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外的雨势渐渐弱了，破败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地面上流淌的月光忽明忽暗。
男子的身形也淡了，只剩一袭宽大的衣袍如同青色烟雾飘散至空中。
青色的袍角向下垂落到老者的头顶，羽毛般轻微的力道却令其心跳如擂鼓。他狠掐了把掌心，只敢将脸埋在胳膊里，语气中有十二万分的恭敬：
“西陵圣母在上，吾以抱犊山之暂代山君，大燕赵郡李氏长房嫡枝，第六子李姓名侑为祭品，请求圣母解答——襄城侯之青箱如今落在何处！”
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很快浸湿了那一小块裸露的皮肤，赵薄咬咬牙继续加码：“鄙人愿奉献大燕上党郡壶关县抱犊山内剩余之二十六个野民！”
“奉献赵郡李氏所属之健仆文冬、万秋、立荣、锡生、彦武等二十三人，婢女春雷、冬草、秋月、夏花等十四人！”
“奉献赵郡李氏长房第六子李侑所生之次女及三子！”
......
这些筹码是他在临行前与家主密谈三日定下的计策，只为夺取襄城侯府的青箱穿成，将赵郡李氏一举托入大燕顶级世家的门槛！现今折了主君嫡亲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若还不能打动圣母，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家主的信任和牺牲。
侍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者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般，喊叫的声音几近于嘶吼，面对着空荡荡的灵堂，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竭尽全力地吐出一个个人名、鸟兽名、甚至不知名的奇怪名号。
他在跟谁说话？
更多的人命！更多的血食！更多的祭品！更多、更多！
赵薄喊到最后，无论其身份高贵还是低贱，关系疏远还是亲近，只要发热发烫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名字，立刻就会被他甩上那杆冥冥之中的天平。他的鼻尖几乎能嗅到丝丝缕缕不断叠加的血气，祭台上堆砌的数字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再往下是连偌大的李氏也无法承担的代价了。
可是，还是不够祂一句话的份量！
难道——他和家主要赌输了？
浑身已被汗水浸湿，花白的头发黏在额头处，脸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丝，紧张、畏惧、激动、兴奋等等无数情绪东奔西蹿，令他老迈的身躯微微颤抖，十指紧紧扣住地面，指缝里满是混合着血丝的肮脏泥土。
“圣母！西陵圣母！吾愿献上自身三十年之寿命！请求圣母垂怜，襄城侯青箱之下落何在！何在啊！”
赵薄激动得口沫飞溅，满脸通红，忍不住往上一瞥，骤然消声！
头顶三尺有神明！
三尺之上，已经不是人的世界，而是神的属地。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从短暂越过禁忌的老者眼眶中流出，在地上积蓄成点点血泊，而他张大嘴巴，喉咙深处发出嗬嗬哀鸣，手指死命抠住眼皮想要闭眼，可是双眼却违背意志地牢牢盯着头顶三尺的虚空，祂向他睁开了千万只眼睛，如同五色斑斓的宝石，又像巨大深邃的黑洞，宏大、恐怖、死寂，整个世界沉默地朝他倾倒下来。
记忆中的最后感觉是头顶迸出一缕轻微但极其恐怖的声音，像是鸣铎发出的那种细微振颤的铛铛声，仿佛魂魄被击出天灵盖的抨击声。
赵薄得到了答案。
侍英目瞪口呆。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个年轻人先时变了个人似的趾高气昂、洋洋得意，接着又直挺挺地僵住，面色惨白，突然昏厥。而匍匐在地的老者更是诡异，连头都不敢抬，颤抖地仿佛秋风中的落叶，嘴里还在大喊大叫着“李氏”、“圣母”之类的话，随即话音猛地顿住，歪倒在地，露出来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难道是群体性癔症？
侍英内心嘀咕着，耐心等待片刻，见这两人毫无动静，才慢慢从灵堂内那些被献祭的、僵硬泛青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脚尖挪动到那片从门槛流泻而下的光亮处，又缩了回来，绕到另一边捡起了滚落到地面的短刀。
可能是掌心中坚硬的刀柄借给了她力量，深呼吸后走近，蹲下身体伸出手指往那个年轻人的鼻下探去——没有呼吸。
侍英的手一抖，看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震惊不已。
怎么会？这人就这样死了？
毕竟刚刚这两人还在发疯杀人，满屋子翻箱倒柜想要捉住她，连自己亲姐姐的尸体都从棺材里拉出来，还满心想着去请那什么“圣母”，眼看着搞出几个古怪的仪式之后，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死了，实在令她觉得匪夷所思。
难道是被这诡秘的环境诱发了心源性猝死？
但两人同时病发也过于巧合了......
无论如何，这个生死大关算是过了。侍英内心小小地松了口气，在两个杀人魔的眼皮底下躲藏起来实在考验人的神经。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一老一少的尸体就会被门外的守卫发现，接下来只要她躲进角落趁乱混过去，就暂时安全了。
这样想着，她站起身，迈步跨过地上的老者，准备找地方藏身。
身形晃动！
侍英吓得突然砰砰直跳，低头看去，竟见脚腕上多出一只枯瘦的手掌！这支老旧的捕兽夹牢牢地钳抓她的脚腕，吓得她用另只脚猛力踹去！
手腕松动，传来“呵、呵呵”得嘶哑喘气声。原来那倒地的老者竟还尚未断气，不仅抓住她的脚腕，还艰难地抬起上半身，睁着暴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的头顶。
纵然知道这可能是敌人的计策，但那老头眼底的惊惧实在太过真切，侍英忍不住抬头迅速往上瞟去。
多亏这一眼——在眼角扫到那块布满绒毛的黑斑时，她的身体比脑子更早地作出了最佳反应——立刻屈膝矮身，往地上扑去，随着身体转向右前方，手臂顺势上抬，被她反手握住的短刀像是猛兽口中露出的獠牙，刀尖上挑，自下往上撩去！
她只觉得握住刀柄的手掌在颤动，仿佛切进了一块滑腻的泛着腥气的生鱼肉，小半截覆盖着绒毛的触肢滚到地上，脚边响起老者尖利得不似人声的嚎叫，但侍英没有任何多余精力注意那老头了。
在脚腕挣脱束缚的下一秒，她就连滚带爬地远离那块地面，直到背部靠上门框，才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半空，只见那房梁上居然静静地吊着一只半人大小的怪虫！
形似蜘蛛，全身覆盖着青黑色的硬壳，表面长着细密的棕色绒毛，尤其是背部，远远望去仿佛微笑的人面。这只人面蜘张着八只巨大的节肢，其中一只已经被她削去了半截，切口处流出黑色的脓水，正好滴在青年的尸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侍英悚然而惊，幸好方才滚离了那虫子所在的地面，否则被这毒液沾上岂不要脱掉一层皮？
月光暗淡，屋内昏暗，那东西又浑身青黑，如同块状的巨大阴影，暗暗藏在灵堂的房梁上。算算方位，那年轻人刚刚就站在怪虫所在的横梁下，头顶正对着那只流淌着毒液的口器，也许正是因此诱发的心源性猝死，当场暴毙。
不远处的老者还在哀哀呻吟着，朝那只蹲伏在房梁上的虫子伸手，嘴里咕哝，不知道在祈求些什么。那副样子看得侍英心里发毛，片刻才反应过来，不会他们口中的“西陵圣母”指的就是这只大虫子吧！
想通后侍英的喉咙顿时堵了大堆脏话，只是眼看着那虫子挥动节肢迅速地循着房梁攀爬，才咬牙忍了下来，脚步不停地往门口退去。
才退到门槛附近，她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低头才发现脚底踩着人手，皮肤泛青，再定睛去看，原来两个守卫直挺挺地倒在门外，伸出的胳膊被透明的网状粘膜吊在门槛处！
怪不得渐渐地连风声、雨声都听不见了，门口早被它封住了。
她面色凝重地回头，那东西把整个房间建成了巨大的蜂巢啊。
握紧手中短刀，侍英深吸口气，双眼紧盯那只怪物的动向，根据着那些镰刀般狭长锋利的节肢的长度，不断估算对方的移动速度和攻击范围。
好消息是那东西虽然身躯庞大得惊人，相貌古怪得如同不同种类昆虫的缝合体，但似乎也继承了蜘蛛的视力缺陷和蜜蜂的筑巢习性，蹲伏在房梁之上，吐丝织网，并未注意到她这里的情况。
坏消息是这鬼东西吃人！
侍英眼睁睁地看到那怪物吐出黏液，粘在那个年轻人的尸体上，裹缠吊起，悬在半空转动，很快做成一个纺锤形状的“人茧”。
继而注入毒素，将尸体化为血水，像在房梁下吊了半透明的血袋，那根连接着血袋的丝线被吸入昆虫的口器中，整个人体连皮带肉被其吞入腹中，最后只剩破烂衣袍从半空中掉到地上，袍内轱辘辘滚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
她小心地用刀挑起那枚印章，干净的外表透出莹润的玉色，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眼前被怪物吞噬，心脏嘣嘣直跳，发着抖的手指猛力挥刀，向罩着门口的黏液上戳去！
跑！
可惜这猛然挥出的一刀如同刺入泥潭之中，任她如何努力仍然刺不穿层层叠叠的透明黏液。
侍英不死心，转而又在侧面的墙壁上划过，也刮下了透明的胶状物，整间房屋的墙壁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透明丝线，黏糊糊的，裹了一层又一层，连门框都被这种不明胶状物封得严丝合缝，连刀刃都刺不穿，简直和电影里的异形巢穴一样！
突然耳尖微动，她立刻抽回刀刃，朝右后方退去！
瞬息之间，头顶悄无声息地滑过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那东西挥舞着肢体，顺着屋梁朝门口的方向爬来。
心脏迅速跳动，侍英立刻躲到那具黑铁巨棺之后，仍然不忘伸头仔细观察对方的动静。
那东西的目标不是自己。她皱着眉头，看着它趴在门口，黑色的足尖沿着布满黏液的墙壁和门框滑动，月光照在它身上，拉出的细长阴影缓攀爬到四周的墙壁上，如同黑色的蛛网。拳头大小的昆虫复眼在光线下反射出彩虹色，如同宝石般美丽，那只巨大的头颅上弹出锯齿般的口器，不住地摩挲。
它在做什么？侍英只觉得疑惑。
那东西在门口徘徊了几圈，似乎放弃了，转而掉头吐出丝线裹住了临近门口的两堆尸体，将那些被割喉放血而死的可怜人如法炮制，这次缠好后却不急着注入毒素，而是将其并排吊在房梁下做成“人茧”。
越来越多的丝线喷吐而出，在半空中织就透明的大网，吊着十几个透明茧子，很快靠近门口的前半个空间里就布满了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的黏液，而那只怪物居然还在不停地从茧中吸血，然后织造蛛网，如此循环。
月色下这些茧子里有的已经干瘪，有的泛着淡淡的粉红，都随着蛛网的颤动而微微摇晃。
侍英忍住内心的战栗，抓过倒在脚边的铜制烛台，用短刀削去一根枝桠，朝着离自己最远的对角掷去。
那只尖锐的铜枝划过短短的弧线，栽进那张透明蛛网中。
就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泛起的圈圈涟漪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只似蛛非蛛、似蜂非蜂的怪物迅速抬高头颅，沿着半空中纵横的丝线，扑向那截短枝桠！
侍英明白了。
它在通过蛛网的振动捕食猎物！
男子的身形也淡了，只剩一袭宽大的衣袍如同青色烟雾飘散至空中。
青色的袍角向下垂落到老者的头顶，羽毛般轻微的力道却令其心跳如擂鼓。他狠掐了把掌心，只敢将脸埋在胳膊里，语气中有十二万分的恭敬：
“西陵圣母在上，吾以抱犊山之暂代山君，大燕赵郡李氏长房嫡枝，第六子李姓名侑为祭品，请求圣母解答——襄城侯之青箱如今落在何处！”
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很快浸湿了那一小块裸露的皮肤，赵薄咬咬牙继续加码：“鄙人愿奉献大燕上党郡壶关县抱犊山内剩余之二十六个野民！”
“奉献赵郡李氏所属之健仆文冬、万秋、立荣、锡生、彦武等二十三人，婢女春雷、冬草、秋月、夏花等十四人！”
“奉献赵郡李氏长房第六子李侑所生之次女及三子！”
......
这些筹码是他在临行前与家主密谈三日定下的计策，只为夺取襄城侯府的青箱穿成，将赵郡李氏一举托入大燕顶级世家的门槛！现今折了主君嫡亲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若还不能打动圣母，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家主的信任和牺牲。
侍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者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般，喊叫的声音几近于嘶吼，面对着空荡荡的灵堂，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竭尽全力地吐出一个个人名、鸟兽名、甚至不知名的奇怪名号。
他在跟谁说话？
更多的人命！更多的血食！更多的祭品！更多、更多！
赵薄喊到最后，无论其身份高贵还是低贱，关系疏远还是亲近，只要发热发烫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名字，立刻就会被他甩上那杆冥冥之中的天平。他的鼻尖几乎能嗅到丝丝缕缕不断叠加的血气，祭台上堆砌的数字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再往下是连偌大的李氏也无法承担的代价了。
可是，还是不够祂一句话的份量！
难道——他和家主要赌输了？
浑身已被汗水浸湿，花白的头发黏在额头处，脸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丝，紧张、畏惧、激动、兴奋等等无数情绪东奔西蹿，令他老迈的身躯微微颤抖，十指紧紧扣住地面，指缝里满是混合着血丝的肮脏泥土。
“圣母！西陵圣母！吾愿献上自身三十年之寿命！请求圣母垂怜，襄城侯青箱之下落何在！何在啊！”
赵薄激动得口沫飞溅，满脸通红，忍不住往上一瞥，骤然消声！
头顶三尺有神明！
三尺之上，已经不是人的世界，而是神的属地。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从短暂越过禁忌的老者眼眶中流出，在地上积蓄成点点血泊，而他张大嘴巴，喉咙深处发出嗬嗬哀鸣，手指死命抠住眼皮想要闭眼，可是双眼却违背意志地牢牢盯着头顶三尺的虚空，祂向他睁开了千万只眼睛，如同五色斑斓的宝石，又像巨大深邃的黑洞，宏大、恐怖、死寂，整个世界沉默地朝他倾倒下来。
记忆中的最后感觉是头顶迸出一缕轻微但极其恐怖的声音，像是鸣铎发出的那种细微振颤的铛铛声，仿佛魂魄被击出天灵盖的抨击声。
赵薄得到了答案。
侍英目瞪口呆。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个年轻人先时变了个人似的趾高气昂、洋洋得意，接着又直挺挺地僵住，面色惨白，突然昏厥。而匍匐在地的老者更是诡异，连头都不敢抬，颤抖地仿佛秋风中的落叶，嘴里还在大喊大叫着“李氏”、“圣母”之类的话，随即话音猛地顿住，歪倒在地，露出来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难道是群体性癔症？
侍英内心嘀咕着，耐心等待片刻，见这两人毫无动静，才慢慢从灵堂内那些被献祭的、僵硬泛青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脚尖挪动到那片从门槛流泻而下的光亮处，又缩了回来，绕到另一边捡起了滚落到地面的短刀。
可能是掌心中坚硬的刀柄借给了她力量，深呼吸后走近，蹲下身体伸出手指往那个年轻人的鼻下探去——没有呼吸。
侍英的手一抖，看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震惊不已。
怎么会？这人就这样死了？
毕竟刚刚这两人还在发疯杀人，满屋子翻箱倒柜想要捉住她，连自己亲姐姐的尸体都从棺材里拉出来，还满心想着去请那什么“圣母”，眼看着搞出几个古怪的仪式之后，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死了，实在令她觉得匪夷所思。
难道是被这诡秘的环境诱发了心源性猝死？
但两人同时病发也过于巧合了......
无论如何，这个生死大关算是过了。侍英内心小小地松了口气，在两个杀人魔的眼皮底下躲藏起来实在考验人的神经。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一老一少的尸体就会被门外的守卫发现，接下来只要她躲进角落趁乱混过去，就暂时安全了。
这样想着，她站起身，迈步跨过地上的老者，准备找地方藏身。
身形晃动！
侍英吓得突然砰砰直跳，低头看去，竟见脚腕上多出一只枯瘦的手掌！这支老旧的捕兽夹牢牢地钳抓她的脚腕，吓得她用另只脚猛力踹去！
手腕松动，传来“呵、呵呵”得嘶哑喘气声。原来那倒地的老者竟还尚未断气，不仅抓住她的脚腕，还艰难地抬起上半身，睁着暴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的头顶。
纵然知道这可能是敌人的计策，但那老头眼底的惊惧实在太过真切，侍英忍不住抬头迅速往上瞟去。
多亏这一眼——在眼角扫到那块布满绒毛的黑斑时，她的身体比脑子更早地作出了最佳反应——立刻屈膝矮身，往地上扑去，随着身体转向右前方，手臂顺势上抬，被她反手握住的短刀像是猛兽口中露出的獠牙，刀尖上挑，自下往上撩去！
她只觉得握住刀柄的手掌在颤动，仿佛切进了一块滑腻的泛着腥气的生鱼肉，小半截覆盖着绒毛的触肢滚到地上，脚边响起老者尖利得不似人声的嚎叫，但侍英没有任何多余精力注意那老头了。
在脚腕挣脱束缚的下一秒，她就连滚带爬地远离那块地面，直到背部靠上门框，才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半空，只见那房梁上居然静静地吊着一只半人大小的怪虫！
形似蜘蛛，全身覆盖着青黑色的硬壳，表面长着细密的棕色绒毛，尤其是背部，远远望去仿佛微笑的人面。这只人面蜘张着八只巨大的节肢，其中一只已经被她削去了半截，切口处流出黑色的脓水，正好滴在青年的尸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侍英悚然而惊，幸好方才滚离了那虫子所在的地面，否则被这毒液沾上岂不要脱掉一层皮？
月光暗淡，屋内昏暗，那东西又浑身青黑，如同块状的巨大阴影，暗暗藏在灵堂的房梁上。算算方位，那年轻人刚刚就站在怪虫所在的横梁下，头顶正对着那只流淌着毒液的口器，也许正是因此诱发的心源性猝死，当场暴毙。
不远处的老者还在哀哀呻吟着，朝那只蹲伏在房梁上的虫子伸手，嘴里咕哝，不知道在祈求些什么。那副样子看得侍英心里发毛，片刻才反应过来，不会他们口中的“西陵圣母”指的就是这只大虫子吧！
想通后侍英的喉咙顿时堵了大堆脏话，只是眼看着那虫子挥动节肢迅速地循着房梁攀爬，才咬牙忍了下来，脚步不停地往门口退去。
才退到门槛附近，她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低头才发现脚底踩着人手，皮肤泛青，再定睛去看，原来两个守卫直挺挺地倒在门外，伸出的胳膊被透明的网状粘膜吊在门槛处！
怪不得渐渐地连风声、雨声都听不见了，门口早被它封住了。
她面色凝重地回头，那东西把整个房间建成了巨大的蜂巢啊。
握紧手中短刀，侍英深吸口气，双眼紧盯那只怪物的动向，根据着那些镰刀般狭长锋利的节肢的长度，不断估算对方的移动速度和攻击范围。
好消息是那东西虽然身躯庞大得惊人，相貌古怪得如同不同种类昆虫的缝合体，但似乎也继承了蜘蛛的视力缺陷和蜜蜂的筑巢习性，蹲伏在房梁之上，吐丝织网，并未注意到她这里的情况。
坏消息是这鬼东西吃人！
侍英眼睁睁地看到那怪物吐出黏液，粘在那个年轻人的尸体上，裹缠吊起，悬在半空转动，很快做成一个纺锤形状的“人茧”。
继而注入毒素，将尸体化为血水，像在房梁下吊了半透明的血袋，那根连接着血袋的丝线被吸入昆虫的口器中，整个人体连皮带肉被其吞入腹中，最后只剩破烂衣袍从半空中掉到地上，袍内轱辘辘滚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
她小心地用刀挑起那枚印章，干净的外表透出莹润的玉色，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眼前被怪物吞噬，心脏嘣嘣直跳，发着抖的手指猛力挥刀，向罩着门口的黏液上戳去！
跑！
可惜这猛然挥出的一刀如同刺入泥潭之中，任她如何努力仍然刺不穿层层叠叠的透明黏液。
侍英不死心，转而又在侧面的墙壁上划过，也刮下了透明的胶状物，整间房屋的墙壁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透明丝线，黏糊糊的，裹了一层又一层，连门框都被这种不明胶状物封得严丝合缝，连刀刃都刺不穿，简直和电影里的异形巢穴一样！
突然耳尖微动，她立刻抽回刀刃，朝右后方退去！
瞬息之间，头顶悄无声息地滑过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那东西挥舞着肢体，顺着屋梁朝门口的方向爬来。
心脏迅速跳动，侍英立刻躲到那具黑铁巨棺之后，仍然不忘伸头仔细观察对方的动静。
那东西的目标不是自己。她皱着眉头，看着它趴在门口，黑色的足尖沿着布满黏液的墙壁和门框滑动，月光照在它身上，拉出的细长阴影缓攀爬到四周的墙壁上，如同黑色的蛛网。拳头大小的昆虫复眼在光线下反射出彩虹色，如同宝石般美丽，那只巨大的头颅上弹出锯齿般的口器，不住地摩挲。
它在做什么？侍英只觉得疑惑。
那东西在门口徘徊了几圈，似乎放弃了，转而掉头吐出丝线裹住了临近门口的两堆尸体，将那些被割喉放血而死的可怜人如法炮制，这次缠好后却不急着注入毒素，而是将其并排吊在房梁下做成“人茧”。
越来越多的丝线喷吐而出，在半空中织就透明的大网，吊着十几个透明茧子，很快靠近门口的前半个空间里就布满了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的黏液，而那只怪物居然还在不停地从茧中吸血，然后织造蛛网，如此循环。
月色下这些茧子里有的已经干瘪，有的泛着淡淡的粉红，都随着蛛网的颤动而微微摇晃。
侍英忍住内心的战栗，抓过倒在脚边的铜制烛台，用短刀削去一根枝桠，朝着离自己最远的对角掷去。
那只尖锐的铜枝划过短短的弧线，栽进那张透明蛛网中。
就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泛起的圈圈涟漪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只似蛛非蛛、似蜂非蜂的怪物迅速抬高头颅，沿着半空中纵横的丝线，扑向那截短枝桠！
侍英明白了。
它在通过蛛网的振动捕食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