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清原被他气得掉眼泪,一转头听到那声骨头碎裂声,登时也顾不上哭了。透过凤卿云肩膀与门框之间的缝隙往外看,穆郝正疼得满头大汗,跌在地上颤抖大叫。

    他右手垂着,不止是手腕断了,便是那整个手掌都像是碎了,烂软成一团。

    "呀!"她赶忙捂住眼睛,凤卿云淡淡看了一眼穆郝,转而对她道:"江小姐,我们走吧。"言罢往楼梯去。

    江婉清害怕被丢下,忍住惊骇小跑跟上。

    她送江婉清回府,到了江府门前,江婉清还没回过神。凤卿云揉了揉眉心,笑道:"凤某性子有些怪,让人断手断脚之事时有发生,好在江小姐不必与凤某长期共处,不用担心。"

    江婉清一愣,琢磨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急道:"我……"

    "江小姐快回去吧,日后不管是去见谁,切不可再独自一人。"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打伤了穆郝,只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揭过去,毕竟是一国皇子,不看贵妃娘娘的僧面,也该看华国的佛面。可穆郝满嘴污言秽语,她又实在忍不住……多年控制得当,再大的挑衅她都能忍,却在一个穆郝上破了功,想起来都要笑。

    果然,回到凤府不过一刻钟,宫里就来请人了。

    她换了身衣裳跟着去,才到长秋殿阶下,就已经听到从里头传来的阵阵惨叫。缓步而上,殿内太医哭丧道:"贵妃娘娘,非是老臣不肯尽力,实在是皇子手骨尽碎,无法了呀!"

    "不!救我啊!……"穆郝哭道:"姐姐,救我啊!"

    "弟弟……"熙和哭得几近晕厥,转身扑在俊朗男子身上,"皇上、皇上要为我们姐弟做主啊!"

    凤卿云立在殿门前等着,太监一路跑进去通报,熙和闻声转过头,一双眼睛恶狠狠看向她。她神色平淡,只是看着萧珏,接到他递来的目光,顿了顿,走进去。

    "皇上、贵妃娘娘,"她随意行了礼,神情从容:"不知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姓凤的!啊!"穆郝大叫一声,推开正为自己擦汗的宫女,脸上表情似是恨不得吃她的肉。"你不得好死!"

    "凤卿云!"熙和冷笑道,"我弟弟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扭断他手腕不算,还要将整个手都捏碎?!"

    "熙和。"萧珏低唤一声,熙和一震,咬了咬牙,瞪向无辜的太医:"还不去看!要是他手真的废了,我饶不了你们!"

    太医苦着脸,又到穆郝身边鼓捣起来。

    凤卿云道:"下官与穆郝皇子在酒楼相遇,皇子出言不逊,欺辱了下官,在场之人皆可。"

    "那又如何?!"熙和激动,"他骂你几句就被你弄成了这副样子,那你岂不是应该被五马分尸?!"

    "娘娘此言差矣,"凤卿云波澜不惊,"下官身为天齐一品,乃朝中重臣。根据天齐律例,无故辱骂三品以上大臣者,鞭笞一百,没家产。以穆郝皇子的身体,鞭答一百,即便不死也将落下重症,如今只是没了一只手,小惩大诫,娘娘何必生气。"熙和怔住,偏头看向萧珏,目中含着疑惑。萧珏手握成拳,抵着唇边低咳一声,默默点了头。那声低咳,无论凤卿云怎么看,都像是在掩着笑。

    熙和噎住,穆郝怕就这么便宜了凤卿云,大叫道:"姐姐,你别听她胡说!她和那个姓江的女人在酒楼里独处一室,我只是说她两句,她恼羞成怒就动了手!"哀哀看向萧珏,哭道:"姐夫,你要给我做主啊!"

    萧珏坐在椅子里,逆着光,神色莫名。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沉了沉,片刻睨向凤卿云,音调上扬,"哦?"

    凤卿云背上起了鸡皮疙瘩,抿抿唇,道:"下官与江小姐有事商谈,非穆郝皇子所说那般有伤风化。他当着众人面出言侮辱,江小姐悲愤交加,一路上若非下官相劝,只怕早已投湖自尽。"扯着谎话,她眼都不眨。

    "下官病愈回到京都这几日,所见所闻都是皇子如何放荡不羁,流连青楼楚馆,当街调戏世家女子……"

    熙和脸色渐沉,凤卿云道:"贵妃娘娘与穆郝皇子从华国而来,娘娘居于深宫,皇子在于市井。京都百姓见不着娘娘,却每日都可听到、见到皇子所作所为,又由皇子所为联想到娘娘,长此以往,世人对贵妃娘娘误解太深……"

    "凤大人的意思是,"熙和僵着脸勾出一个笑,"本宫非但不应怪你,还应感谢凤大人替本宫管教了弟弟,维护了本宫的声名?"

    "娘娘圣明!"

    "你……"熙和气极,"欺人太甚"四个字在喉咙口打转,但眼角扫到萧珏神色平淡,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僵持半天,哼了一声背过身,伏在穆郝身边啜泣。

    "熙和,哭多伤身。"萧珏起身握住她的肩膀,将人带到椅子上坐着,转头对凤卿云道:"你先下去吧。"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熙和哭道,"臣妾该如何向父皇交代啊……"

    凤卿云微微一顿,叹道:"娘娘,酒楼中是皇子先对下官出手,下官出于自保,才会将他打伤。娘娘若真要为皇子讨回所谓公道,下官也无法,但凭娘娘处置便是了。"言罢行礼,慢慢退出长秋殿。

    孙禧将她带到泰明殿,奉上茶水点心,"凤大人……"他欲言又止。

    凤卿云笑问:"孙公公有话不妨直言。"

    "奴才昨日刚与您说过那些,今日就……"他叹道,"这时伤了穆郝皇子,如何不让人以为您是为了月妃娘娘?与贵妃结下梁子,您又是何苦?"他在萧珏身边多年,对凤卿云也算推心置腹,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她反而安抚:"我心中有分寸的。"孙禧无法,只得闭口退下。

    除了这样一句,她还能再说什么?无奈叹气,大殿里剩着她一个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在回荡。

    随意吃了些东西,扫到榻上有一本书,捡起来看,是萧珏翻过的。墨香幽然,还晕染了点龙泽香的气息,她不禁弯唇,索性脱了鞋,蜷在榻上看起来。

    不过多久萧珏回来,见她自得其乐的模样哭笑不得:"你惹了麻烦,倒是让我善后。"

    凤卿云睨他一眼:"温香软玉在怀,这善后不合皇上的心?"

    萧珏啧啧两声,"又打翻醋坛子了。"

    凤卿云轻哼不语,阖上书页,侧首眸光潋滟,"尊贵的皇帝陛下,您准备怎么处置微臣呢?"

    萧珏抿着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你话都说到那样的地步了,千般万般都是穆郝的错,谁人能处置你?"捏住下颌抬起她的脸,亲了亲,"人说最毒妇人心,这下手忒狠了。"

    "谁让他满口污言,"她冷笑,"下次再遇到,我连他脑袋都揉碎才是好的。"

    萧珏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落在她颊边伤口上,微微一顿。那道拓跋昀留下的伤痕已经好了大半,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影子,却仍可以看出当时伤得多深。

    "怎么了?"觉察到他的视线,她摸住脸,眉心微蹙,"很丑吗?"

    "不丑,"他摇摇头,"卿卿这样美。"

    她眼睛闪着亮光,方才因穆郝而起的怒意瞬间消弭,弯唇一笑。

    穆郝的事并没有持续太久,萧珏将熙和姐弟安抚了、象征性地罚了凤卿云俸禄就算揭了过去。江延也没有在亲事上纠缠,反而是凤承庸狠狠发了一顿脾气,弄得阖府不宁。

    一眨眼,京都城的玉茗花都谢了。

    与之相反的,倒是御河芙蓉开得如火如荼。

    太后是爱花之人,见如此盛景不免想与人共享,又见自熙和进宫之后,宫里还没有办过什么像样的宴事,便决定在御花园里弄个赏花大会。京都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在准许参宴之列。

    花宴当日并非休沐,她是下朝后与一众朝官一同去的。宴席分为两隔,一处男客,一处女宾,热闹非凡。

    入席不过片刻就有人来找,说是永安宫的人。她放下杯子与身边的人说了一声,起身时看到萧珏放过来的目光,对他一笑,随着人去了。

    到了才知是柳氏身子不适,又不肯凤卿月离开太后跟前,所以让凤卿云先同秋雨几个送她到永安宫歇息。这点小心思无伤大雅,凤卿云将人送到,伺候着喝了点药,看着柳氏睡着了,这才从偏殿出来。

    凤卿月也从宴上脱了身,刚回来就瞧见凤卿云要走,不禁笑道:"哥哥这么急做什么?离散席左右还有好一会儿,哥哥不如先在永安宫里坐坐,等母亲好了一起走。"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凤卿云无法,随她进了内殿。

    凤卿月命人送了酒菜上来,与她道:"自尧州之后,咱们兄妹都没能见过,哥哥还怪我吗?"

    再提无益,凤卿云笑道:"月儿也是无心,事情都过去了,不用再自责。"

    凤卿月颔首笑笑,亲自替她与自己斟了酒,抬起酒杯道:"自哥哥被贼人掳去,月儿日夜不能安心,好在哥哥最后平安回来,否则月儿纵死也难辞其咎。今日月儿敬哥哥一杯,感谢哥哥大人大量,原谅月儿。"

    说完一饮而尽,凤卿云只得照样饮了一杯。

    凤卿月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似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哥哥至今无妻,凤家无子,若……月儿真是千古罪人。"抿了抿唇,抬眸道:"月儿听母亲说,哥哥与江家小姐似有情意,莫非好事将近?"

    凤卿云笑道:"空穴来风。"

    凤卿月点点头:"也是,哥哥这般的人物,世上也只有仙女儿才配得上。"

    "尽会胡说。"

    "那哥哥可有其他可心的人?"凤卿月眸中微光,"月儿真想有个嫂子呢。"她笑而不语,又与凤卿月饮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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