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笑,我可是按您意思办事。”

    姜韫查阅几本过后,大致猜出楼中记名册套路。

    来此地看亲的不多,楼中大半资料或是娘子们自个查来的。

    “既然姑娘无意再说,便他日再约。”曲肆已话语简洁明了,还留下一袋银子,“多的等下次再来。”

    姜韫疑惑,就这么完事了?不追问?不深究?不挖坑给她跳?倒像是赶着来送钱的慈善家。

    曲肆已径直下楼,并喊上和长亿相谈甚欢的韩临溪。

    “说好啦长亿,七日后弈王生辰你得替我献曲啊!”韩临溪下楼后不放心又回头嘱咐一句。

    不知是想到什么,曲肆已也跟着回头,补了一句:“到时姜韫姑娘也一起吧。切勿迟来,让殿下怪责。”

    林姨娘见两人走后,喊上安二。

    姜韫先把银子递给姨娘,“估摸着不止三十两。许是会生事端。”

    “咱不怕,背后有公主。”姨娘咬咬银子辨真伪,“何况我见那曲督首也无恶意,或是见你有缘。”

    姜韫内心冷笑,若真如此,她还有点瞧不起他了。

    “弈王生辰你准备点东西去,他性子好,不会刁难人。”姨娘忽变正经,“你和长亿好好宣传,撑撑我们楼的脸面,说不定会有不少生意~”

    果然,姨娘的第一要义便是赚银子。

    冬季一到,日头愈发短了。

    太阳还没晒多少,转眼来到了七日后。

    长亿和姜韫如约赴会。

    一到弈王府,就瞧见矮墙上皆刻有精细龙凤花纹。凡用到木头的,都是上好梨花木。下人服饰甚至不输鸿学堂校服。走进里头,先遇二十里金丝屏风,绕后一瞧,琳琅满目的收藏品……正当姜韫欣赏时,传来几声嗷嗷叫。

    两人寻着声走,原是两个仆人做错事,被弈王罚吃十个大肉饼。

    姜韫以为太过荒诞,吃肉饼算什么惩罚,问了长亿才知弈王从小便吃腻了猪肉,认为这样可威慑下人。

    到了青松亭。

    四周清幽,无日光照耀,早早点了灯笼。

    为了给弈王一个惊喜,韩临溪提前吩咐长亿要“排”好。

    仆人阿重带姜韫两人越往后走,越暗。

    路过一长排冒着烛光的房间,共五十六间。而房间里头映出的身影使她头皮发麻。若不是身影晃动,还以为都是些木偶傀儡。

    西梁好美。男子化妆乃是常事,好男风的现象也不算稀有。全京州无人不知,四皇子单弈素有断袖之癖。不过,五十六人会不会太多了……她竟有点担心那单弈纵欲过度,命不久矣。

    长亿和姜韫远离了宴会中心,在房间走廊尽头等着。

    长亿温声道:“小韫,我先和阿童去,等时间差不多,我喊他来带你。”

    “好。长亿姐姐的琴艺绝顶,此次定当一鸣惊人。”姜韫的恬言柔舌哄得长亿嫣然一笑。

    明明才走了一人,此处却荒了几分。

    空剩一身青袍,一只轮椅和两盏灯笼。

    虽不能亲眼所见,但联想之前长亿所奏,不免心神皆醉。想着以后这手艺无法流传下来,生了些惋惜。

    “姑娘可是在等人?”

    一道清润声线从背后袭来。

    姜韫回头,同对方目光交汇。

    十里送春风,眉上痣,桃花劫。

    是哪家公子?

    出门还铺红毯……等等,那铺红毯的男子不正是之前害原主姜韫断腿伤身的裴千获吗?

    姜韫下意识转回脸,留一背影示人。

    “怎么转回去了?”对方天真问道。

    一旁铺好红毯的裴千获先不乐意。几日来,弈王好不容易被他掇臀捧屁的举止感动,他得趁热打铁,好好教训这判若无人的小姑娘。

    “喂!没听到殿下喊你?”他奋力一跑,想把姜韫拽过来。

    “你是哪家……”裴千获把轮椅用力一转,却看到张熟悉的脸,“鬼啊!啊……闹……闹鬼啦殿下!”

    他使劲一跳,把单弈推到自己跟前,令单弈成为他和姜韫的中间人。

    单弈嫌恶地朝他瞟了一眼,扯回被裴千获紧紧撰在手心的衣袖。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姜韫打断。

    “今日乃是弈王殿下华诞,公子用这词恐怕有失偏颇。”姜韫懒洋洋道。

    裴千获向来怕百鬼众魅之类,身体练着声带一块颤抖:“你不是死了吗?”

    姜韫嘲弄:“活了一半下来。”随后垂帘瞧了眼自己的腿。

    “不可能!我亲眼见你把五虫散喝了下去!怎么可能不死!”

    姜韫搜刮记忆,她本以为那白色粉末是迷药,原是毒药。难道是原主死亡,她才穿到这副身子的?

    “裴公子。”姜韫冷静喊道,“那日是我不懂事,冲撞了您。您不过也只是用糖粉吓唬我罢了。”

    裴千获猛地惊醒,怎么自爆了?他辛辛苦苦在弈王眼前营造的好形象荡然无存!不行,得找补回来。

    “呵……是,不不!”他浑身僵硬,冷汗直流,咬咬牙继续说:“是下人不长眼,他们常伴我左右,就……”

    “有趣。”单弈开朗道:“裴千获,这可是你献给本王的贺礼?”

    “殿下言笑了,千获送您的可是……”

    “行了。本王也得去亭子看看,你们之间的恩怨自个解决吧。”单弈说完,轻踮脚走了。

    裴千获眼神陡变阴险,他来回扫视周围,此处虽能瞧见亭子风光,可从别处瞧过来却是个死角,旁边正好是个荷塘……他贼心不死,咽了咽口水,试探往前几步……

    青松亭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雪牍府、鸿学堂学子等一众在京州城有名有姓的子弟先后递上贺礼。

    轮到韩临溪时,考功司二品学士沈聪之子——沈玖取笑道:“我说临溪啊,你酝酿多日的惊喜到底长什么样!”

    韩临溪抬起腿,半躺在席位上,故作神秘。一手托着玉壶,酒酿直往嘴中流,喝足心畅快后才肯开口,“着急什么?人不是来了吗?”

    “哪呢?”

    几声嘈杂涌起。

    “向后瞧!”

    一阵风将前院的纱帘吹乱,席来一阵梨花香,上来几位舞女和一蒙面纱、手抱琵琶的佳人。

    在场无不陶醉于长亿纤纤玉手下的撩拨。

    因解决裴千获这祸害而迟来的姜韫,低声谢过仆人后,也慢下心来听。偶然间,对上坐在韩临溪旁曲肆已玩味的眼神。

    曲终,众人皆连连赞叹。

    单弈也不例外,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被姜韫吸引,“你是哪家的姑娘?刚忘了问你。”

    长亿见姜韫不方便,把琵琶交给仆人,亲自推姜韫过来,还替她回:“是同我一块来的妹妹。”担心别人以为姜韫是来攀龙附凤,便先开口解释:“还是曲督首叫来的呢。”

    “哦?”单弈好奇,目光给到左侧的人,“是肆已的意思?”

    “我同姜姑娘交谈过一次,文采斐然,借此机会,让殿下瞧瞧。”曲肆已信口开河,说到“文采斐然”时,还加重了咬字。

    幸好姜韫有所准备,向楼中善画的弦梨娘子讨了一副春日桃花图,上面题字为: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姜韫见到这幅画时,心中浮现《望海潮》中的一句,脱口而出,弦梨喜不自胜,啧啧称奇。姜韫再三解释不是她所作,弦梨反认为是她谦虚。一番沟通下,才知她所学的大家诗词,在西梁无人听过。

    那她得好好利用。

    因此,这幅画,没有一处出自姜韫。

    “《春日桃花图》原是楼中弦梨娘子……”姜韫淡雅自如描述。

    单弈不懂诗画,却也觉得美妙。倒是曲肆已又不怀好意说了句:“殿下,姜姑娘的才华可不止题字。若你让她当场对诗,也是锦囊佳句。”

    单弈清楚曲肆已的狡狯心思,先前他就同单弈说了红袖楼窝藏了刺杀他的刺客一事,但没人证据。思来想去,督察司办案能力一流,既没人证据,恐怕是误会人家了。可同曲肆已又为深交,不好道出。

    他又观察姜韫神色自若,或许确有文采,不是曲肆已那家伙故意刁难。

    “既然如此,在场诸多鸿学堂学子,试试?”

    沈玖首当其冲,他好诗词,见那题字便已浮想联翩,心中之诗,从口流露:“风月摇摇别无求,临水浩浩伴酒柔。姑娘可对下句?”

    在场没有几人是真心期盼,大多是伴着美酒佳肴、怀有见女子出丑的讥讽心态。

    长亿为姜韫捏了把汗,尽管姜莲曾夸耀过姜韫的才识,不过,现场对诗未免难办。

    姜韫搜肠刮肚,脑海蹦出一句。此句一处,按曲肆已的性子,应会乖乖上钩,届时督察司或有大用。

    不过姜韫仍稍有虚心,毕竟诗词,她连半桶水都不是,“此身天地一虚舟……”单凭语感,定前言不搭后语,希望鸿学堂学子不深究其意,“何处江山不自由。”

    刚念时,宴上喧闹。随着她慢声吐字,不知怎么地,秋夜晚风徐徐,吹得人心静。

    纵使铁面薄情、酷吏之名,也难抵寻自由之心。因权势所起,必受权势所困。

    曲肆已,或许你不知道,在红袖楼的记名册里,早有你的名字——姜韫暗自心想。

    “好!说得太好了!一叶虚舟何处不是自由啊。”韩临溪连忙起身,推开挡在他眼前的子弟,“各位,不是我仙霞自恋,姜姑娘所作里头的思思绪绪无一不是我心中所感啊。”

    韩临溪的白衣拖地,几撮落到肩头的发丝显得失意,他同父亲绝交,也为“自由”二字。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说得好!本宫要赏!”

    “皇姐?你回京啦!”单弈大喜。

    姿态各异的公子们有的整理着装,有的不以为然,但都恭敬地说了句:“拜见公主。”

    单钰颇有皇姐风范,举止之间带有豪爽之气。淡青色翠烟衫,头簪碧玉凤凰钗。细长柳眉,粉面威露,秀美神采下,只扬起一抹笑。不像单弈,直接朝对方扑上去。

    单钰手持平扇,素色的如意结被她缠绕指间,连人带扇看起来都十分闲散。

    她目光触及姜韫,见她身子不便,于是问:“你就是姜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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