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碧棠下班回到家,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家里只有苗秀秀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坐在高脚椅子上,穿针引线。

    手里拿的衣服正是贝碧棠的。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贝碧棠,一边重新低下头去,一边轻声说道:“给你留了一碗你爱吃的麻酱拌面,记得吃。”

    桌子上给她留着一碗麻酱凉面,上面铺着一层鲜翠水灵的黄瓜丝,切得细细的,还有一小勺油亮的芝麻酱。

    贝碧棠眼一热,去澡堂子搓了一趟澡,端起碗,站到窗前,吹着夜风,吃着夜饭。

    她的吃相难得露出几分狼吞虎咽来。

    吃完麻酱面后,贝碧棠去把碗洗了,刷牙,进屋想要铺床睡觉,但却被苗秀秀一把拉住。

    苗秀秀说道:“我说你工作也干了挺久了,该考虑个人的事了。”

    贝碧棠挣开她的手,按耐说道:“姆妈,我好困啊,让我去睡觉。”

    说完,不由分说,贝碧棠进了里间,将樟木箱子上的被褥拿下来。

    她听到后背的脚步声,知道是苗秀秀跟了进来,不想理人,只顾自铺床。

    苗秀秀大力地按住被子,不让贝碧棠动作,苗秀秀笑了一声,没好气说道:“贝碧棠,你给我个准话,什么相看对象结婚?不要一副无赖样对付姆妈。”

    贝碧棠放开抓着被子的手,觉得有点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她坐在被子的一角上,垂着眼睛说道:“姆妈,我才上班多久啊?钱都没攒下来?要我去结婚?”

    苗秀秀快速反应说道:“你那一千块钱呢!”

    贝碧棠神色自若地回答说:“还没还给我呢。”

    苗秀秀脸上不由地出现气急败坏的神色,小女儿的前对象,真是不靠谱,不仅钱赖着不还,还那情侣的那点亲密事出来说,他一个男人倒是无所谓。

    苗秀秀忍住了没发火,她深呼吸,说道:“那你也得给我先相看起来!喜被、脸盆之类的陪家,我会给你准备好的。”

    女儿出嫁,她这个姆妈总不能一分不出。上次那样说,也是生气。

    贝碧棠有些不耐烦说道:“姆妈,我真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

    完了,小女儿不会是被伤到想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了吧?

    贝碧棠脸上没有一点羞涩,全然是认真的平静。

    苗秀秀急了,她生气说道:“不想嫁人可不行!你想一辈子赖在家里面。”

    苗秀秀还去拉贝碧棠的手,说道:“你必须嫁人!什么去认识男青年,说话呀!”

    贝碧棠烦了,敷衍地说道:“不是说好了,过了二十岁再说吗。”

    苗秀秀哼了一声,鼻子出气,说道:“结婚是二十岁后的事,但人你得先相看。”

    贝碧棠抬头,看着苗秀秀,问道:“姆妈,就一年你也等不了吗?”

    苗秀秀甩开贝碧棠的手,说道:“拖,拖,要拖到什么时候去?相看、交往、订婚结婚,你总有理由拖下去,我还不知道你。”

    她也没今年就要小女儿嫁出的心思。对待三个女儿要各有章法。

    大女儿简单粗暴,唬着脸直接下命令。二女儿,得把事情掰碎了,细细说给她听。小女儿呢,看似最不滑头,实则最滑不溜秋,得慢慢磨。

    贝碧棠口气也冲了起来,她说道:“那姆妈让我怎么办啊?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结婚,大阿姐、二阿姐也是二十几岁才结的婚。姆妈,怎么就容不下我呢!”

    苗秀秀轻叹一口气,慢悠悠的腔调说道:“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你姑爷和小毛头。家里就两个睡觉的地方,小毛头又是个男孩子,总不能一直跟着我睡吧。你也是未婚的大姑娘了,姑爷又得跟你避嫌,这日子过得多别扭啊,还是嫁出去好,能自己当家作主。”

    说到后面,苗秀秀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可苗秀秀忘了,她说的是最理想的婚姻状况,人一进门,就能当女主人,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

    又有多少人,家底比苗秀秀家厚,但人均住房面积远不如她家呢。两个地方睡觉算什么,有的还得睡三层的架子床呢。

    贝碧棠避开苗秀秀的眼睛,轻声说道:“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也没觉得有多自在。小毛头长大分床睡还早着呢。”

    苗秀秀一边留心观察贝碧棠的脸色,一边郑重说道:“你一个未婚大姑娘不懂。姆妈跟你说明白一些。你一直在家里待着,碧兰和姑爷怎么过夫妻生活,总不能闹出动静来,让你这个小姨子听她们的床事吧。”

    贝碧棠前面一脸平静,后面耳朵不可避免地红了。

    苗秀秀皱眉,小女儿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难道有猫腻,她没跟徐则立发生过关系。

    贝碧棠红着脸,细声说道:“我工作累,夜里睡得熟。”

    苗秀秀反驳说道:“睡得再熟也不懂用。碧兰和姑爷时时刻刻悬着心,那质量能好吗?能尽兴吗?男人不经吓的,吓得多了,那根东西要出毛病的。俗话说的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夜间生活不滋润,夫妻感情淡了,是要出问题的。你想要你大阿姐离婚?小毛头没了阿爸?”

    最后,苗秀秀说的话也太重了些。

    这个锅,贝碧棠可不背,也背不起。

    她赶紧说道:“家里不用大姐夫赚钱,小毛头不用管,又有着姆妈你,和大阿姐两个人伺候他,还可以使唤我。黄大山掉江里了,脑袋进水了,才会想和大阿姐离婚,离婚了他去哪里?回乡下去?!”

    黄大山爹娘都去世了,兄弟姐妹倒是都有,但都各自成家了。生活不在同一个地方,也都是挣扎着生活的普通人,关系也不甚亲近。黄大山回乡下老家,他兄弟还闲他累赘呢。

    苗秀秀恼怒说道:“你看你这脾气,这话你可不能让姑爷听见。”

    贝碧棠点头说道:“知道了。”

    无关紧要的小事,赶紧答应下来,要不然拒绝姆妈拒得狠了,她的念人功力又要上涨。

    苗秀秀还要再说,她说道:“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日子越久,摩擦越多。你又是个倔性子,受不了气。这一来二去的,因为你的事,碧兰和姑爷不可能不吵架。小毛头见阿爸姆妈吵架,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你不心疼小毛头?”

    贝碧棠低着头,沉默对待。

    见说不通贝碧棠,苗秀秀觉得今晚的工作,做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

    她好言好语说道:“姆妈不说你了,反正你现在就要对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心起来了。眼光也警醒一些,有的男人中看,内里坏着呢,别被人的甜言蜜语给骗了。甜言蜜语最不值钱。你看外面的骗子,都是用钱财下钩子、下圈套,哪一个是说说好听的话,就能骗到人的。”

    苗秀秀语气和表情再正常不过了,贝碧棠听着没觉得,她话里有深意,即使自己徐则立骗过,贝碧棠也没多想,随意地点了点头。

    楼下有人喊,苗秀秀出来打扑克牌。

    苗秀秀起身要走人。

    贝碧棠一脸犹豫地开口说道:“姆妈,小菜市场的工作我有点不想做了。”

    苗秀秀回头望着贝碧棠,皱眉说道:“好好的工作怎么能不做了呢?你这才上几天班?传出去,拈轻怕重的,好听伐?你不工作,还能干吗?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姑爷怕不是又要点你了。”

    贝碧棠不说话,垂下眼帘,没几秒,她缓缓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姆妈,我不过是工作累了,发发牢骚,你放心吧,小菜市场我还是要继续待下去的。”

    苗秀秀边往外走,边心里嘀咕道,小女儿倒是心硬,平时疼爱小毛头疼爱得要紧,遇上自己的事,拿出小毛头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劝不了她,马上去认识男青年,相亲起来。

    林碧兰一脸兴奋地进了屋,苗秀秀坐在凳子,正在喝茶。

    林碧兰上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茶杯,叫道:“姆妈!”

    动作过大,杯子里面的茶水漾了出来,泼湿了苗秀秀的衣领。

    苗秀秀猛地站起来,抖落抖落领口上的水渍。

    她恼怒说道:“喊什么?咋呼咋呼的。”

    她相信,自己死了也不会安宁,死后,大女儿也会在她墓碑前,一手按着墓碑,一边拖着长长的强调,唱道:“姆妈~”

    林碧兰才不顾苗秀秀的冷脸,她现在脑子活跃得很,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姆妈,你还记得费阿姨吗?”

    苗秀秀脑子一下子没想起来,她愣住皱眉,想了想,才说道:“记得,以前的老邻居,都是陈年往事了,你提这些干吗?”

    费林君是她第一任丈夫的老邻居,两人住同一条街道上,离得不远。林家败落后,老宅子被抵押还债,她便很少回去了。

    建国后,她更是躲着那边的人走,不仅仅是以前相识的旧人,连二嫁时住过的家,她都没有回去过一次。为了自己和三个女儿的安宁,她都恨不得隐姓埋名。

    林碧兰坐下来,说道:“今天我不是去看工友新出生的孩子吗,路过复兴中路,下去买点心,碰到她了,费阿姨一眼认出我来,说我长得像姆妈。”

    苗秀秀神色淡淡,她说道:“然后呢?”

    林碧兰朝苗秀秀眨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姆妈,你猜猜看,费阿姨现在过得怎么样?”

    苗秀秀无语地说道:“我不猜,她改嫁了。”

    比起费林君没良心的老公,她的三个丈夫都算不错了。费林君嫁的丈夫,不仅休了她,连两人的儿子都不要,更是将岳父一家送进了监狱,谋夺了费家的房屋和财产。

    中山狼,简直不是人!

    她那时侯劝过费林君,将孩子扔回去,不要替那个没良心的,白养儿子,再找个好男人嫁了。

    费林君可不听她的,费劲吧啦地一边上班还债,一边独身抚养儿子。

    林碧兰摇头说道:“费阿姨现在有没有老公,这我不知道。但人家时来运转,发了!费阿姨不是有海外关系吗?她妹妹一家移民美国了,一能往国内通信,就联系上了费阿姨,还寄给费阿姨大把的美钞!费家的宅子也拿回来了,费阿姨现在就住在洋房子里。”

    苗秀秀脑袋一个激灵,她有些嫉妒地说道:“公馆拿回来又有什么用,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八间房的格局被隔成三十六个小笼子,西洋窗、五彩窗都没了吧,挂咸鱼干,晒萝卜干,花园露台变成了亭子间。”

    林碧兰看了一眼苗秀秀,嘲笑说道:“姆妈,有三十六间房子还不好,省得自己出力出钱改造了。拿出三十间房子出来放租,岂不美滋滋?一间房一个月至少能收五块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块钱。收着租,什么也不用干,大学生出来也赚不了这么多钱,这是神仙日子咧。“

    苗秀秀被说到痛处了,可惜自己没个有能力的妹妹。

    林碧兰凑头过来,继续说道:“诶,费阿姨居然问起小妹来了,她怎么知道姆妈你生了三个女儿?还问小妹有没有出嫁,在哪里工作?我记得费阿姨有个胖儿子吧。我问过了,她儿子居然还没有娶老婆,说是以前怕拖累了好姑娘。”

    林碧兰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苗秀秀一听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她在小女儿出生后,有一次跟小女儿阿爸冷战,怀念以前的日子,偷偷回了那边一趟。

    遇上了扫大街的费林君,对方的日子比她过得惨多了,面黄肌瘦的,大冬天穿着一件薄衣。

    她不忍,买了几个热馒头塞给她。

    又知道费林君的儿子正在生病,没钱抓药看病,脑子一热,将身上的三块钱全给了费林君,最后她是靠着一条腿走回家的。

    她跟费林君相互说自己的近况,就把自己三婚,又生了个女儿的事,说给她听了。

    苗秀秀心里一动,费林君的儿子倒是个好人选,自己跟费林君是老相识了,她的人品自己信得过,教育出来的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苗秀秀抬头问道:“费林君的儿子,我记得是叫费立同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碧兰说道:“费阿姨跟我说了,她是想叫儿子考大学,但奈何他实在没那个能力,托人找关系,进了家附近的一所小学,在传达室当收发员。”

    苗秀秀点点头,满意地说道:“那也不错了。工作清闲,能顾家。家里又不缺他的那份工资。”

    林碧兰眼睛瞪圆,不能再赞同更多了,她抬抬下巴,说道:“是吧?姆妈。你得抓紧啊,费阿姨记得你呢,跟我说话又那么亲热,还叫我们一家上她家去做客,姆妈你去联系联系。”

    瞧林碧兰着急的模样,苗秀秀故意问道:“那何家怎么办?好女不说两家。你跟何家说清楚了?”

    林碧兰一噎,撇撇嘴,不自在说道:“说清楚什么呀?我们家又没有答应下来。吃的还回去就是了。就上回送了一次螃蟹后,就再没有动静了。还要让我们家上赶着吗?”

    停顿一下,林碧兰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也不知他们家是不是听说了,小妹和徐则立的那档子事,在厂里我跟封家晴、何志国、何达飞打招呼,一个个当作没看见我。”

    林碧兰胸口起伏个不停,气哼哼地说道:“就何达飞那样的,还敢嫌弃小妹!小妹就是嫁十次,第十一次选他,他也应该烧高香还愿了。”

    苗秀秀轻斥说道:“闭嘴!有你这么咒碧棠的吗?你要让她死十个老公!”

    林碧兰呸呸两声,作势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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