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箸染箸染

    映照在御帘上的唐衣

    鬼笼中鼓之音”

    仿佛听到了什么在地上蠕动的声音。

    可是,或许也只是错觉。

    但是在贫民窟,一定要丢掉这种可笑的对鬼神的敬畏感,与其去想是不是怀有怨气的亡灵前来索命,倒不如去想是不是什么强盗潜伏在暗处想要抢夺资源。

    在这里,每个人都会成为强盗。

    贫民窟不存在善心,一切好意的背后都有高昂的价格,毫无道德的恶行更是随处可见。

    只是,无法忽略从后背蔓延上来的恶寒,仿佛被什么不祥之物盯上一样。

    果然不是,果然不是人类!

    深夜里的红色格外显眼,那是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肩膀传来滚烫的感觉,好烫,好烫。在寒冷的黑夜里显得好温暖,所以想伸手去确认。

    摸到了粘稠的液体,然后大脑慢半拍才开始传达痛觉。

    是肩膀被扯下了一大块儿的肉。

    啊,好痛,好痛,想大声喊出来,想把在附近睡觉的流浪汉们弄醒。

    绝不能一个人面对这个家伙。

    那不是人类,那绝不是人类。

    剧痛使他眼前发黑。

    努力想找回声音,但是即便努力张开嘴也只有“嘶嘶”的气音。

    此时,风吹过满是汗水的脑门,让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身上全是湿意,如今已经分不清到底浑身是血还是汗了。

    求生欲让他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快速鼓动着喉结,伴随着如同破旧鼓风机转动扇叶的声音,他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

    于是他立刻放声大喊——他本来打算这样做。

    但是立刻,粗壮如同拧成绳结的布状儿长条填满了他长大的嘴,甚至冲进了更深的,喉咙深处,仿佛要伸进肚子里,在里面搅动中,勾着喉咙,然后要将内脏撕扯出来。

    同时,脖子也感到了一阵缩紧,不知何时,脖子上也缠上了同样的东西。

    然后,逐渐的,蠕动的声音转为拖动的声音。

    现在,他终于开始惨叫,也不知是因为难以呼吸而痛苦,还是因为肩上的伤口在地上被来回摩擦而疼痛。

    但是传达不到,他的声音已经被完全吸收掉了,只有口水从嘴角慢慢滴落,连同着汗水,在坑洼的地面上滴答着,没有人会听到,也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杂音,除了他自己。

    贫民窟不存在善心。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歌声。

    “华褥桑树果实做成的华褥

    绢丝纺织,纷乱的魂

    静静地摇晃着箸染

    又响起了不祥之箸染”

    ————————————————————————————

    “结果,真的是大/麻/糖。”

    事后,新堂清志的结果和麻取部的联系几乎是同时到的。

    此时,山崎要绷着脸,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津岛美知子跪坐在他身后整理着他的衣领,一边按压着西装的肩线,一边轻声说道。

    “……麻取部的意思,是想要到时候派人潜伏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分发大/麻/糖。”

    “嗯,很合理。”

    听到这种安排,山崎要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但……”

    “你也想去?”

    津岛美知子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嗯。”

    山崎要轻轻应下,声音有些许关心。

    “但……会很麻烦吗?我不希望你勉强。”

    津岛美知子挑眉思索了一下,山崎要背对着所以并没有看见她脸上露出的微妙表情。

    “这个嘛,虽然那里并没有「我的人」,不过只要和他们说一下,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她还是用了那个词汇,然后随手抬了抬他的下腋,山崎要闻声知雅意,顺从地站起来以便津岛美知子继续整理西装下摆。

    “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而且相关人员是身边的同学,咱们表现出担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低垂着眼睛,声音变得有些飘忽,说出来的话就显得不太走心。

    “这样说的话,关先生一定会理解的,只要关先生同意,那么别人都不足为惧。”

    虽然她真的不关心这件事。

    但那个奇怪的烂好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天真。所谓擒贼先擒王,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麻烦你了,美知子。”

    山崎要又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其实我不该提这个要求的……”

    津岛美知子硬邦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都没什么,别太小瞧我了。要是真想感谢我的话……”

    她突然贴近山崎要的后背,贴着他的耳朵,将他的脸转过来狠狠捏了两把。

    “就多笑笑吧。”

    津岛美知子轻轻地笑着,歪着头去看山崎要。

    “接下来的我自己就可以,你也去换衣服吧。”

    于是山崎要也向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以示自己没事,然后去拿放在床上的裤子,这个时候,手边突然传来了轻轻的震动。

    是津岛美知子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山崎要并不是有意去看的,他只是下意识抬了下眼睛,结果还是瞥见了消息的内容。

    ——是陌生号码。

    【来这里,你一定不会想错过的。】

    津岛美知子原本很不甚在意的表情猛然僵住,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起来。同时她握紧了手机,用力得每个指节都咯吱作响。

    “美知子?”

    她的眼神变得幽深了起来,似乎透过那部手机看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亦或是一些别的人。

    “……跑过去的话是三十分钟。”

    津岛美知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言自语。

    “而宴会还有两个小时……”

    她的眼底闪过奇特的光,这让她看起来愈发没有人气。

    “美知子,你该不会是想……?”

    山崎要脸色大变,伸出手想拦住津岛美知子,但她只是回过头,轻轻摇了摇,那眼神里蕴含的决意让他下意识望而却步。

    他没来得及迈出下一步。

    “没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要——没事的,要记得帮我和九条先生说一声。”

    不知道是在安慰山崎要还是在安慰自己,她重复了两遍,露出温柔的眼神,然后轻轻地将手机递给山崎要,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语轻如羽毛,若非仔细倾听,山崎要恐怕也会错过。

    “要,给我查。查这个手机号的发讯地!我就不信了,一个死人究竟能给我翻出多大的浪花。”

    同时,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带着嘲意的冷笑,山崎要从未见过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嘱咐完,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真是疯了。

    无论是发信息的那个老混蛋,还是真的就要跟过去的她自己。

    既然如此,就当她是真的疯了吧。

    津岛美知子握紧了拳头。

    津岛美知子,十八岁,决定为自己的私心而放纵一回。

    绫辻行人正在行走。

    不发一语,独自一人地走在狭窄的巷弄中。

    天空碧蓝,大楼比之天空还要更蓝,淡淡的云朵正以和枯叶相同的速度往西边漂流,经过天空,划过楼栋的玻璃表面,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镜像。

    独自行走的绫辻行人眼神冰冷,即便此时的阳光正大片地从建筑物之间洒落,也无法稍减那双眼瞳透露出的寒气。

    他独自弯过街角,走进破落废弃工地旁的小路。

    此时此刻,特务科狙击小队一定吓坏了吧。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找出对策去应付前几天听说的双层窗户逃离手法时,特级的监视对象再度失去踪影,这样看来监视负责人差不多要被炒鱿鱼了。

    不过,绫辻行人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因为他有某种预感。

    绫辻行人继续向前走,右手边是一道高大的金属网围墙,大概是为了防止工地内的大型机械被偷而树立的,所以围墙上方还缠绕着铁丝,就连高个子的他也无法翻墙过去。

    无论是工地内,还是绫辻行人正在走的小路上,都没有一丝人的气息。但——

    “好久不见啊,绫辻君。”

    竟然有说话的声音。

    他从「那个地方」经过时也是这样,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所以那一定是来自地狱的声音,他确信。

    “水井一事,做的真是漂亮。”

    绫辻行人没有回头,只是站定脚步,然后眨了两次眼。

    吸气、吐气。握拳,再放开,最后闭上眼睛。

    对绫辻行人而言,只是在开口说话之前,就是需要花上这么多时间。

    “果然是你设计的。……我引用《古事记》时,感觉有多恶心,你这家伙知道吗?”

    吐出了真心话,或者说对于绫辻行人来说,这件事就是不吐不快。

    他调整好情绪,朝身边转头狠狠瞪过去。就在视线前方,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褴褛的和服,封入千年智谋的灰色眼瞳,脸颊上还带有酒窝。

    脚下无影,站在那里的人仿佛一缕幽魂。

    然而,站在那个人前方的,还有正扶着膝盖大喘气的白发少女,她身上的高级校服早就在奔跑中变得凌乱不堪,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也因为剧烈运动染上了看似健康的红晕,或许是绫辻行人的错觉,那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似乎闪过一丝泪光。

    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态,哪怕在六年前,才和她打过交道的同龄女孩儿惨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是累到了吧,九条大宅离这里何其远,真是个笨蛋,就这么傻傻跑过来,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难道真的把自己当成像猎犬那样的人物了吗,不如说,明明身体那么差……

    真是疯了,无论是只身过来的绫辻行人,还是跑过来的津岛美知子。

    他们都疯了。

    “上了年纪的人还这么不正经,怎么,你以为整天围着小姑娘转,你就会变帅吗?”

    但他绝不会再对津岛美知子产生任何怨怼之情,他早就发过誓。

    确确实实被打了一个措不及防的绫辻行人收回心思,随口怼了一句自己的老对头,冷下脸色向津岛美知子伸出手。

    “美知子!过来!”

    就如同当年一般。

    津岛美知子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然后被绫辻行人顺势带到了怀里。

    绫辻行人能听清她胸腔里强烈跳动的心跳和她稍显急促的喘息,虽然津岛美知子外表看起来狼狈,但实际上额头上的汗水并不多。

    她并不是出汗体质。

    尽管是这种情形,但绫辻行人此刻却清晰地意识到,他怀里的津岛美知子正生动地活着,就在他的眼前。

    “你真是……”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因为,在这件事上——”

    津岛美知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抬起眼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我无人可信。”

    谁都无法依靠。

    可以信赖的人不可以卷进这个事件,有能力的人却不可以信赖,自然连司机都找不到了。

    而绫辻行人,是的,他当然是最可靠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信赖的。可他早已陷入事件的漩涡当中,想离开都困难。

    她抓紧了绫辻行人胸前的衬衫,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笑出来,只有眼神是有着亮光的。

    “好强的占有欲啊,呵呵呵。”

    与此同时,围墙的另一头,上了年纪的男人已然坐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以一副悠哉的表情发出笑声。

    “老夫的教导派上用场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在回答绫辻行人之前的恶言。

    老翁在绫辻行人眼中微微一笑,有种故意的感觉。

    “不过我自认为长得也是不差的。”

    他又望向津岛美知子,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回视,她只是专注地望着绫辻行人的侧颜,似乎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当然包括他的存在。

    他在心底微哂。

    谁知道这是否又代表了另一种逃避呢,当事人不承认的话,一切都是薛定谔的臆想。

    但,他敢打包票,他当然是最了解面前这个女孩儿的人,同样,他对他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学生也是最包容疼爱的人。

    虽然对方可能并不想承认这个师生关系,不过即便对于这点,他也是乐在其中就是了。

    “你这男人三番两次让我不爽到极点。”

    绫辻行人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握住铁丝网,铁丝网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摇晃声,打断了老人的思考。

    “要不要我现在马上叫个特殊部队过来,专程为你开一场烟火大会呢?”

    他睥睨着对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金属声在巷弄里回荡。

    不知为何,也不需要知道是何原因,绫辻行人看着他那张脸就是会不爽,也完全无需顾忌就可以口吐恶言。

    “哎呀哎呀,你应该清楚这是没用的不是吗,绫辻君?”

    名为京极夏彦的老人——那个被绫辻行人不得不承认的劲敌——嘲讽般地露出怜悯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老夫是一个有备而来的——”

    “——胆小的男人啊。”

    他好心情地看着绫辻行人似乎要保护什么一样紧紧地半拥着津岛美知子,在心里还很有闲心地感叹道。

    真有活力啊,年轻人之间的情趣还真是别出心裁,这让身为老年人的他多少有点吃不消了。

    但是,多少还是有点碍眼了。

    在心里,他话锋一转。

    诚然,绫辻行人单拎出来的话,绝对是一个让京极夏彦发自内心感到有趣的敌人,和他斗智斗勇也是一种闲暇的享受。

    可假如这个侦探一直以守护者的身份陪在他的好学生身边的话,绫辻行人的这么一点儿消遣功能可就不够抵消他的过失了。

    如果没有这家伙的话,明明津岛美知子也不会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他——他当然也不必那么早就去伤那孩子的心了。

    京极夏彦在心里将所有过错全都归结到自己大业之道上最大的障碍身上,毫无愧疚感地望着绫辻行人——他依然紧紧地拥抱着津岛美知子。

    果然还是很碍眼。

    要是他身上有这种常人会有的情感,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当时,在瀑布上方,你这样说过吧——”

    绫辻行人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打断了京极夏彦脑中令人不快的思想——尽管他其实完全不知道京极夏彦都想了些什么。

    “「跟接下来的【式】相比,迄今为止的胜负也只不过是个开幕仪式而已」——”

    “——然后就从悬崖跳入了瀑底。”

    “呼哈哈哈,那个时候真的是,就连老夫也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呢。”

    京极夏彦原本只是轻轻松松地笑着,后来就开始癫狂大笑,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简直要直不起腰来。

    “毕竟死亡这种事也是个初体验啊!!!!”

    听到这话,津岛美知子终于转移视线,正眼去看京极夏彦。

    绫辻行人与京极夏彦。

    这两个天才怪人的对决,本应伴随着一些会永远藏于内心的伤痛,在两个月前——在那个瀑布上方的悬崖处划下休止符才对。

    绫辻行人的特殊能力是「造成犯人意外身亡的能力」,被这个特殊能力捕获的人,不可能有办法活下来,绝不应该有这种事。

    他并非成为了咒灵。

    但他的身上确实有诅咒的气息。

    如果不是以咒术界的知识所能认定的存在,那么只能是……

    津岛美知子张了张嘴,差点就要质问出声。

    “你……”

    ——你已经,成为了妖怪吗?

    然而,在瞥到京极夏彦那副捉摸不透的笑容的时候,津岛美知子咬了咬牙,将这种稍显不稳重的对话硬生生地从一开始就截断了。

    可是,怎么做到的?

    京极夏彦又是否获得了永生?

    这些疑问一个个地出现在了津岛美知子的脑子里,反而逐渐让她冷静了下来。

    “……”

    与想到了很多事情的津岛美知子相反,绫辻行人陷入了沉默,视线只是倾注在围墙另一边的身影上。

    如果让辻村深月看到绫辻行人现在的表情,她大概是会被吓一跳的,因为绫辻行人现在的表情和以往或是冷淡或是讥讽的感觉不一样,他的眼中蕴含着纯正的杀意。

    仿佛仔细磨亮的砍头镰刀,带着金属质地的锐利杀意。

    他现在什么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想,他的脑子里只有最为单纯的一个想法。

    绫辻行人深吸了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而后又握紧,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好几遍。

    如同发出了最后的通牒一般。

    “看来光是杀死你,还远不足以阻止你啊。”

    绫辻行人毫不掩饰杀意的说道,他的口中冒出寒气,周遭的空气几乎为之冻结碎裂。

    “好吧,那就陪你这老家伙玩玩好了。看看你使出的是什么样的「式」,说不定还能让平淡的生活变得有趣一些。”

    他说出最后的结语,咬牙切齿地,仿佛要嚼碎一般。

    “真、好、啊。”

    “就该这样,早这样不就好了。”

    京极夏彦再次发出嗤笑,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意有所指地说道。

    “绫辻君,你的奋斗可是关乎着好多条人命的,要好好努力哦。”

    ——得尽快逮捕创造出这个系统的人,终止他的计划。不然,这个国家的杀人事件,将会增加到其他国家的数百倍。

    绫辻行人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识破京极夏彦的「术式」,阻止他的阴谋,最后再一次和这个宿敌一决胜负。

    如果能让津岛美知子安稳度过这个风波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的话,他会与她并肩而战。

    这件事对津岛美知子来说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所以,这次他一定不能再次错过,再次留她一个人去面对京极夏彦。

    “话说回来,绫辻君——”

    风拂过他那破烂的披风,此时,京极夏彦忽然挑眉询问:

    “你知道蛟吗?”

    “蛟?”

    绫辻行人眯起眼睛。

    最初的记录是在吉备时期的中原,栖息在川岛河水潭的巨虬。

    或是出现于《万叶集》第十六卷,境部王所写和歌中的蛟龙,又或是《魏志倭人转》里记载的蛟龙。

    虽然拥有各种名称和姿态,总归就是栖息于水旁的蛇怪或着龙怪,别看有的时候会缀以龙的称呼在最后,但那一类并不是什么正经的神兽。

    只是邪妖罢了。

    “那这就是你下一个对手。”

    “你是想说……”

    他冷笑了一声。

    “蛇会杀人?”

    似乎完全不放在眼里。

    “怎么样,很有趣吧?”

    京极夏彦并不在乎绫辻行人的态度,他只是耸耸肩,慢悠悠地说道。

    “下一个牺牲者,会被爬出水井的蛟咬死。嗯,就算是杀人预告之类的东西吧……”

    他歪着脸露出怪异的笑容。

    “那么,杀人侦探,你要怎么行动呢?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蛟这种妖怪袭击被害者。”

    ——杀人预告。

    会被爬出水井的蛟咬死。

    暂且毫无头绪,既然是从他嘴里提出来的,那必然不会是普通的意外,但到底是怎样的蛇才能符合他的疯狂美学。

    津岛美知子想不明白,可是——

    ——果然又是水井。

    她在心里叹息。

    这不是和最开始的猜想一模一样吗。

    她完全不因猜中而感到自豪活着欣喜。

    “果然,又是跟水井有关。”

    绫辻行人闭起一只眼睛,冷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杀人者从那里获得杀人智慧的传授对吧,邪道之人!”

    他怒斥着,眼睛里燃起最为真实不过的怒火。

    “哦,你说呢?”

    京极夏彦露出故作疲惫的表情。

    “绫辻君,不要明知故问嘛,总是这样我也是会累的。”

    像津岛美知子那样什么都不说出口,只要意会,如果所有人都这样那该多好。

    他在心里难免疲惫地叹了口气。

    绫辻行人也针锋相对般说道。

    “哼,礼尚往来,我也在这里做个预告好了。”

    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实体的刀子,绫辻行人肯定能狠狠在京极夏彦身上戳满洞。

    “——下一次,我会更加慎重地,杀死你。”

    绝对不能给他留下任何的漏洞,任何的。

    “这可真是对我来说最高的褒奖了,那么……”

    京极夏彦毫不在意,只是愉悦地笑着。

    “唔,既然如此,为了庆祝我们游戏新一轮的开幕,让我邀请点儿嘉宾吧——这场表演就算是老夫的一点小心意。”

    他怒了努嘴。

    “喏,看看你们后面吧,绫辻君。”

    于是绫辻行人反射性转身。

    巷弄后方出现人影,是互相扶持着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手中都握着手枪,他们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是绫辻、先生,和津岛小姐吗?”

    男人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问道。

    压根没想到会听到津岛美知子的名字,绫辻行人下意识地抱紧了她,津岛美知子却反其道而行,慢慢将自己的脸转过来,看不出情绪地打量着两个人。

    ——男人穿西装戴眼镜,女人头发齐肩。两人年龄都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外观上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征。

    只是两人左手无名指戴着同款戒指,能看来是一对夫妻。

    演员已经到齐。

    “洋介,我、我……这种事,我果然做不到。”

    妻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举起持/枪的手,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流出来的眼泪,却并不管用,眼泪越流越多,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

    “没事的,律子,没什么好怕的,没事的,只要按照指示去做就行了。”

    丈夫边哭边笑着回答,他的呼吸紧促,勉强地说着安慰的话,脸部无法控制地扭曲着。

    那一瞬间,不祥的预感就爬上了脊背。

    握着手枪哭泣的夫妻,以及他们的目标是——。

    绫辻行人观察着两人,立刻做出结论。

    这两人的目的,并不是攻击绫辻行人。而是——

    “把枪丢掉!”

    绫辻行人立刻压低声音吼道,然后想要把津岛美知子重新挡在身后。

    津岛美知子却伸出手死死抓住旁边的铁丝网,不肯让步。

    尽管已经明了京极夏彦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果然没办法不挡在绫辻行人的前面。

    她更加用力地抓紧了铁丝网,直到手心感到刺痛。

    “有个不知名的男人,为我们付了两个女儿之一的……手术费。”

    丈夫牙齿打颤,发出格格的声音,却仍然坚持说道。

    “他又说,只要我们按照指示去做,会连另一个女儿的医药费也付清。”

    “洋介,好、好可怕,我还是……”

    他的妻子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滑落。

    “这种事情……”

    “别怕,律子。为了我们的两个孩子,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颤抖的夫妻,在绫辻行人面前——

    将枪/口对准了津岛美知子。

    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津岛美知子,他们要做的,就是要射杀津岛美知子。

    异想天开。

    “住手!”

    绫辻行人大喊,他松开津岛美知子往前踏出一步,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怒气。

    “放下手枪,那男人只是在玩弄你们,把你们的性命当儿戏而已,你们是杀不了别人的。”

    津岛美知子在他身形的带动下松开了手,手掌被粗糙的铁丝网划出了道道血痕。

    绫辻行人仍然在试图挡在她的前面。

    “我们知道,他说过,最后死的,绝不会是你们。”

    丈夫流着泪,边颤抖边微笑。

    “可是对我们来说,这绝不是儿戏。而且,如果杀不死的话,那就最好了不是吗?”

    不用背负杀人的罪过,孩子们也都获得了救赎,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

    这是最为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他下定了决心。

    “动手吧,律子。”

    “神啊……是啊,好吧。”

    那对夫妻闭上眼睛。

    “住手!”

    绫辻行人大叫,向前跨出一步,朝手/枪伸手。但是,他没赶上。

    一切都是徒劳,从他们将枪口对准津岛美知子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即便是如杂草一般毫无章法,也毫无威胁,但那仍然,在那两个随处可见的,最为普通不过的夫妻身上,萌生了真正的杀意。

    事到如今,在津岛美知子的心里半点动摇都没有。

    如流星一般划过的,鲜红色的,是血液。

    到底是哪里来的血液,绫辻行人有些恍惚。

    是啊,原来是津岛美知子手上被划伤的地方渗出来的,她当时用力不小,所以伤口不浅。

    真是笨蛋啊,无论是那对夫妻,还是对面的他们俩这对青梅竹马。

    血液化作利刃,向那对夫妇笔直地窜过去,在他们的脸上绽放出了黑红色的花朵,而后一朵一朵,在他们身上连环炸开,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妖冶至极。

    那是常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见到的场景。

    绫辻行人曾经见过比这还要更盛大的景色,但是和那时相比,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具有可怕的巨大力量的,其实就是这一股子情/欲。人在可能产生的所有欲/望中,这被说成是最低/贱、最可/恶的欲/望,在这种道义的法则下,人们一面表示满意服从,同时又总想着突破它,或者为突破它而苦闷。」

    那场景在常人看来并不美丽,而是从里到外透露着生硬的血腥味儿。

    「那孩子,能否掌握好这份力量呢。」

    女人淡淡地笑着,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她的眼底什么都没有映出来,无论是正在酣睡的自己的孩子,还是站在他面前尚且年轻的侦探。

    尽管,绫辻行人能安全长大有一大部分的功劳要归功于这个女人。

    可那个时候,绫辻行人仍然想不顾一切地质问她。

    为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去大声质问那个让人无法看透的,带他认识这个世界的女人。

    ——仅此而已吗?

    你对你的女儿,就只有这种想法吗?

    彻底的疯子,她才是真正的,让人无法理解的,彻底的疯子!

    异能力——「地狱之花」

    巷弄里,红褐色的血液与脑浆喷溅在绫辻行人眼前。

    鲜血洒在路旁的墙上。

    整个身体被斜着劈开的夫妻,在异能力的冲击力道下,分别朝左右两旁弹开,然后倒在地上,成为一摊肉块,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样子。

    剩下的只有兀自站立的两人,和被残阳拉扯变得长长的身影。

    他怔怔地看着站在原地的津岛美知子。

    而津岛美知子避开他的眼神,哪里都没再去看。

    “今天真是看了一出好戏,果然把你叫过来是正确的选择。”

    只有京极夏彦意犹未尽地鼓了鼓掌,这话他是看着津岛美知子说的。

    “比起身不由己的可怜夫妇在自己面前自杀,果然还是这种「恶之花」的绽放更加精彩,真不错,多谢款待。”

    他似乎是尤嫌不够,继续说道。

    “血乃无花果之花,故而艳丽——”

    “若因爱而散落,化为落红吹雪,则更为绮丽。”

    尽管他一直在观察津岛美知子的表情,但女孩儿的脸上只有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无法再触动她,回应他的只有来自绫辻行人的怒火。

    “京极,你这混账……!”

    他感到有些无聊。

    “老夫是个研究家,早已调查过你的特殊能力。说到底,你的异能力,根本无法将「支付手术费用的男人」判别为杀人犯,没错吧?”

    似乎是为了刺激谁,他压下心中的无趣哈哈大笑。

    “那么要审判这个案子吗,用你那无与伦比的头脑,去给你心爱的人定下罪名——”

    “然后在你的异能力之下葬送自己的生命,好一出带有罗曼蒂克色彩的悲剧啊!美知子,死前你是否会心怀怨怼,我真是期待这样的一幕,哈哈哈哈哈——”

    绫辻行人用力地捶打着围墙上的金属铁网。

    然而,另一头的京极夏彦已经失去踪影。

    “就是这样!就是那个表情,绫辻君!”

    他似乎挥舞着双臂,兴奋地大喊着。

    “我就是想看到你露出那副表情啊,当你失去了一切,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也很想看一看!”

    失去了踪影的京极夏彦,只留下在巷弄里回荡的声音。

    “就这样,再会吧,尽情享受老夫的妖术吧!”

    但那也很快就消失了。

    被留下的绫辻行人低头不动,紧握铁网直到手指渗血。

    “行人……!”

    津岛美知子垂下受伤的手,向他走去。

    “回去吧,去原本你应该去的地方。”

    绫辻行人突然这样说道,语气并不冷冽,他知道津岛美知子想要说的是什么,于是先行松开了抓着铁网的手。

    “然后,不要再过来了,至少这段时间里。”

    这是拒绝她继续靠近的话语,但是津岛美知子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请求的意思。

    “拜托了,哪怕是为了我。”

    “这是你的请求……”

    津岛美知子咽下原本想说的话。

    “那么,我当然不会拒绝。”

    此时,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开到了巷口,那是九条家的车,车窗向下摇开,坐在驾驶位的是——桐岛宏弥。

    “跟他们回去吧。”

    绫辻行人不再看她,只盯着地上的痕迹。

    “我知道了。”

    津岛美知子并没有笑,反而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转换方向,挺直腰向着巷口走去。

    但是果然,无论来多少次,无论是否知道将是这样悲惨的前景,她都没办法放任不管。

    她必须要来,不来不行。

    反正都是一死,比起在绫辻行人面前自杀,还是由她来杀掉会比较好。

    这份罪孽,永远都会由她来吃下。

    她察觉到了,那是只有她能察觉到的事情。

    现在的京极夏彦,并非是按部就班行事的傀儡。他果真还活着,并非是□□还活着,而是他的精神,亦或是灵魂。

    车门自动打开,车的后座坐着新堂清志,他看着津岛美知子有些讶异的表情,冷笑一声。

    “你可真是会给我找活干。”

    他打开了放在身边的医疗箱。

    “把手伸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津岛美知子乖乖地伸出手,浅浅地微笑了起来。

    “真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们都穿着正装,算算时间,宴会就要开始了,很明显是急忙过来的。

    “我只是拿钱办事。”

    新堂清志嘴上哂笑,手上却仔细将伤口处清理干净,此情此景,津岛美知子对于手心的疼痛只是一言不发。

    “这算什么麻烦,你就应该多叫几个人来!美知子,下次可得告诉我们!”

    桐岛宏弥只是愤愤不平地说着,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背后的复杂汹涌。

    绫辻行人等到已经看不到车的背影后,才缓缓迈开步子,走到已经看不出样子的肉块前面,带上橡胶手套。

    他们——这对夫妇的死因,当然只能是在绫辻行人面前,将枪口指向对方,互相杀死了对方。

    全程,只有绫辻行人的见证。

    伪造现场这种事情,对于绫辻行人来说不算很难。这件事将会和津岛美知子没有丝毫的关系,全程,她都在九条家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他摘下手套封进塑料袋里,低声自言自语道,然后拨通了特务科的电话。

    最后一丝残阳终于消失,红色的血,在路面上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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