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凤卿云忙完江府的事,御驾也差不多快出发前往边镇太平。凤卿云进宫去见萧珏,他在御书房里研究地形图,听孙禧禀她来了,一抬首,墨玉眸子微滞。

    孙禧机灵地退下,萧珏抬手将她卷到身前,眉间微蹙:"怎地瘦了这么多?"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瘦了一圈似的。

    凤卿云挤出一抹笑,脸色不大好。他揉了揉她的脸,瞧见浮起些血色才松手,"人死不能复生,别再忧心了。"

    凤卿云低低"嗯",知道他再过一日就要出发,不想浪费时间,对他弯了弯唇:"要带去的人可定了?还有准备的随身东西……我去找孙禧问问,千万要妥当了。"

    言罢要往外走,被萧珏拉住,他低笑:"你还不放心他吗。"

    孙禧是萧珏身边的老人,自然是不会出错的。凤卿云揉揉额,笑道:"是我糊涂了。"面容是掩不住的疲惫,看得萧珏心里一酸,将她抱起放到桌上:"卿卿,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别累坏了。"

    "知道了,"她颔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出征在即,没有什么时间儿女情长,他们不过默然相拥片刻,几名随行的将领便来了。接下来的时间里,萧珏忙着与将领商讨征伐计策,凤卿云担下了监国的担子,亦是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出发那日,在点兵台下看着萧珏意气风发,一路送出京都城十里,直到绣着天齐标志的旗子消失在天幕远处,她才恍然尝到了那么一点……离别的滋味。

    好在人忙起来,总是无暇顾及其他,那些忧愁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她在皇宫与江府来回奔波,偶尔还要分出些精神给凤府和燕淮府上,好不容易有无事的时候,又记挂着萧珏在太平镇是否安好,足足操碎了闲心。

    每两三日都有从太平镇而来的快报,偶尔会夹带萧珏给她写的信,说着与华国军队如何遇上了,打了怎样一场天齐以多欺少的仗。她则回给他宫里近况,叮嘱照顾自己,莫要以身犯险。

    天齐军队一路势如破竹,连攻下华国数个重镇,萧珏信中越发意气勃发,她望着那些墨黑的字都能想象到那张英俊的脸是怎样眉梢微挑,笑得得意邀功。

    进了十一月,战事忽然停滞下来。华国一夜之间似乎变得与以往不同,无论是布阵排兵还是作风手段,都更为狠戾多变了些。好在只是前一两战吃了些苦头,萧珏很快摸清了对方行事,调整阵法,又打了胜仗。

    莫说萧珏,连远在京都的凤卿云都察出事有蹊跷,果然没过几日,暗卫埋在漠国都城庆阳的眼线飞鸽传书,证实拓跋昀确实暗中对华国出手协助。自先帝在世时与漠国那一战后,这么些年来漠国虽然没对天齐以臣下称,但一向也是恭敬有加,即便有些小心思,都是埋在不见天日的底处。拓跋昀这一番,是已经准备好撕破脸皮么?

    有漠国军队相助,战况进展变得缓慢,偏偏一切都是暗中,无法对拓跋昀发难。萧珏略一计较,派了三名暗卫前往庆阳暗杀。拓跋昀虽不是怎样的聪明盖世,但好歹一身武功不弱,身边人亦不是傻子,自然无事,但受一受惊吓,或许能收敛些。

    依照凤卿云对拓跋昀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按理不该被暗杀吓没了气焰。但说来奇怪,此后几战华国似乎又变回以前的样子,软得好像豆腐,天齐军队一刀切下去,碎成了无数块。

    凤卿云尚不解,已收到派在萧珏身边暗卫的书信。

    "遇漠国公主拓跋岚,战事或有转机。"

    漠国公主拓跋岚,与拓跋昀一母所生,传言不爱红装爱武装,最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位人物。

    萧珏遇上她了?

    午后的光照在纸面上显得幽幽,她揉了揉眼,将信丢在一旁。

    隔着御书房的帘子传来一声响,太监来喜道:"凤大人,乾西宫来人说贵妃要见您。"自穆郝死后,熙和从长秋殿移到了乾西冷宫。开始很能闹腾,一日日将看守的宫人折磨得生死不如,后来许是知道没人会搭理,渐渐安分了些。

    没想到今日又来了。

    她捏着眉心:"不见。"

    来喜应下,将来的人打发回去,转而捧了茶水进来。

    "凤大人莫要太操劳,累坏了身子可不好。"他是孙禧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对凤卿云毕恭毕敬,时刻照拂。

    她不言,呷了口茶水,半晌道:"贵妃近日如何?"

    "说是食不下咽,瘦得快脱了人形,天天抱着穆郝皇子的衣裳呢喃,看着十分……十分骇人。"

    她神色怔忡,"嗯"了声,不再言语。傍晚快到出宫的时辰,出了御书房往广安门走,不知怎地脚下不听使唤,待到停下来,已经到了乾西宫。这地方并不破败,但从前朝起就是关押罪妃的住所,也算不得富丽。

    门柱牌匾的漆掉了些,透出幽深古意。她默了会儿,伸手叩门,来应门的宫人被她吓了一跳:"凤大人?!"她微微颔首,问:"贵妃娘娘呢?"

    宫人恭敬行礼,回道:"娘娘吃了晚膳,已经歇下了。"

    "这么早?"

    "是、是……"宫人有些说不出口,凤卿云一顿,已然明了。

    大概是熙和不大听话,于是宫人给她吃了太医开的药,神思倦怠,早早困乏。

    "我进去看看。"

    "是。"

    进到寝殿,熙和躺在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凤卿云在床边愣了愣,才敢确定真的是她。瘦如骨柴,脸色泛黄。昔日明媚鲜妍的容颜,如今枯败成了干草,妖娆诱人的身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出了偏殿,对守在外头的宫人道:"好生照看贵妃娘娘,她若痛苦……要什么药都给她。"

    "是,"宫人应下,片刻道:"凤大人放心,上次月妃娘娘送来的药还有许多。"凤卿月?

    "月妃来过?"

    "是,贵妃进乾西宫后,月妃娘娘时常派人来探望,送些点心、补药……"说到这微微低了头,不再言语。

    月妃娘娘恭俭贤良,对待一个曾有过节、而今被打入冷宫的弃妃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可人儿。然面前的凤大人,手段利落狠毒,据说刺死穆郝皇子时连眉也不曾抬。

    同是出自一门,当真如此不同。

    凤卿云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倒也没放在心上,淡声道:"把药拿一副来给我,不许告诉旁人。"

    "是。"

    待宫婢取了药来,她拿着出了宫,命慕景前往陈勤的医馆。到了地方,陈勤见着她脸色不好,难免又是一番啰唆,接过凤卿云递来的药,摊开看了半天,看向她:"是普通的补药而已,补血凝神——主子近日血虚?"

    凤卿云摇头,陈勤忽地眉头一皱:"等等。"他凑近凤卿云,绕着她转了几圈,鼻子翕动,诧异道:"主子身上怎地有沉陇香的味道?"

    "那是什么?"凤卿云不爱焚香,只喜欢萧珏身上龙泽的味道,但那是帝王专属,旁人用不得的。她今日在御书房得了便宜,借着那香气安神,后来……也只去了乾西宫。

    陈勤沉声道:"主子带来的那服药里有一剂碧凝草,平日无碍,但若与沉陇香中的香料相融合,轻则血脉凝滞、流通不畅,重则让人晕眩嗜睡、伤身伤命。"

    她还以为宫人给熙和吃的是太医院开的安神药,没想到是凤卿月送的补药。可凤卿月想做什么?熙和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且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凤二还在不放心什么?

    她不想多管这些闲事,谁知翌日从御书房出来,抬目便见乾西宫的宫婢候在阶下,于是眉梢一挑:"怎地了?"

    宫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凤、凤大人,贵妃娘娘……没了。"

    凤卿云一惊,将她提起来问:"没了?"

    宫婢满目惊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凤大人,方才晚膳后,奴婢正喂娘娘喝药,谁知娘娘突然口吐白沫,抽搐几下便、便没了声息。"她紧紧攥住凤卿云的袖口,哀求道:"凤大人,奴婢、奴婢真的没做什么,不关奴婢的事啊!您一定要救救我!"

    "别慌!"凤卿云低斥一声,"还有谁知道?"

    "只有奴婢……奴婢没敢与人说,求大人救我啊!"她本想去永安宫寻月妃,走到半路又想起月妃对贵妃似是怜惜甚重,怕会直接结果了她。现下宫中是凤卿云主事,凤大人与贵妃向来不对付,说不定会帮她……

    "你先回去看着,我待会儿过去。"

    宫婢被她的情绪感染得镇定了些,连连应下,忙回了乾西宫。凤卿云让来喜去广安门寻慕景,让他将陈勤接来,一道去了冷宫。

    熙和吐得浑身脏污,身子已经发硬发冷。陈勤查看半天,对着凤卿云使了个眼色,她颔首,转而对宫人道:"我虽监国,后宫事务却不应插手,你现去禀告太后,就说贵妃猝死,看太后如何发落。"

    "大人!"宫婢急得又跪下,凤卿云抬手止住她的话,淡声道:"贵妃入冷宫数月,太后也不曾问过半句,想来是不放在心上。你且放心去问,若是有事,我自会保你。"

    有她许诺,宫婢放了心,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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