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箱。”
“......青箱青箱青箱......”
“王氏青箱究竟在何处！”
侍英厌烦地甩了一下脑袋，然而怒吼声、哀泣声、脚步踢踏声、金属撞击声等噪音仍止不住地钻进耳朵眼儿。
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侍英猛然睁眼，去摸身侧床头柜，手机没摸到，倒是摸了一手黏糊糊，被恶心地浑身一个激灵。她吐了口气，搓搓手指。
——猩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指缝直往下淌，散发着刺鼻的铁锈味。
侍英直愣愣地看向被血糊满的手掌，尤带着睡眠不足的蒙眬和迟钝。直到一滴血顺着食指的指腹滑到掌心，掉下来砸到眼角发出“啪嗒”声，她才突然找回了思维能力。上下排牙齿打着颤，翻身就要起来，可惜双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努力了两次还是使不上力，只好忍着害怕和恶心，伸手撑着身侧的地面先直起上半身，抖着手向四周摸索。
上下都是粗糙的石头表面，距离约莫一尺，顶上的石墙两边窄、前后长，手指敲在上面半丝声音也无，哪怕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推也纹丝不动，她只好放弃顶开这块长方形的石头盖子，往侧面摸到一片柔软的布帘。
勾起手指刚要挑开帘幕钻出去，却听见低低的一声闷响。
她呆住了。
被掀开一角的帘幕还搭在手指上，她却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透过布片缝隙里透出的一线烛光，侍英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方寸之地，粗糙的泥土地面、树枝状的古朴铜灯、层层叠叠的白色纸钱，以及，满地纸钱中挣扎的人影。
那甚至还不是尸体。尽管大半个脖子都被割断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撒了满地，金鱼般凸起的眼球中布满血丝，嘴巴开开合合，发不出声音，不断地溢出鲜血。那个人像砧板上的活鱼那样挣扎、弹动，才慢慢失去力气，不动了。
侍英看见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比同情和悲悯更快攫住心脏的，是同类的死亡所带来战栗和恐惧。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有所波动，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曲起手指放下那片幔帐，重新蜷缩回黑暗，高度紧张的心神令耳朵轻易地捕捉到，那些曾被她忽略的声响。
那是一声声相似的响动。沉闷，暗哑，如同西瓜自内部炸开、充沛的汁水四溅，也如暴风雨来临前、层层乌云间滚动的闷雷。每响一次，空气中的血腥味就更浓一点，重得几乎凝成实体的腥风如同无形的墙，将躲在幔帐后的侍英压得喘不过气。
“这是第十三个了。”老迈的声音飘进帘幕下。“还是没线索啊......”
另一个男子语气颇为焦躁，鞋底踩着半凝固的血泊，发出细微的粘黏声。“可惜从族里带来的人手多因暴雨滞留在山腰，其中颇有几个审讯拷问的老手，他们定能将这些刁民的嘴撬开！”
“郎君勿急。”一开始的男声慢悠悠道。“这场暴雨突如其来连下三天三夜，天昏地暗、山路湿滑，行人车马皆不可过。不过嘛，也不是没有好处。山里山外交通断绝，既困住了我们，也困住了别人，不如等到雨停，再集合村里和山腰的护卫搜山......”
“就怕夜长梦多！”年轻人脾气急，直接打断了老者。
“阿姐性情执拗，宁肯自戕也不肯承认获得夫家的青箱传承。可是这偌大的襄城侯府，几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怎会在雒水之变中一夕尽覆，甚至没有任何后手留下？都是世家，谁还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可惜如今曾在襄城侯府侍奉的仆婢风流云散，阿姐也愤然自戕，这世上已无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这下真叫人犯了难。
沉默片刻，老者才慢慢开口。“郎君勿急。既然无人开口，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请神吧！”
接下来便是悉悉索索的低语声，听不真切。
侍英心里又沉又冷，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侧耳听着外面的低语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吱呀——”两声响声后，轰隆隆的滚雷、噼里啪啦的雨点以及树叶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呻吟声突然骤然变大，几息后又重归寂静。
她继续数着自己的呼吸声，直到二十息后，仍然没有听见屋内除了烛芯爆裂声之外的动静，才慢慢伸出手，挑开了隔在眼前的那层布幔。钻出来的时候，不意右脚的麻筋一跳，身体歪倒在地上，轱辘几圈撞到右前方立着的烛台底座，发出“咚”得闷响。
这一跤摔得她不轻，直到扶着烛台伸出的树状枝桠站起来，还觉得脑中嗡嗡响，撞到铜制支架的后背也突突得疼。更糟的是，虽然她及时扶住了烛台，但歪斜的枝桠还是撩黑了布幔的下缘。
只是此时的侍英顾不得这些。
在看清外界景象的那一霎那，她有如被雷劈中——
那是屠宰场。十几具尸体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围成圈倒在地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伏在地上堆叠着，仿佛一座血肉筑成的宝塔。每具尸体的双手都被捆在身后，耷拉的脑壳像因熟透而爆裂的西瓜，汩汩流淌着鲜血。
脸色惨白的侍英直欲呕吐，连忙撇过脑袋不敢再看。只是转头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刚刚躲在什么底下——这是一副巨大的黑色棺材，没有任何花纹雕饰，漆面光滑，被四根横木架着，供在卧榻形状的石制棺床上。棺床四面垂下的布料被火焰烧得卷曲焦黑，但依稀可见鲜红的奇怪符号，四周的烛台散发出袅袅黑烟，如同起伏的水波托着黑色巨船。
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尸臭如巨蟒般紧紧缠住侍英的心脏。
她不能再骗自己这是个梦，或者是个因加班过度产生的精神幻觉了。在死亡的逼迫下，她甚至无暇顾及自己为何来到此处、又为何缩水成了十岁女童......层出不求的疑问最终都让位给了求生的欲望。
棺床侧面那块被烛火撩了个大洞的帘幕实在显眼，一旦有人进来，必然会发现异样！到时候只要走近察看，难免不会发现棺床底下的自己。
侍英强撑着身体在灵堂内摸索逃生的出口。
可是探索的结果令人失望。这是一间两丈见方的房间，泥土地面，四壁由混合了麦秸的黄土夯实筑成，拆除格挡、搬空家具，打通了所有房间后，南北通透。除了正对着棺材的房间入口，其他门窗全被泥土封死，就是一间密室！整间灵堂只有棺材、烛台、尸体，别无其它。
侍英甚至咬牙靠近了棺材的正前方的那些尸体，可惜也毫无所获。
怎么办？
棺床下方的夹缝空间已经不再安全，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藏身吗？
侍英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要赌一把这门口无人守卫趁机逃到山上吗？刚刚听那两人说这山中连日暴雨，不好追踪，若真能趁着雨夜躲入山中，未尝不能脱身。
或者暂且藏身于此？
回头凝视着房间中央那副黑棺，衬着满地的纸钱和血渍，仿佛红白花丛中伸出的噬人巨口，令人背后汗毛直竖。她刚刚看见了，那上面的棺盖并没有钉死....
轰隆隆——
雷声和着雨点在门槛处密密地泼成半个扇形，扇顶踩着一只乌皮靴，两条瘦长的人影落在厅里，压得灵堂内的三十六点烛光颤动不语。
靴子踩在纸钱上有种簌簌的声音，那声音很快蔓延到了烛台前，烧得焦黑的布料残片撒在地上，又被乌皮靴碾成黑灰。
“可能是开关门时，被风鼓起撩着了吧。”性格温吞的老者走路也慢吞吞的，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夜风大雨大，不好受啊......”
那年轻郎君轻轻应了，踩在破布残片上的脚步回转。
老者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就在侍英疑惑对方是否察觉到自己的踪迹时，室内突然一暗，半边的烛火剧烈晃动，金属摩擦石板的尖锐爆鸣声猛然炸开，震得她耳朵发麻！
什么声音如此刺耳！
侍英强忍着捂住耳朵的冲动，无奈那一声声仿佛要硬生生凿开她的脑袋，简直比值日的熊孩子故意用板擦刮过黑板发出的噪声，还要嘶哑尖利百倍！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窜入她的脑海——那支铜制烛台！
他们正拿那支铜制烛台刮擦棺床底部的缝隙，试探是否有人藏身于此。
果然起了疑心哪！
侍英忍住全身的战栗，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任由血气和臭味像藤蔓一样密密网住自己，只盼能藏得更深、更好。
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响彻满室。烛台顶端往外岔开的枝桠如同九根尖矛，穿透棺床的两侧，如果真有血肉之躯藏于此，恐怕全身上下都会被扎出血洞。负伤者绝不可能忍住这种剧烈的痛楚，即便咬紧牙齿不肯呼痛，那顺着铜枝桠流下的血迹也会被察觉；若是敢往门口处逃窜，定被悄无声息站在棺木前端的老者堵个正着。
金属的尖叫声伴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巨大的黑铁棺材旁站着两条瘦长黑影，还有铺满地面白惨惨的纸钱、堆成塔状的尸体、碎裂的头颅和残肢，衬得这间屋子有如鬼蜮。
直到每一个缝隙都被仔细检查过，那座铜制烛台才被重新放到地上，室内的烛火又开始安稳地燃烧着，洒出光与热。
侍英松了口气。
一时间屋内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眶里，后背已经被完全浸湿了，在极度的紧张和焦虑中，侍英紧紧闭着双眼，努力放轻呼吸，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咚咚得撞击声。
“莫非真是我们疑心太重？”乌皮靴在地上走来走去，停在了棺材旁边。
侍英的心悬了起来，嘴唇紧紧贴着那层泛着青气的皮肤上，浓郁的尸臭味钻进鼻子。她实在庆幸自己此时闭着眼睛，否则在这刺激性的气味下，恐怕眼泪都得掉出来，心里不断默念：没发现我、没发现我......
惊雷炸响！
青紫色的电光如同一根羊角匕首，从云层中穿出狠狠扎向大地，狂风大作，刺目的亮光席卷着暴雨从被吹开的木门处直冲而入，滚滚洪流，将天与地、屋内与屋外、雪片似的盘旋飞雾的纸钱，以及被推开一半的黑铁棺盖，照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黑漆素棺轰然洞开！
“......青箱青箱青箱......”
“王氏青箱究竟在何处！”
侍英厌烦地甩了一下脑袋，然而怒吼声、哀泣声、脚步踢踏声、金属撞击声等噪音仍止不住地钻进耳朵眼儿。
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侍英猛然睁眼，去摸身侧床头柜，手机没摸到，倒是摸了一手黏糊糊，被恶心地浑身一个激灵。她吐了口气，搓搓手指。
——猩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指缝直往下淌，散发着刺鼻的铁锈味。
侍英直愣愣地看向被血糊满的手掌，尤带着睡眠不足的蒙眬和迟钝。直到一滴血顺着食指的指腹滑到掌心，掉下来砸到眼角发出“啪嗒”声，她才突然找回了思维能力。上下排牙齿打着颤，翻身就要起来，可惜双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努力了两次还是使不上力，只好忍着害怕和恶心，伸手撑着身侧的地面先直起上半身，抖着手向四周摸索。
上下都是粗糙的石头表面，距离约莫一尺，顶上的石墙两边窄、前后长，手指敲在上面半丝声音也无，哪怕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推也纹丝不动，她只好放弃顶开这块长方形的石头盖子，往侧面摸到一片柔软的布帘。
勾起手指刚要挑开帘幕钻出去，却听见低低的一声闷响。
她呆住了。
被掀开一角的帘幕还搭在手指上，她却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透过布片缝隙里透出的一线烛光，侍英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方寸之地，粗糙的泥土地面、树枝状的古朴铜灯、层层叠叠的白色纸钱，以及，满地纸钱中挣扎的人影。
那甚至还不是尸体。尽管大半个脖子都被割断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撒了满地，金鱼般凸起的眼球中布满血丝，嘴巴开开合合，发不出声音，不断地溢出鲜血。那个人像砧板上的活鱼那样挣扎、弹动，才慢慢失去力气，不动了。
侍英看见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比同情和悲悯更快攫住心脏的，是同类的死亡所带来战栗和恐惧。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有所波动，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曲起手指放下那片幔帐，重新蜷缩回黑暗，高度紧张的心神令耳朵轻易地捕捉到，那些曾被她忽略的声响。
那是一声声相似的响动。沉闷，暗哑，如同西瓜自内部炸开、充沛的汁水四溅，也如暴风雨来临前、层层乌云间滚动的闷雷。每响一次，空气中的血腥味就更浓一点，重得几乎凝成实体的腥风如同无形的墙，将躲在幔帐后的侍英压得喘不过气。
“这是第十三个了。”老迈的声音飘进帘幕下。“还是没线索啊......”
另一个男子语气颇为焦躁，鞋底踩着半凝固的血泊，发出细微的粘黏声。“可惜从族里带来的人手多因暴雨滞留在山腰，其中颇有几个审讯拷问的老手，他们定能将这些刁民的嘴撬开！”
“郎君勿急。”一开始的男声慢悠悠道。“这场暴雨突如其来连下三天三夜，天昏地暗、山路湿滑，行人车马皆不可过。不过嘛，也不是没有好处。山里山外交通断绝，既困住了我们，也困住了别人，不如等到雨停，再集合村里和山腰的护卫搜山......”
“就怕夜长梦多！”年轻人脾气急，直接打断了老者。
“阿姐性情执拗，宁肯自戕也不肯承认获得夫家的青箱传承。可是这偌大的襄城侯府，几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怎会在雒水之变中一夕尽覆，甚至没有任何后手留下？都是世家，谁还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可惜如今曾在襄城侯府侍奉的仆婢风流云散，阿姐也愤然自戕，这世上已无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这下真叫人犯了难。
沉默片刻，老者才慢慢开口。“郎君勿急。既然无人开口，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请神吧！”
接下来便是悉悉索索的低语声，听不真切。
侍英心里又沉又冷，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侧耳听着外面的低语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吱呀——”两声响声后，轰隆隆的滚雷、噼里啪啦的雨点以及树叶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呻吟声突然骤然变大，几息后又重归寂静。
她继续数着自己的呼吸声，直到二十息后，仍然没有听见屋内除了烛芯爆裂声之外的动静，才慢慢伸出手，挑开了隔在眼前的那层布幔。钻出来的时候，不意右脚的麻筋一跳，身体歪倒在地上，轱辘几圈撞到右前方立着的烛台底座，发出“咚”得闷响。
这一跤摔得她不轻，直到扶着烛台伸出的树状枝桠站起来，还觉得脑中嗡嗡响，撞到铜制支架的后背也突突得疼。更糟的是，虽然她及时扶住了烛台，但歪斜的枝桠还是撩黑了布幔的下缘。
只是此时的侍英顾不得这些。
在看清外界景象的那一霎那，她有如被雷劈中——
那是屠宰场。十几具尸体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围成圈倒在地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伏在地上堆叠着，仿佛一座血肉筑成的宝塔。每具尸体的双手都被捆在身后，耷拉的脑壳像因熟透而爆裂的西瓜，汩汩流淌着鲜血。
脸色惨白的侍英直欲呕吐，连忙撇过脑袋不敢再看。只是转头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刚刚躲在什么底下——这是一副巨大的黑色棺材，没有任何花纹雕饰，漆面光滑，被四根横木架着，供在卧榻形状的石制棺床上。棺床四面垂下的布料被火焰烧得卷曲焦黑，但依稀可见鲜红的奇怪符号，四周的烛台散发出袅袅黑烟，如同起伏的水波托着黑色巨船。
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尸臭如巨蟒般紧紧缠住侍英的心脏。
她不能再骗自己这是个梦，或者是个因加班过度产生的精神幻觉了。在死亡的逼迫下，她甚至无暇顾及自己为何来到此处、又为何缩水成了十岁女童......层出不求的疑问最终都让位给了求生的欲望。
棺床侧面那块被烛火撩了个大洞的帘幕实在显眼，一旦有人进来，必然会发现异样！到时候只要走近察看，难免不会发现棺床底下的自己。
侍英强撑着身体在灵堂内摸索逃生的出口。
可是探索的结果令人失望。这是一间两丈见方的房间，泥土地面，四壁由混合了麦秸的黄土夯实筑成，拆除格挡、搬空家具，打通了所有房间后，南北通透。除了正对着棺材的房间入口，其他门窗全被泥土封死，就是一间密室！整间灵堂只有棺材、烛台、尸体，别无其它。
侍英甚至咬牙靠近了棺材的正前方的那些尸体，可惜也毫无所获。
怎么办？
棺床下方的夹缝空间已经不再安全，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藏身吗？
侍英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要赌一把这门口无人守卫趁机逃到山上吗？刚刚听那两人说这山中连日暴雨，不好追踪，若真能趁着雨夜躲入山中，未尝不能脱身。
或者暂且藏身于此？
回头凝视着房间中央那副黑棺，衬着满地的纸钱和血渍，仿佛红白花丛中伸出的噬人巨口，令人背后汗毛直竖。她刚刚看见了，那上面的棺盖并没有钉死....
轰隆隆——
雷声和着雨点在门槛处密密地泼成半个扇形，扇顶踩着一只乌皮靴，两条瘦长的人影落在厅里，压得灵堂内的三十六点烛光颤动不语。
靴子踩在纸钱上有种簌簌的声音，那声音很快蔓延到了烛台前，烧得焦黑的布料残片撒在地上，又被乌皮靴碾成黑灰。
“可能是开关门时，被风鼓起撩着了吧。”性格温吞的老者走路也慢吞吞的，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夜风大雨大，不好受啊......”
那年轻郎君轻轻应了，踩在破布残片上的脚步回转。
老者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就在侍英疑惑对方是否察觉到自己的踪迹时，室内突然一暗，半边的烛火剧烈晃动，金属摩擦石板的尖锐爆鸣声猛然炸开，震得她耳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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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英强忍着捂住耳朵的冲动，无奈那一声声仿佛要硬生生凿开她的脑袋，简直比值日的熊孩子故意用板擦刮过黑板发出的噪声，还要嘶哑尖利百倍！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窜入她的脑海——那支铜制烛台！
他们正拿那支铜制烛台刮擦棺床底部的缝隙，试探是否有人藏身于此。
果然起了疑心哪！
侍英忍住全身的战栗，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任由血气和臭味像藤蔓一样密密网住自己，只盼能藏得更深、更好。
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响彻满室。烛台顶端往外岔开的枝桠如同九根尖矛，穿透棺床的两侧，如果真有血肉之躯藏于此，恐怕全身上下都会被扎出血洞。负伤者绝不可能忍住这种剧烈的痛楚，即便咬紧牙齿不肯呼痛，那顺着铜枝桠流下的血迹也会被察觉；若是敢往门口处逃窜，定被悄无声息站在棺木前端的老者堵个正着。
金属的尖叫声伴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巨大的黑铁棺材旁站着两条瘦长黑影，还有铺满地面白惨惨的纸钱、堆成塔状的尸体、碎裂的头颅和残肢，衬得这间屋子有如鬼蜮。
直到每一个缝隙都被仔细检查过，那座铜制烛台才被重新放到地上，室内的烛火又开始安稳地燃烧着，洒出光与热。
侍英松了口气。
一时间屋内只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眶里，后背已经被完全浸湿了，在极度的紧张和焦虑中，侍英紧紧闭着双眼，努力放轻呼吸，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咚咚得撞击声。
“莫非真是我们疑心太重？”乌皮靴在地上走来走去，停在了棺材旁边。
侍英的心悬了起来，嘴唇紧紧贴着那层泛着青气的皮肤上，浓郁的尸臭味钻进鼻子。她实在庆幸自己此时闭着眼睛，否则在这刺激性的气味下，恐怕眼泪都得掉出来，心里不断默念：没发现我、没发现我......
惊雷炸响！
青紫色的电光如同一根羊角匕首，从云层中穿出狠狠扎向大地，狂风大作，刺目的亮光席卷着暴雨从被吹开的木门处直冲而入，滚滚洪流，将天与地、屋内与屋外、雪片似的盘旋飞雾的纸钱，以及被推开一半的黑铁棺盖，照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黑漆素棺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