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官员明令禁止出入娼馆，本来他们也没人将禁令放在心上，但因知道凤卿云向来厌恶这些，所以不敢逾越，只从青楼里找了几个色艺双绝的女子相伴。
一艘游船，几人弹唱，乘着风入水，徐徐往远处去，好不自在。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女子嗓音丝丝缕缕化作绕指柔，缠得人简直移不开眼。
谢安听得心中蠢动，偶一瞥眼，瞧见凤卿云亦是凤眼微眯，似乎想到什么。于是会心一笑："凤大人喜欢？"
她笑道："嗓音一绝。"
"那是自然，"右相笑道，"凤相有所不知，这唱曲儿的小娘子相貌暂且不论，单是歌喉已引得众多王孙公子拜倒裙下。"
恰逢一曲罢了，小娘子闻言笑道："大人谬赞。"
谢安讨好的心思不言而喻："快过来，敬凤大人一杯。"
凤卿云也不推拒，瞧着小娘子到了身边行礼坐下，素手执壶，仅是斟酒的动作就媚得人动了念头。亏得她不是男子，否则也敌不过这小娘子。
"音音敬大人一杯。"言罢一饮而尽，唇边一点水渍，指尖揪着绣帕拭去。
凤卿云却不似别的大人那般爱在她面前阔气，笑了笑，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作罢。她长得好看，连敷衍喝一口的模样亦是风流恣意，仿佛给了天大的面子。
但音音在风月场中向来无往而不利，当下面色不大好看。翰林院的许大人见状岔开道："难得见音音姑娘一面，不如与本官也喝一杯。"
谢安笑道："就是，音音姑娘如今架子忒大了，我来了几次都没见到。"
音音掩唇一笑，凤卿云不知其中缘故，笑话谢安："怎地，连谢大人年少俊才都吃了闭门羹？"
谢安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自穆郝皇子来了之后，音音姑娘便闭门不再接客。今日若非两位相国大人的名头，只怕我们还见不到呢。"
音音勾唇一笑，看向凤卿云的眼中是掩不住的自得："承蒙穆都皇子厚爱，音音蒲柳之姿，怎敢负情。"
"那今日怎地皇子不在？"凤卿云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也不知他手伤如何。"
谢安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这音音娘子美则美，但既然让凤卿云不大高兴，便也不好再给她留面子。于是笑道："大人折了他的手，皇上一句责罚也不曾，看来对这穆郝皇子，实在……"望向脸已然僵住的音音，"音音姑娘还是早日另择高枝吧。"
音音僵笑："怎地会，宫里今日还来人将皇子召进宫去了。"
"穆郝进宫了？"凤卿云一顿，心里不知怎地堵得慌，"什么时候？"
音音被她目中郁色吓了一跳，怔怔道："不过一个时辰前……"
江婉清在宫中，穆郝也进宫了，若是碰见，难保不出大事。
"凤相，怎地了？"右相看出她的不妥，出声询问。
凤卿云摆摆手，怔忡须臾，忽地道："我不大舒服，咱们回去吧。"
她既开口，众人不敢多言，当下返航。下了船，告别同僚，先行上车回城。
"进宫。"
语声中带着不自觉的压迫，慕景不明其因，闷着头就开始往回赶。眼见着城门出现在视线里，远远一骑疾驰而来，瞧见凤府马车立时勒停。
"凤大人！"满头大汗，连口气都不敢喘，"宫里出事了！"
偌大的皇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静过。
绿瓦红墙被正好的日头拢上光，粼粼似水，荡开涟漪。石地微烫，即便隔着靴底也能感受到热意，好在她走得快，并没觉得多难受。
一颗心仿佛飘在半空中，惴惴地不着地，她手心出了汗，不动声色地擦在袖子上。
"江小姐被送到偏殿去了，"引路的宫人气都不敢喘，"凤大人……"
她不理会，径自跨步进了偏殿，将聒噪的宫人留在身后。
可这里怎地这样暗？
窗户关着，透不进丝毫天光，不知从哪儿吹进来的风扑了一身，冰凉入骨。像是深井里的水，指尖沾一沾，都要起鸡皮疙瘩。
殿里空无一人，她脚下一滞，抬眼朝左边望去。
漆木床榻垂了一边帐子，另一边露出少女桃花色的裙摆，柔柔地落在锦缎上，好像一波碧潭。缀着珍珠的鞋尖隐没在暗沉里，连那点温润都不见了。
原来在那儿。
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朵嗡嗡不绝，她觉得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抿了抿唇，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前站定。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触上帐幔，轻轻撩起来。
少女的身段逐渐显露，容貌也在视线里变得清晰。苍白若纸的一张脸，连底下青色的血管都隐隐可见，好似一触就会破裂。唇瓣失了血色，淡淡的，几乎和周围肌肤分不出来。乌黑长发散乱，一缕缕结在一处。
心上一疼，她缓缓跪坐在脚踏上，伸手握住一缕发。掌心濡湿，让长发凝结的液体沾染到她手上，暗红的一朵，仿似梅花。
"婉清……"她轻声唤。
那如蝶翼的睫毛一颤，竟似听到了。她转而抚住少女的脸，又低低叫了一声："婉清……"
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开，一片迷雾笼罩，将床边的人样子都模糊了。江婉清费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
总算是看清了。
眉目如画的一张脸，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儿。
"卿……卿云……"简单两个字几乎费尽了她一生的力气，雪白面容沁出一点红晕，认真地对那人说："我、我没有……"
凤卿云握住她的手，扯了扯嘴角，笑得有多难看她自己都不会知道："我晓得。"
她弯出一抹笑，眼神又开始虚无涣散："我、我还是……"
凤卿云眼里一酸，低笑道："你还是冰清玉洁的婉清，是凤府的儿媳。"
她眼里渗出甜蜜与满足，满满当当地占据着所有的心绪。脑后血色不断蔓延，染湿了月白的锦缎，点点红梅盎然。
那么小小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好像永远都流不尽似的。
伸手想要捂住伤口，又怕弄痛了她，太医说撞的那一下实在太狠太决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这样柔弱的人儿，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
罕见的，心口一下下抽痛起来。
"傻子……"凤卿云喃喃一声，拨开她额上的碎发，更深更真切地看清那双眸子。
虽有不堪苦楚，有不舍缠绵，却没有后悔。
"我、我只能是你的……"每说一个字，气息就弱一寸。"是你……”
她眼里闪出一点光，失了血色的薄唇也因这点光而浮上胭脂色，用尽了力气看住凤卿云："你……你心里……"
明知道凤卿云不愿娶她。
从那么久的以前，直到现在，都清醒无比。可此刻神志散乱，那人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怜惜哀恸，几乎叫她以为梦想成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心里，可有我了？
她眼里的光都是散的，柔柔看过来，胆怯又期待。好像那日江府后院，孱弱的少女双手捧上鸳鸯荷包，针针线线，都是绵绵情意。
可凤卿云是女子啊……如何给她一片真心？
还好……她永远不会知道。
"有，"她弯唇，"婉清，你这样好，我真心愿意娶你。"
江婉清身子发烫，飘忽得好似在云端，嘴角上扬，眼里的光恍惚变成了水流倾泻，融到空气中，消弭于无痕。
她握住的那只手转为冰凉，软软地垂着，再没了生气。
殿外哭声接近，步声急促，转眼来到身边。
"婉清姐姐！"一字一字，犹如泣血，痛心不已，"婉清姐姐……"
凤卿云理也不理，慢慢将江婉清面上粘黏的发丝拨开，用袖子擦去沾染的血痕，只想她变成初见时那样漂亮的模样。
"哥哥……"愧意满满，"都是月儿不好……都是月儿……"
凤卿云微微侧过头，凤眼微挑，语声竟是出奇的平静："穆郝呢？"
凤卿月抽泣道："已经被人拿下，送到仁寿宫了。"
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忽地起身往外走。
凤卿月忙跟上，接过初一递来的帕子擦着鼻涕眼泪，仍是止不住哭："哥哥，婉清姐姐…."
"已经去了。"早前还派人来问，她可不可以进宫，不过是一个转眼，人就没了。
生死无常，她明白得再不过。
凤卿月被她的态度扰得混乱，嘤嘤哭着，不敢再说话。
一路到了仁寿宫，有太监出来拦住，她轻飘飘一眼，就将人吓得愣住。抬步走进去，太后高坐在正前阶上，下首是坐立不安的贵妃熙和，而罪魁祸首穆郝，软瘫地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凤卿云不等通报便闯入，太后沉了眉："凤大人，你忘了规矩么？"
凤卿月哭道："母后，婉清姐姐……已经去了。"
熙和一惊，攥着帕子的手指紧得发白，看了一眼地上的弟弟，又转而哀哀地看向太后。
太后一愣，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凤卿云在穆郝身侧站定，行礼道："穆郝皇子孟浪无礼，致微臣之妻不堪受辱，撞柱自尽。如今有太后在上，还请太后主持公道。"
熙和站起，鼓起勇气道："本宫弟弟昏迷不醒，事情原委尚不清楚，凤大人何必先下定断。"
凤卿云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只重复道："请太后主持公道。"
死的是尚书之女、凤卿云的未婚妻，身份不比平民，不能马虎处置。可凶手又是华国送来的质子，天齐贵妃的亲弟。
萧珏不在宫里，太后也拿不了主意，只好借着熙和的话拖延："贵妃说得不错，不如待穆郝醒来，再……"
"请太后传召永安宫宫人，"凤卿云冷声道，"她们自可作证。"
太后被她噎住，无法，只得传召。片刻初一领着几个宫人上前，行礼，颤声叙述。
"今日月妃娘娘邀江小姐进宫赏花，待江小姐到时，娘娘在梳妆，便让江小姐在御河上的亭子里稍等。奴婢三个陪着江小姐说话，谁知穆郝皇子突然来了，像是喝了酒，对着江小姐纠缠不休。"
"奴婢几个被吓住，分了一个去找人来帮忙，剩下的边劝边拦，却被皇子一推，摔到地上失去了知觉。"
宫婢低哭一声："待醒过来，江小姐已经……已经……"
凤卿云脸色亦是白得很，仰着脸看着阶上的太后，"太后可明白了？"说话很是不客气。
太后一僵，凤卿云对宫婢吩咐："去抬冷水来。"
一盆冷水浇下，穆郝抖了抖，总算醒过来。仍是不知云里雾里的样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熙和恨铁不成钢，却又狠不下心，只得上前扶住。
"姐、姐……"他说话都大着舌头，揉着脖颈和脸，似乎很难受。
一股奇特的酒香传来，凤卿云似曾相识，默默垂下眼。
"江婉清不过是个大臣之女，即便穆郝对她如何，也不该受刁难啊……"熙和只觉自华国来后，姓凤的处处与他们姐弟作对，心里着实委屈。
太后看她一眼，眸中似有警告。熙和打了个寒噤，闭上嘴。
"凤相，"太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穆郝既是贵妃之弟，亦属皇亲，无论犯了什么事，都该交由大理寺卿审理。你不若静等……"
"哧——"
仿佛只是一瞬间，银白的光从她手中绽放，所有人连剑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都没看清，芒光就已经直直刺进了穆郝的身体。
贯胸一剑，又快又准，连一丝血都没冒。
"啊！"尖利的叫声响起，熙和身子一软，"砰"地瘫在地上。
一艘游船，几人弹唱，乘着风入水，徐徐往远处去，好不自在。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女子嗓音丝丝缕缕化作绕指柔，缠得人简直移不开眼。
谢安听得心中蠢动，偶一瞥眼，瞧见凤卿云亦是凤眼微眯，似乎想到什么。于是会心一笑："凤大人喜欢？"
她笑道："嗓音一绝。"
"那是自然，"右相笑道，"凤相有所不知，这唱曲儿的小娘子相貌暂且不论，单是歌喉已引得众多王孙公子拜倒裙下。"
恰逢一曲罢了，小娘子闻言笑道："大人谬赞。"
谢安讨好的心思不言而喻："快过来，敬凤大人一杯。"
凤卿云也不推拒，瞧着小娘子到了身边行礼坐下，素手执壶，仅是斟酒的动作就媚得人动了念头。亏得她不是男子，否则也敌不过这小娘子。
"音音敬大人一杯。"言罢一饮而尽，唇边一点水渍，指尖揪着绣帕拭去。
凤卿云却不似别的大人那般爱在她面前阔气，笑了笑，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作罢。她长得好看，连敷衍喝一口的模样亦是风流恣意，仿佛给了天大的面子。
但音音在风月场中向来无往而不利，当下面色不大好看。翰林院的许大人见状岔开道："难得见音音姑娘一面，不如与本官也喝一杯。"
谢安笑道："就是，音音姑娘如今架子忒大了，我来了几次都没见到。"
音音掩唇一笑，凤卿云不知其中缘故，笑话谢安："怎地，连谢大人年少俊才都吃了闭门羹？"
谢安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自穆郝皇子来了之后，音音姑娘便闭门不再接客。今日若非两位相国大人的名头，只怕我们还见不到呢。"
音音勾唇一笑，看向凤卿云的眼中是掩不住的自得："承蒙穆都皇子厚爱，音音蒲柳之姿，怎敢负情。"
"那今日怎地皇子不在？"凤卿云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也不知他手伤如何。"
谢安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这音音娘子美则美，但既然让凤卿云不大高兴，便也不好再给她留面子。于是笑道："大人折了他的手，皇上一句责罚也不曾，看来对这穆郝皇子，实在……"望向脸已然僵住的音音，"音音姑娘还是早日另择高枝吧。"
音音僵笑："怎地会，宫里今日还来人将皇子召进宫去了。"
"穆郝进宫了？"凤卿云一顿，心里不知怎地堵得慌，"什么时候？"
音音被她目中郁色吓了一跳，怔怔道："不过一个时辰前……"
江婉清在宫中，穆郝也进宫了，若是碰见，难保不出大事。
"凤相，怎地了？"右相看出她的不妥，出声询问。
凤卿云摆摆手，怔忡须臾，忽地道："我不大舒服，咱们回去吧。"
她既开口，众人不敢多言，当下返航。下了船，告别同僚，先行上车回城。
"进宫。"
语声中带着不自觉的压迫，慕景不明其因，闷着头就开始往回赶。眼见着城门出现在视线里，远远一骑疾驰而来，瞧见凤府马车立时勒停。
"凤大人！"满头大汗，连口气都不敢喘，"宫里出事了！"
偌大的皇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静过。
绿瓦红墙被正好的日头拢上光，粼粼似水，荡开涟漪。石地微烫，即便隔着靴底也能感受到热意，好在她走得快，并没觉得多难受。
一颗心仿佛飘在半空中，惴惴地不着地，她手心出了汗，不动声色地擦在袖子上。
"江小姐被送到偏殿去了，"引路的宫人气都不敢喘，"凤大人……"
她不理会，径自跨步进了偏殿，将聒噪的宫人留在身后。
可这里怎地这样暗？
窗户关着，透不进丝毫天光，不知从哪儿吹进来的风扑了一身，冰凉入骨。像是深井里的水，指尖沾一沾，都要起鸡皮疙瘩。
殿里空无一人，她脚下一滞，抬眼朝左边望去。
漆木床榻垂了一边帐子，另一边露出少女桃花色的裙摆，柔柔地落在锦缎上，好像一波碧潭。缀着珍珠的鞋尖隐没在暗沉里，连那点温润都不见了。
原来在那儿。
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朵嗡嗡不绝，她觉得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抿了抿唇，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前站定。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触上帐幔，轻轻撩起来。
少女的身段逐渐显露，容貌也在视线里变得清晰。苍白若纸的一张脸，连底下青色的血管都隐隐可见，好似一触就会破裂。唇瓣失了血色，淡淡的，几乎和周围肌肤分不出来。乌黑长发散乱，一缕缕结在一处。
心上一疼，她缓缓跪坐在脚踏上，伸手握住一缕发。掌心濡湿，让长发凝结的液体沾染到她手上，暗红的一朵，仿似梅花。
"婉清……"她轻声唤。
那如蝶翼的睫毛一颤，竟似听到了。她转而抚住少女的脸，又低低叫了一声："婉清……"
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开，一片迷雾笼罩，将床边的人样子都模糊了。江婉清费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
总算是看清了。
眉目如画的一张脸，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儿。
"卿……卿云……"简单两个字几乎费尽了她一生的力气，雪白面容沁出一点红晕，认真地对那人说："我、我没有……"
凤卿云握住她的手，扯了扯嘴角，笑得有多难看她自己都不会知道："我晓得。"
她弯出一抹笑，眼神又开始虚无涣散："我、我还是……"
凤卿云眼里一酸，低笑道："你还是冰清玉洁的婉清，是凤府的儿媳。"
她眼里渗出甜蜜与满足，满满当当地占据着所有的心绪。脑后血色不断蔓延，染湿了月白的锦缎，点点红梅盎然。
那么小小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好像永远都流不尽似的。
伸手想要捂住伤口，又怕弄痛了她，太医说撞的那一下实在太狠太决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这样柔弱的人儿，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
罕见的，心口一下下抽痛起来。
"傻子……"凤卿云喃喃一声，拨开她额上的碎发，更深更真切地看清那双眸子。
虽有不堪苦楚，有不舍缠绵，却没有后悔。
"我、我只能是你的……"每说一个字，气息就弱一寸。"是你……”
她眼里闪出一点光，失了血色的薄唇也因这点光而浮上胭脂色，用尽了力气看住凤卿云："你……你心里……"
明知道凤卿云不愿娶她。
从那么久的以前，直到现在，都清醒无比。可此刻神志散乱，那人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怜惜哀恸，几乎叫她以为梦想成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心里，可有我了？
她眼里的光都是散的，柔柔看过来，胆怯又期待。好像那日江府后院，孱弱的少女双手捧上鸳鸯荷包，针针线线，都是绵绵情意。
可凤卿云是女子啊……如何给她一片真心？
还好……她永远不会知道。
"有，"她弯唇，"婉清，你这样好，我真心愿意娶你。"
江婉清身子发烫，飘忽得好似在云端，嘴角上扬，眼里的光恍惚变成了水流倾泻，融到空气中，消弭于无痕。
她握住的那只手转为冰凉，软软地垂着，再没了生气。
殿外哭声接近，步声急促，转眼来到身边。
"婉清姐姐！"一字一字，犹如泣血，痛心不已，"婉清姐姐……"
凤卿云理也不理，慢慢将江婉清面上粘黏的发丝拨开，用袖子擦去沾染的血痕，只想她变成初见时那样漂亮的模样。
"哥哥……"愧意满满，"都是月儿不好……都是月儿……"
凤卿云微微侧过头，凤眼微挑，语声竟是出奇的平静："穆郝呢？"
凤卿月抽泣道："已经被人拿下，送到仁寿宫了。"
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忽地起身往外走。
凤卿月忙跟上，接过初一递来的帕子擦着鼻涕眼泪，仍是止不住哭："哥哥，婉清姐姐…."
"已经去了。"早前还派人来问，她可不可以进宫，不过是一个转眼，人就没了。
生死无常，她明白得再不过。
凤卿月被她的态度扰得混乱，嘤嘤哭着，不敢再说话。
一路到了仁寿宫，有太监出来拦住，她轻飘飘一眼，就将人吓得愣住。抬步走进去，太后高坐在正前阶上，下首是坐立不安的贵妃熙和，而罪魁祸首穆郝，软瘫地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凤卿云不等通报便闯入，太后沉了眉："凤大人，你忘了规矩么？"
凤卿月哭道："母后，婉清姐姐……已经去了。"
熙和一惊，攥着帕子的手指紧得发白，看了一眼地上的弟弟，又转而哀哀地看向太后。
太后一愣，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凤卿云在穆郝身侧站定，行礼道："穆郝皇子孟浪无礼，致微臣之妻不堪受辱，撞柱自尽。如今有太后在上，还请太后主持公道。"
熙和站起，鼓起勇气道："本宫弟弟昏迷不醒，事情原委尚不清楚，凤大人何必先下定断。"
凤卿云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只重复道："请太后主持公道。"
死的是尚书之女、凤卿云的未婚妻，身份不比平民，不能马虎处置。可凶手又是华国送来的质子，天齐贵妃的亲弟。
萧珏不在宫里，太后也拿不了主意，只好借着熙和的话拖延："贵妃说得不错，不如待穆郝醒来，再……"
"请太后传召永安宫宫人，"凤卿云冷声道，"她们自可作证。"
太后被她噎住，无法，只得传召。片刻初一领着几个宫人上前，行礼，颤声叙述。
"今日月妃娘娘邀江小姐进宫赏花，待江小姐到时，娘娘在梳妆，便让江小姐在御河上的亭子里稍等。奴婢三个陪着江小姐说话，谁知穆郝皇子突然来了，像是喝了酒，对着江小姐纠缠不休。"
"奴婢几个被吓住，分了一个去找人来帮忙，剩下的边劝边拦，却被皇子一推，摔到地上失去了知觉。"
宫婢低哭一声："待醒过来，江小姐已经……已经……"
凤卿云脸色亦是白得很，仰着脸看着阶上的太后，"太后可明白了？"说话很是不客气。
太后一僵，凤卿云对宫婢吩咐："去抬冷水来。"
一盆冷水浇下，穆郝抖了抖，总算醒过来。仍是不知云里雾里的样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熙和恨铁不成钢，却又狠不下心，只得上前扶住。
"姐、姐……"他说话都大着舌头，揉着脖颈和脸，似乎很难受。
一股奇特的酒香传来，凤卿云似曾相识，默默垂下眼。
"江婉清不过是个大臣之女，即便穆郝对她如何，也不该受刁难啊……"熙和只觉自华国来后，姓凤的处处与他们姐弟作对，心里着实委屈。
太后看她一眼，眸中似有警告。熙和打了个寒噤，闭上嘴。
"凤相，"太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穆郝既是贵妃之弟，亦属皇亲，无论犯了什么事，都该交由大理寺卿审理。你不若静等……"
"哧——"
仿佛只是一瞬间，银白的光从她手中绽放，所有人连剑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都没看清，芒光就已经直直刺进了穆郝的身体。
贯胸一剑，又快又准，连一丝血都没冒。
"啊！"尖利的叫声响起，熙和身子一软，"砰"地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