

    小菜市场离石库门又不远,在这个时代,你早上穿了件新衣服,中午就能传遍整个人际圈子。

    贝碧棠只希望,这一天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天是休息日,贝碧棠从街口提着豆浆和油条回来。

    在长巷子里遇上了几个有说有笑的老阿姨,贝碧棠有礼貌地朝她们笑了一下,打招呼,说道:“几位阿姨,早上好。”

    一位烫着卷刘海的阿姨,头撇过一边,嘴里不屑地说道:“哎呀,小小年轻,真是不知羞,结婚都至少要十八岁,有的人十六七岁就跟男人上床了,现在的小姑娘不比我们以前了。一个个急哄哄地往男人身上贴,真是不矜持。”

    与她通行的几个老阿姨,也纷纷插进来说道:“碧棠啊,你怎么敢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来。不给你姆妈丢脸。”

    接着有人说道:“这下真是坏了一锅粥了,我们街道上个月刚拿了文明街道的流动红旗,以后再也拿不了啰。”

    又有人尖酸刻薄地说道:“看着文文静静的,啧啧,私底下连裤子都向男人脱过了。那些个返城女知青,我一个也看不上。谁知道她们下乡时干过什么勾当,她们自家留着吧,一个女知青也别想嫁进我们家来!”

    ……

    贝碧棠脑子发懵,涨红了脸,手里端的豆浆险些摔出去。

    贝碧棠咬紧牙关,疾步走回家,身后像是有恶狗追赶。

    她上楼进屋,将今日的早餐放到桌子上,一句没说。又噔噔地下了楼,跑出了弄堂。

    竹竿立在窗沿上,冯光美在晨雾里,往竹竿上搭湿哒哒的衣物,她朝巷子里一瞧,就看到贝碧棠跑着的身影。

    冯光美立马急切地,大声地喊道:“碧棠!碧棠!……”

    贝碧棠没有回头。

    冯光美的脸色更加着急了,她将手里的衣服,一甩甩到木盆子。

    她也急匆匆地跑出家门。

    冯光美姆妈从灶间端着滚烫的热粥进屋,被飞奔而去的冯光美,吓了一下。

    她提着口气,抓紧锅把手,转脸,又看到没晾完的衣服。

    她朝门外喊道:“冯同志,啊不是,光美,你干什么去?衣服没晾完呢,早餐也不吃了?!”

    倒完马桶的冯光美大哥,顶着一个鸡窝头进了屋,嬉皮笑脸地说道:“姆妈,我们家冯同志不会是去找贝碧棠了吧。我刚刚看到贝碧棠哭着脸往石库门外跑。嘿,你说,贝碧棠真的跟她前对象……”

    闻言,冯光美姆妈脸色不好看,她板着一张脸,说道:“少打听!两个小姑娘之间的事,你也少管!”

    冯光美大哥被骂得摸了摸鼻子。

    贝碧棠奢侈地坐了一回公交,来到了外白渡桥。

    她上了桥头,漫无目的地在桥上走来走去。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有的步行,有的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

    她们脸上大多洋溢着笑容,即使不笑,眼睛也亮晶晶的。

    贝碧棠看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心里沉甸甸的心头越来越大,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她一个转身,背对着桥上你来我往的人流。

    此时,天边红光乍泄,一轮朝阳从东边升起,悬挂在黄浦江边上。

    一黑一黄,交汇向前流去,黑的是苏州河,黄的是黄浦江。

    从浦东那边行驶过来一艘渡船,轮渡上竖着长长的烟筒,白气从里边升腾而上,时时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贝碧棠遥望浦东,目之所及,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一片茫茫的野草长在上面。

    轮渡靠岸,挡板升起来,搭桥被放下来。一群穿着工装的工人,搭上江的另一边的土地。他们家在浦东,工作在浦西,每天早晚坐着渡船,跨江上班。

    即使这样,他们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的疲惫。

    贝碧棠觉得刺眼,仰头,耀眼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更加生疼。

    明明是同一个太阳,西北的太阳只会使皮肤皲裂,让动物、植物沐浴在充沛的阳光之下,茂盛地生长,从不会让她眼睛疼痛。

    贝碧棠觉得自己矫情,令人发笑。

    在西北怀念上海,在上海怀念西北。上海、西北都是那么大,人也不少。缺她,照样转,轮到到她来选择哪一个更好?

    在黄浦江里游走的船越来越多,在宽阔的江面上,大船、小船的差距显得也不那么大了,都是一叶扁舟。

    贝碧棠听着此起彼伏的船笛声,轰隆轰隆的,震得她眼眶发热。

    冯光美追在贝碧棠身后,问路过的阿姨,贝碧棠往哪里走。

    只有一位和善的老阿姨告诉她,贝碧棠去外白渡桥了。同时感叹道,小姑娘真可怜,我问她,人含着哭腔跟我说的,识人不清,为了个男人将自己毁了,不值得。

    冯光美一听贝碧棠去了桥上,更加着急了,贝碧棠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急匆匆地谢过老阿姨,跑到自行车棚,取了自行车,两个轮子踩得飞快,都快冒烟了。

    冯光美奋力骑着自行车上了外白渡桥,目光急切地桥上搜索着。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贝碧棠,一边下了车子,一边大声喊着贝碧棠的名字。

    船笛声停歇了片刻,贝碧棠才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她,她一回头,看到一脸担心的冯光美。

    冯光美脸红扑扑的,推着自行车来到贝碧棠身边,关心地叫道:“碧棠。”

    贝碧棠快速地抹了一下眼角,走下人行道的石阶,撑起一个浅笑来,问道:“光美,你怎么也来这了?真是巧了。”

    冯光美假装看不见贝碧棠发红的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可不是巧,我追着你来。”

    贝碧棠一听,恍然大悟,冯光美肯定也听说了她的颜色事件。

    冯光美没跟她疏远,反而关心她,急得追过来,追到外白渡桥。贝碧棠心里一暖,也轻松了一些。

    贝碧棠笑了笑,说道:“光美,我没事。我来这散散心就好了。”

    冯光美看着不高的桥围栏,松了口气,开着玩笑说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跳黄浦江呢,你要是跳下去,我可救不了你,我是个旱鸭子。”

    冯光美说着说着,也来气了,她生气贝碧棠这副为负心汉的死样子,她说着狠话,“顶多,可惜失去了你这个好朋友,不过没关系,我开朗乐观,很快就能找到新朋友,补上碧棠你的位置!”

    对于这话,贝碧棠没往心里去,冯光美这么说,也是在意她这个好朋友。

    贝碧棠抬头,看外白渡桥上方,不高、粗壮的钢筋铁架。

    她失神喃喃地说道:“跳黄浦江的心我没有。这桥悬梁也不高,爬上去,感受一下居高临下,站在众人之上的心,我倒是有。”

    冯光美轻打了一下贝碧棠的胳膊,一脸晦气说道:“呸呸,赶紧把这个作死的想法,赶出你的脑子里!你当自己是女大侠啊,会飞檐走壁,摔不死你?”

    贝碧棠低下头来,苦涩地一笑。

    冯光美见不着她这样,安慰说道:“不就是一个男人吗?走了一个,就不会再来一个?碧棠,我认识可多优秀、品行又好的未婚男青年了。你告诉我,你中意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我要是跟他们说,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同志想认识他们,他们不得了乐疯了!”

    冯光美说的夸张,贝碧棠这次真正地发自内心笑了出来,她含笑说道:“光美,你别逗我了。我一两年之内不考虑谈对象。”

    说到后面,贝碧棠的脸色和语气都极其认真。

    冯光美急忙说道:“你不会是忘不了那个死人吧?!”

    贝碧棠好笑问道:“什么死人?”

    冯光美回答说道:“你的那个前对象,在我这,他就是个死人!”

    冯光美气呼呼的。

    贝碧棠摇了摇头,说道:“真不是为了他。光美,我现在面临的境况比当知青是还不如,兵团包吃包住,还发工资。我现在这样,连买工作的四百块都要五六年才能回本,要是急忙忙地去谈恋爱,要是遇上个跟徐则立一样的,我又能怎么办?还不是拿他一样没办法。”

    冯光美皱眉想了想,觉得贝碧棠说的在理,只要贝碧棠不要为了没良心的,误了终身,好朋友谈不谈恋爱,她就不该干涉那么多。

    冯光美安慰说道:“碧棠,你真正是为那些流言蜚语难受吧。这有什么的,不要怕。你看古往今来,那些功成名就的男人,那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使一夫一妻制了,也二娶,三娶的。还有那些在乡下结婚生子了的男知青,他们都敢抛妻弃子,那就证明了别人的眼光根本不重要。”

    “他们都这么乱来了,也没见他们要死要活的,反而心安理得,只看前路,过好自己的生活。石库门的老阿姨老爷叔们,大多迂腐,他们整天说,吃过的盐比我们小年轻走过的路还要多。也是从旧上海过来的人,那些大上海的名媛们,歌星、影星,结婚前交过好几任男朋友,结了婚,又离了,离了又结了,照样受人追捧,让人趋之若鹜。怎么就大惊小怪的!”

    看着说得激扬的冯光美,贝碧棠心里默默地叹气,冯光美说的没错,但她是一个女人,怎么能跟男人比?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库门姑娘,又怎么跟大名鼎鼎的女明星比?

    等冯光美说完,贝碧棠一脸轻松写意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嘛,你不要怪我不争气,我在桥上一吹风,脑子就清醒了。”

    冯光美犹豫地问道:“真的?”

    贝碧棠重重地点头,说道:“真的!大不了以后找个二手的男人,公平。”

    贝碧棠不想跟冯光美说,事情的真相。

    冯光美骨子颇有几分侠气,要是知道了她和徐则立、曾琳琳之间的爱恨情仇,恐怕要为她出头。先不说冯光美能不能对抗曾琳琳,作为好朋友,冯光美为她着想,她也要为冯光美着想。

    冯光美现在最应该,好好复习高中课程,上夜校,准备明年的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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