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卞春竹心情复杂的盯着河岸,恢复自由身的喜悦还没来得及体会,就陷入下一个烦恼,她有些烦躁,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块东西,竟有一丝想将其扔到河里的冲动。

    恢复身份得之不易,她真的要因为沈陵而再次失去吗。

    白日,她与俊霖终于找了机会见面。原本白净的教书先生,竟已瘦了一大圈,眼下的青黑可见最近的疲惫。卞春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将他带来京城,却教他平白受了很多苦。

    “等事成后。我们便回卞家村。不知小落和蒋烔他们如何了。”

    俊霖听了她的话,似乎是在安慰她没事,笑着点点头。

    卞春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因为一时意气想知道苏朝肯定没死而再次回到京城的决定是否正确,明明自己软弱无能,却总异想天开,让身边的人为她受伤。

    但在每个寂静无人的深夜,她无法忘却亲手埋下崔父崔母的那一幕。

    她咽不下这口气。

    但这口气从哪里来,她说不清。

    眼下沈陵已经知晓俊霖,断不能让他出现在人前,苏朝设法让他暂住在城中森云使者的住所中。森云使者是西域来的高僧,每隔几年都会回大陈传播佛学,故早些年就特地给他设了行馆。馆中有不少信徒一同吃住,学习。

    值得欣慰的是,俊霖对森云使者所讲的很感兴趣,神采飞扬的对卞春竹说起自己的见解。卞春竹很高兴他能找到打发时间的事,毕竟闷在那个地方也是难为他了,但俊霖像是看到什么随即脸色尴尬的看向她的后方。

    卞春竹随着他的视线转身,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警戒心顿起。

    “你怎么会在这?!”

    俊霖的质问,薛明澄置若罔闻,双眼死死盯着这个在她人生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她自幼就与危子乐相识,在孩童时期,她就整天跟着危子乐,那时的危子乐每日都在不同夫子中转悠,要学的东西很多却从不抱怨,琴棋书画诗书五经,翻来覆去,他依旧沉着冷静,薛明澄也吵着要学,虽然余光都在他身上。

    就算长大后,被那群人背后说她纠缠危子乐,她也不在乎,她知道她和危子乐注定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只需要等待嫁给他就好。然而这个女人竟然让长公主赐婚抢走危子乐,好在老天有眼,这个假冒者最终仓皇逃窜,而她也笑看危子乐的求娶。

    但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这个女人阴魂不散。

    薛明澄手捂着肚子,像条毒蛇一样盯着这个女人,明明只是个村姑,且肆意妄为,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却依旧一副所有人都欺负她的模样,令人作呕。

    从牢里看完危子乐后,她没有回娘家也没回早被查抄的危府,住到了森云使者的行馆里。正当她心灰意冷之际,竟然碰到了那个曾经与卞春竹相熟的男子,但他很显然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凭直觉只要跟着这个男子就能找到卞春竹,假意接近他,果然在今天她找到机会了。

    这里地处偏僻,鲜少人经过,薛明澄想做什么轻而易举。

    卞春竹不确定她到底什么意图,危子乐如今被抓,薛明澄想对她不利易如反掌,但如今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先发制人,“你想做什么,好好想清楚后果。”她再也不要被人左右生死。

    但在卞春竹的注视下,这个曾经恨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竟然做出一个让她怔住的举动。

    薛明澄扶着腰慢慢朝她跪了下去,双膝叩地,一声清脆。

    “从前过往,皆是我的错。我愿意补偿你一切,但求你一件事……救你,救救危子乐吧,救救你,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卞春竹垂眸凝视这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不断叩首朝她乞求,心里竟生出个难言的滋味。

    说起薛明澄,她并非对她没有怨恨,但她伤了她的左手前。她也曾恨过她抢走危子乐。但卞春竹也明白这桩婚事一个巴掌又如何能拍得响。她不过是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人。

    “抱歉。我只是个平民百姓,我也无能为力。”

    她确实不认为危子乐会做出他们口中的事,但这些事太大,与她离得太远。危子乐对她很好,但这是他的命。

    薛明澄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她,破防道,“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早上,他火急火燎的送走你,是为了把什么给你。卞春竹,你不能这般无情无义,他为了你做得还不够多吗?!”

    话一出口,薛明澄的泪先划过脸颊,落地成花,随后泣不成声,趴在地上,不停颤抖。

    卞春竹沉默的盯着她随风飘起的衣角,绫罗绸缎,价值不菲,能抵寻常人家的多少顿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明明有大好的时光,却要蹉跎在危子乐身上。

    “那他又是如何对你的。当真值得你如此为他。”

    平静的语气击中薛明澄脆弱不堪的心,她怔住,苦涩的滋味划过心头,薛明澄自嘲的笑了,原来自己一直都知道他是怎么对自己的,就连旁人一直都看得很清楚。

    “我知道你是侯府家小姐。从前至今,与我针锋相对,不过因为危子乐。我不会原谅你,这只左臂就是见证。而你为了他做得那些事,罪孽也不会消亡。但是,”卞春竹顿了下。“危子乐是否做错了事,并不是我能解决的。你为他做这些,又能换回几分真心。”

    觉得刺耳的话多想几遍是不是有道理。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做。

    眼皮越来越重,肚子不适宜的疼痛起来,所有事都发生得太快,她甚至还没和肚子里这个孩子好好说几句。

    很快。她知道自己晕了过去。

    自小,她便是混世魔王,爹是侯爷,上面还有疼爱她的亲哥哥。虽然家里人都觉得小姑娘不用再学点拳脚,但似乎是天赋异禀,她学起来极快,常常仗着这个优势欺负同龄人。同龄的姑娘除了沈慧几乎都躲着她,生怕被她的张牙舞爪吓到。

    但她并不在乎,只觉得这些人娇气,矫情。不过,再大胆的人,总有怕的东西。她讨厌一切蛇类,吐着蛇信子,狡猾恶心的样子。好死不死,在一次宴席,年龄相仿的孩童都坐一块,吃到一半,不知哪冒出一条蛇,滑溜溜的,黑色印花,盘踞在树梢上。

    明明叫下人就可以处理的事,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故意提起她。

    “薛明澄呢,上啊,平常不就属她最厉害。”

    渐渐的,想看热闹的也跟着起哄,她逐渐被推搡出人群,茫然的站着,身后是嘲弄的声音在驱使她,她要抓这条蛇吗?

    吐着蛇信子,恶心至极的蛇。

    虚荣心战胜恐惧,她装作镇定的迈出腿,但众人的一声惊呼让她差点绊倒自己。

    她仰头,一道身影如风敏捷,两步上树,用树枝将蛇飞快的扔进麻袋里,扎紧口袋,平静的交给下人,接着坐下继续吃饭。

    当时周围人都倒吸一口气,静得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天之后,她知道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公子原来是危学士的儿子,跟着他师父在外游历才回来。

    也是那天,她开始对危子乐死缠烂打。

    再次醒过来,已经回到了森云使者的行馆,她躺在床上,侧目,是那个叫俊霖的男子正端了碗药进来。看他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看来是想起自己是谁了,也好,掩饰很累的。

    而俊霖皱眉却是因为刚才她晕了过去,是春竹和他一起送她回来的,春竹姑娘会把脉,看出她是喜脉,但半晌后表情却凝重起来。

    俊霖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犹豫半天。

    “春竹会看病。她说你有身孕了,要注意。但是。”

    “但是什么。 ”

    “如果你还想活,这个孩子留不得,你的身子太弱,忧思又过重。”俊霖将药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他说完如释重负,本以为床上的人会抓狂,不信他说的,但屋内却十分安静,许久,“是吗。”

    他抬头,薛明澄闭着眼睛,但泪悄悄划过。再也没有往日张牙舞爪的样子。

    于是,他又有些手足无措,想安慰她,“你别哭,或许还有其他方法,我们先养养身子。我给你熬了安神药,趁热喝好吗。”

    虽然这个姑娘强势霸道的一面他见过,但如今惨兮兮的又叫他觉得活该不起来。

    薛明澄静静哭了半晌,睁开朦胧的双眼,一张干净的帕子递了过来,有淡淡的皂角味道,她随视线而去,修长的手指遍布红色的印记,不难看出是烫伤。

    她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的人从头到脚,迅速的红了。薛明澄瞪大双眼,有些匪夷所思。

    这个场景诡异的感觉让薛明澄有一种想破涕而笑的荒诞感。

    “你喜欢我吗?”

    对方的神情让薛明澄愣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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