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空空荡荡,除了不时有巡视的官兵经过,不见任何平民百姓。明州、禹州太守接到盖有她印章的信,按照吩咐派人封山,那些漠国人只怕已无处可逃了。

    前朝时天齐与漠国战乱多年,直到先帝明熙三十八年一役,时为太子的萧珏乱中射中漠国皇帝拓跋珉,致其伤重,这才告一段落。

    拓跋珉受伤后自知时日无多,为免国内祸乱,割城求和。先帝心软,允他所请。随后拓跋珉下旨传位于皇后之子拓跋昀,安顿好朝中各事,伤重而去,皇后也殉情而死。

    拓跋昀登基后,每年派遣使臣到天齐送贡,看着甚是安顺。可杀父杀母之仇,又岂是轻易抹得去的?先帝一时怜惜,为萧珏埋下后患,他为帝后,从未消除过对漠国的警惕,连带着凤卿云对那个地方,也极其放在心里。

    尧州临近京都,阡陌交通畅达,繁华不输江南。在此处落点,必定有所考量。况且那些被虏男女,大都是在官家有一席之地的仆婢……她在上官靖面前不曾多言,但烟竹因其质坚难毁,纹路祥和喜庆,一向是皇室所用,这点不得不让她多心,更迫切地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到了城门下,外头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等着进城,她转而上了城头,尸体被风吹得晃来荡去,青天白日里瞧着都让人害怕。

    上官靖战战兢兢地跟来,两人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慢慢等着。天色渐渐变黑,上官靖擦着额上的汗:"凤大人,他们不来怎么办?虽阻绝了逃路,可尧州地大,若是藏起来,也不好找啊。"

    凤卿云笑笑:"即便不能全尸带回,至少寸许发肤埋于故土,才不至于叫人寒心。否则若失了人心,不管是谁,今后如何能让手下臣服?上官大人且耐心等等……"话音刚落,一声"咻"破空响起,漆色擦着上官靖发鬓而过,"砰"地扎进木头里。

    "啊!"上官靖登时吓得瘫在椅子上,面上血色尽失。

    凤卿云起身去看,一支箭稳稳当当地插在柱子上,上头绑着纸。周围兵丁闻声而来,她挥手斥退,将纸张拆下来。上官靖颤声问:"凤……凤大人…."

    凤卿云一目十行扫过,笑一笑:"他们欲用手中的尧州百姓换这几具尸体,上官大人,你瞧,还是有用处的。"

    上官靖挤出一抹干笑,抓着扶手站起来,"那、那……"

    "那便等着亥时吧。"她将纸揉成一团,掷于地上。

    上官靖颤巍巍地将纸张捡起来摊开,上头写着让他们亥时将尸体放于竹筏,顺着尧州城前的河流放走,随后可到城西树林去接人。

    看样子不一定会与他们发生冲突……他松了口气,道:"届时下官亲自带人去找。"

    凤卿云颔首,让人将尸体放下来。

    时间悄悄溜走,不过眨眼,天幕漆黑,星月灿烂。静谧的月光在城门上拢下一片光晕,静好舒适,若非前方并排的尸体,上官靖还以为是自己幻觉,实则良辰美景、花月甚好。

    凤卿云俯下身看了看尸体,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竹筏,在侧边留下一道浅色。见时辰差不多了,吩咐:"推下去吧。"官兵手脚利落地把竹筏推进水里,上官靖道:"下官即刻出发。"

    得到凤卿云点头,当即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人出发。

    竹筏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飘向远方,她眯起眼,瞧着飘远了,实在看不清了才作罢。暗色中人影起伏,随着竹筏远去,留下空气中香味浅淡,经久不散。

    "大人可要回府?"太守府的下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谨守上官靖的吩咐,不敢怠慢了这位从京都来的"大人"。

    凤卿云扬起下颌:"去牵马来。"

    "是。"

    须臾将马牵至她面前,凤卿云接过缰绳,身手利落地翻身坐上。

    "大人要去哪儿?!"

    "告诉上官大人,我晚些回来。"言罢一夹马腹,顺着河流延展的方向疾驰而去。她方才在竹筏上抹的是染魂香,香味浅淡,平常人很难察觉。但暗卫训练时常用此香,对这个味道熟悉无比,必要时可用作追踪。

    按照沿路留下的标记追下去,不过多时,就见空空竹筏被丢弃在水面。一名劲衣男子守在岸边,等她来到身前,低声道:"人往北进了山林,墨大人跟着去了。"

    凤卿云问:"有多少人?"

    "九人,全都黑衣装扮。"

    "告诉墨羽莫要打草惊蛇,确定他们落脚地点,便来回报。"

    "属下领命。"

    看着暗卫身影消失于暗夜,她抿抿唇,下了马。此处有九人,城西不知还有几个,但绝不会太多。尸体是无法带走,至多如她与上官靖所说,取寸许发肤而已。马鹿山既已暴露,又引得官府注意,想来不会再在尧州久留,必要孤注一掷,瞧瞧能不能闯出去。而她,便要想法子在他们动作前摸清底细,看看究竟要如何处置。

    河边尽是卵石,硌得脚有些发痛。风一过,鼻尖拂过些许锈味,她顿住脚步。

    树影丛丛,忽地一道黑影闪过,快速往林木深处遁去。凤卿云来不及细想,丢下马缰追了过去。

    那人身法极快,视线中几乎只剩一抹黑影,凤卿云使劲全力才不致被落下。然而没走多久,前方黑影猛地停住,快速转过身,一柄短刃直直朝她刺来。

    她早有了防备,倒不觉得突然,侧身躲过,顺势一掌劈在他肩上。黑衣人避开掌风,反手又是一刀,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

    凤卿云抽出腰间的软剑朝他手腕刺去,黑衣人忙收回手,换了个方向又来。她接了几招,看不出对方路数,一剑刺出后往后退了数步,眼角微挑:"你们到底是谁?"

    对方收手,树林里漆漆一片,他的眼睛却仿佛发着光。狠厉冷冽,像是在盯着什么志在必得的猎物般盯着她,恨不能立刻扑上来撕咬。

    凤卿云饶是见过再多风浪,也不由心里一顿,往后退了半步。脚下一硌,似乎碰到了什么,她飞快低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死灰般的眼睛,却是那些漠人的尸体。

    "凤卿云……"对方忽然开口,一字一字咬着她的名字,挟着点冷笑,"权倾朝野的凤大人死在这里,你说,朝堂上的那个狗皇帝失了条走狗,会不会伤心欲绝呢?"

    她眉眼一冷,长剑泛着银白色的光,照得眸底幽幽。

    "吾皇文成武德,失了谁都可称霸天下。倒是你……"她勾起一抹笑,"潜入天齐失败,害死手下十数,此刻狼狈逃窜……若是拓跋昀知晓了,该不该羞愧臣下蠢笨如牲畜?"

    他闻言目色加深,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片刻嗤笑:"你说得对,既然如此,今日便以你祭奠他们,也算是我对主上的交代。"说完身形突动,眨眼便到近前。

    凤卿云退后不得,干脆迎难而上,剑尖直朝他脖颈血脉砍去。他不躲不闪,直到芒光来到身前,微一弯身避过,手臂扬长,短刃蹭着她脸颊划过。一丝刺痛伴着甜腥味漫开,凤卿云还来不及反应,手腕一痛,软剑立时从手中掉落。他力大无穷,箍住她的手往身后一别,她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身后炙热,他紧紧贴着她的背,短刃对着她脖颈,"我这就送你下地狱!"刀尖的寒气激得肌肤战栗,她不肯认命,侧首狠狠咬在他手臂上。

    "主子!"凭空一声喊,他微滞,感觉到她的牙齿使劲破开血肉,眉头微皱。下一瞬手中的刀被一道利光劈开,不得以丢开她,与来人缠上。

    凤卿云跌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腕酸痛,根本提不起一点力气。远远林外火光大盛,一声声"凤大人"传来,那人一顿,毫不恋战地抽身钻入林中。

    墨羽记挂着凤卿云,不敢去追,倾身来看她:"是属下疏忽……"

    她抓住他的手,摇摇头,白皙的脸颊上血光触目。墨羽急道:"主子受伤了!"

    那厢闻到此处的动静,火光涌来。凤卿云推开他,哑着嗓子道:"快走!"刚才心力用得太多,她现在每说一个字都难受一分。

    墨羽听命藏入黑暗中,火光已到了近前。她被亮光刺得眼睛痛,手搭在脸上,还没说出一个字,便听到一声"哥哥",转瞬温软清新如茉莉的人儿已经来到身边,又惊又怕地拉住她。

    火把烧得滋啦响,温凉的手攥住她的,焦急万分:"哥哥你怎么了?"一顿,"呀,你的手好凉!"

    凤卿云耳中嗡嗡作响,胸口窒闷,抬了抬手:"月……"

    "月儿!"男声带着不自觉的警告,凤卿月一愣,怔怔回过头,阴影从面上覆下,手上一紧,就这么被他握着移开。

    眉头紧锁,目中疏冷,头也不曾回地吩咐:"都走远了等着。"嗓音沉沉,是入骨的熟悉。凤卿云眼睛一酸,手臂被人握住,拖进怀里,手指拂过她的脸,指尖粗砺,磨得肌肤微痒。

    龙泽香混合着暖热糅杂进呼吸里,她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揉捏着,劫后重生的庆幸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肺腑里发酵,冲上心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卿卿?"她没有反应,他立时带了点急躁,手环过她膝下,似乎想抱起来。她不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他太过亲近,轻轻挣了挣,萧珏手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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