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厢房,黄氏没有追究她俩玩闹错过时辰的意思,一手拉着郦之清,一手拉着庄非鱼,夸她俩会选时间。

    “谁有你们的福气,正正好碰上殿下。”

    她笑语盈盈地说。

    这下,庄非鱼想和丫鬟们混在一起都不能了,黄氏俨然将她当做女儿看待,走哪都带着她,就差当场认亲了。

    以往和气的、高傲的、热情的、冷漠的奴仆们,纷纷换了一副面孔,用极谄媚恭敬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眼珠一转,奴仆就知道她饿了还是渴了,不等她开口,就准备地好好的。

    阿谀谄媚,前倨后恭,权势如此可怖。

    一瞬间,她想起几乎要还给老师的历史常识:

    我国古代是封建专制制度,国家最高权力掌握在封建君主手里……

    直到今日,庄非鱼才对“封建专制”有了真实的认知。

    受不了奉承的她,借口自己不舒服,拉着郦之清逃到外面,四处闲逛。

    弗玉观准备的活动倒是丰富,除了固定的祭神祈福外,还有歌舞百戏、射箭摔跤。最有意思的,是神像前的赌花台。

    郦之清已经玩疯了,她拉着庄非鱼,向箱中投入十文钱,就有道童过来问:

    “两位善信选大还是选小?”

    “选大。”“选小。”

    道童拿出两只骰子,一人递了一个。

    庄非鱼摇一下,凑近去听,恨不得听出点数大小。郦之清则不停默念“昊天在上,保佑我一举夺魁,要是您觉得有些困难,至少也要保佑我比小鱼的花美。”

    骰子开盘,庄非鱼选的是大,摇出来个五,郦之清选的是小,摇出来个六。

    “啊啊啊啊啊!我又选错了!”

    郦之清满脸愤恨,握拳捶桌。

    庄非鱼则开心地跑过去,在黑布罩着的盒子旁转来转去,最后拍板:

    “我要第三朵花。”

    道童清脆答应,依次数过去,拿出了一朵……粉色喇叭花。

    庄非鱼的表情凝固了,笑容转移到郦之清脸上。

    “我不信,再来!”

    两个不信邪的姑娘撸起袖子,连赌十几把,直到郦之宁找过来,一见两人花篮中的喇叭花、狗尾巴花,笑得前仰后伏。

    笑话我们?你的运气不一定好到哪里去呢!

    郦之清不忿,揽过郦之宁的肩膀,按她到花桌面前:

    “来,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选小。”

    郦之宁推开她,随手给道童扔了一锭银子,拿起骰子一摇,3点。

    她指着桌子末尾道:“我要最后一个。”

    道童脆生生一应,蹲下身捧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您的花。”

    什么花要用巴掌大的盒子装?

    郦之宁心里已经预感不对,但还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

    “棉花?哈哈哈哈哈哈……”

    郦之清狂笑,周围仆从散客见了也忍不住大笑,羞得郦之宁满脸通红。

    “这次不算,再来!”

    郦之宁一跺脚,拿起骰子嘴里默念。

    庄非鱼默默凑近,偷偷倾听。

    她好像叫了声“公主”,说什么“帮我夺魁”,骰子落下,等待了好一会儿,才选择了第二十六朵花。

    “你等着看吧,我必定是魁首!”

    郦之宁得意地瞥了郦之清一眼,示意道童拿花。

    道童蹲下身,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捧出一盆鲜红如血,萦绕卷曲的花朵。

    荔城爱花,却无人见过如此奇艳的花朵。

    “恭喜这位贵客,您夺得本次赌花魁首。”

    道童大声宣布,人群爆发海啸般的欢呼声。

    赌花魁首,道观会奖励其三十两白银,以及馆主亲手所制的平安符一枚。

    三十两白银,在此时够普通百姓买上一头耕牛了,可对郦之宁来说,不过是几个月零花钱罢了。

    她更看中的,是在郦之清面前炫耀的快乐。

    接过奖励,郦之宁当着郦之清的面收起平安符,摘下彼岸花插进发鬓,从郦之清身旁走过,趾高气扬地扶了扶发髻。

    郦之清先是目瞪口呆,再是痛心疾首:

    “如此罕见的花,就叫她这么摘了?!”

    见她这爱花如命的模样,庄非鱼笑着安慰她:

    “不罕见,我们那边管它叫天涯花,小时候见过不少呢。以后我要是再见到了,给你送十盆百盆过来。”

    “这是你说的哦,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

    庄非鱼伸出右手,和她一击掌,才算把她哄好。

    *

    弗玉山今日盛景,离不开郦问衡的苦心经营。

    但这并不算什么,每个地方官都会如此逢迎。

    他知道,歌舞游戏也许能吸引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却无法打动国家的下一任统治者。

    听闻太子未被废黜之前,好诘辩。皇帝极爱独子,命人在太学门前建造争鸣台,天下百姓尽可上前议政,不论男女老少。

    殿下每天都会去争鸣台与人辩论,辩才无阂,未尝一败。

    今日,他广邀荔城才俊,要在太子面前重现争鸣台盛景。

    庄非鱼和郦之清没玩多久,就被黄氏差人叫到争鸣台前。到了以后,发现太子殿下坐在首位,荔城大半官员豪族随侍左右。

    两人对视一眼,低头噤声细步,装出一副闺阁女子的做派,缓步走到黄氏身旁坐好。

    争鸣台上辩得热火朝天,庄非鱼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黄阶平——郦之清爱慕的那位表哥。

    台上的之乎者也她听不懂,但看气势,黄阶平声音更大,像是要赢的样子。

    她悄悄使眼色给郦之清:

    “你表哥是不是要赢了?”

    郦之清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反而忧愁得叹了口气:

    “能赢辩论,却未必能赢得殿下青眼。”

    “你听懂了?给我讲讲?”

    庄非鱼拽了拽她的袖子。

    “对面儒生问表哥:

    若是以后当了县令,发现县里豪强林立,百姓饿殍满地,朝廷税款收不上来,这时候该先打击豪强安抚百姓,还是拉拢豪强先收上税?”

    “必然得安抚百姓,不能叫人饿死吧。”

    庄非鱼不假思索地回答。

    郦之清摇了摇头:

    “你猜表哥怎么回答的?”

    “难道是先收上税完成考核,再腾出手慢慢打击豪强安抚百姓?”

    “不,表哥直言:百姓不足恤,豪强大户才是立县根本。对面儒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

    庄非鱼也不知道说什么。

    黄阶平明年就走马上任,当地百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县令。

    庄非鱼原本以为黄阶平的言论已经够炸裂的了,没想到她还是高估了人类的下限。

    郦之宁站起身来,啪啪鼓掌,公然支持黄阶平。

    “表哥说的对。老子曾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可见百姓本就是猪狗一般的存在。我在家中被恶仆慢待,上街被乞丐惊扰,看到那些躺在路边跟野狗争食的流民,只觉平民百姓粗鄙可憎,恨不得昊天立刻降下神力消灭他们……”

    这下庄非鱼听懂了,拳头也握紧了。

    她站起来大喊一声:“三小姐!”

    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不管旁人侧目,庄非鱼质问郦之宁:

    “三小姐,请问你身上穿的衣服,每天吃的饭菜都是从哪来的?”

    “是……丫鬟端上来的。”

    郦之宁发蒙一下,而后愤怒:

    “你不过是个丫鬟,凭什么质问我!”

    “你的丫鬟,也是平民百姓的女儿。”

    庄非鱼冷笑一声,

    “你这个小姐,当众贬低平民百姓,还敢吃平民端上来的饭菜?就不怕哪天饭菜里,被人吐上几口唾沫吗?”

    庄非鱼此话一出,郦之宁的脸色陡然苍白,在场大家豪族一时悚然。

    谁人不曾打骂奴仆?谁人不需要奴仆洗衣做饭?

    下人若心怀怨恨,在暗中恶心他们一把……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不少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北山鄢原本神情淡漠,听了这话,抬眼望向庄非鱼。

    太子詹事见状,俯身低语:

    “主子,这位姑娘是除魔司外派的斥候,前来调查郦府侍妾溺水一案……她好像突然出现在这世上,我们的人只能查到她三个月内的档案。”

    “不必查了。”

    北山鄢眉眼一敛,越显温柔:

    “我大概猜到,她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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