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哭,如此放肆更是没有。萧珏纵着她,直到人儿没了力气才拦腰抱起,送她回凤府。马车在城楼下等着,分明很长的路,她却觉不过眨眼便至。

    马车缓缓停下,他低头,葱白指尖仍是揪着他袖子,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两颊桃花色,仿若春水。他亲了亲鼻尖,凤卿云懒懒缩在他怀里,摇头小声说:"我不想回去。"

    他颔首,就这么静静相拥。

    凤卿云脑子里混混沌沌,到了这时还是雾茫茫,只抓着重点确认:"一年?"

    萧珏低笑一声,确定道:"一年。"

    她嘴角抿起笑,眼睛里亮晶晶一片,又往他衣裳上蹭了些眼泪鼻涕。萧珏哭笑不得,手里握着她的发,黑漆漆顺滑香细,丝丝缕缕缠住。

    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欢喜难抑,耳边听萧珏道:"等华国事宜处理妥当,你称病辞官,届时我自有法子。"

    她笑起来:"我也有法子,何必还要你费心思在这些上。"要做的话从来简单,只是之前他不松口,她便没有动心思,如今自然能为自己安排妥当。不过他说华国之后……眼珠子一转,开口道:"我去吧。"

    "嗯?"

    她扬起上半身,抿着笑:"要安定华国百姓,派去的人少不得身份贵重,京都城中谁比我更合适?右相在朝中负责调度,我当前锋,必能让吾皇之威扬名天下!"

    她说得不错,萧珏确实也动过这个念头,当下只是微微勾唇:"此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卿卿舍得?"

    她眼神缱绻,笑得更是动人心弦:"人生长远,何必贪一时之欢。"

    他好看的嘴角扬着,伸手将她鬓边发丝归置耳后,转而扣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慢而稳:"人生长远,何必贪一时之欢……"眸色深而重,竟似情意无边。

    这一夜如酒,醉得她不知人间世事,今夕何夕。两日后朝上递折,自请前往华国处理战后诸事,萧珏批下,隔日她便整装出发。

    随行不过三十人,轻车简从半月便到了太平镇。留守在此的虎贲中郎将邵阙早得了旨意,将太平镇官邸修饰一新等着凤相到来,谁知凤卿云匆匆歇了一宿,翌日便要出关。

    她雷厉风行,旁人也不敢多话,从距离天齐最近的州镇一路扫过去,安抚百姓,收缴仓粮,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一时间华国百姓皆知天齐治军严厉,并不骚扰:天齐相国亲临安抚,已然将他们当做己国百姓。

    凤卿云的手段叫邵阙看了分明,自此不敢小觑,听之任之,不过三月就到了华国都城宛城。已经入了春,宛城却冷如冬季,街上行人甚少。当地特有的籽冉花潋潋开了满城,花色纯白,花蕊嫩黄,最是干净动人的颜色。

    他们一行人打从城门进来,风一吹,落花簌簌拂了满身。凤卿云微微仰首,望着那些落花不知怎地弯起一抹笑。

    她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一身狐裘裹住马上身姿,然而露出的一张脸风华绝世,直让人移不开眼。邵阙耳后发热,愣愣盯着她看,忽地那双凤目移过来,他脑中轰的一声,尴尬地别开脸去。

    好在凤卿云不以为意,打马进了皇城。连歇息都不用,将下面官员拟好的册子拿来过了一遍,询问几处不妥,改定了几处。各项所需以及所要带至京都的东西都登记入册,让人送到京都至右相府上。

    以上种种事毕,天色黑沉,邵阙也累得睁不开眼,凤卿云这才大发慈悲地让人去休息。慕景替她端了晚膳进来,还没吃几口,外头有人来报:"凤大人,京都信使到了。"

    慕景疑道:"去送册子的人不是方走吗?"

    凤卿云亦是一怔,随即想到某种可能,搁下玉著道:"我去瞧瞧。"

    宛城地势平坦,天幕更是渺远无边,漆黑无垠。皇城里并没有多少人,凤卿云也不是个喜好铺张浪费的,所以远远才挂着一盏灯笼,在风里轻晃,光影闪烁。

    信使在御书房里候着,她记得路,自个儿寻过去。一挑帘,那人笑着打千:"凤大人。"

    见果然是来喜那张脸,凤卿云心下泛喜,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萧珏让他带来什么消息,只能笑笑道:"辛苦了。"

    "为皇上与大人分忧,哪有什么苦。"

    "不在京都,不必如此拘礼。"料想来喜匆忙而来,应当累极饿极,忙嘱咐门外候着的下人传膳,末了回过头来笑道:"先坐吧。"

    来喜干笑两声谢恩,手脚扭捏,不知该如何摆放。

    凤卿云微愣,莫名就觉出点东西,眉眼也渐渐冷下来。定了定心神,含笑望着来喜:"公公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旨意?"

    来喜与她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明白她不是个好欺的,又想起临走前孙禧嘱咐的话,鼓了鼓气,掏出怀中藏着的圣旨,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明明是圣旨,不用凤卿云跪下接过,反而是传旨太监卑躬屈膝献上,若让旁人见了,想必惊掉下巴。

    可她神色更冷,凤眼微眯,半晌将那卷明黄拿在手上,慢腾腾展开。

    端正墨痕落进眼里,凝起白霜。

    来喜忽地"扑通"跪在地上,肩膀颤抖,强自镇定道:"随行而来的聘礼都在皇城外,还请凤大人清点。皇上口谕,待此间事毕,请大人亲赴庆阳,务必将之岚公主安全接回京都。"

    眼角偷觑,凤卿云神色无波,并不像师父说的那般可怕。来喜咽了口唾沫,又道:"此次两国联姻,乃是秦晋之好,大人当以大局为重。"

    除旨意外,还有联姻的文书,大红底子,就藏在那明黄之下。

    尖在缎面上摩挲,她眉眼低垂,过了许久方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来喜弓腰退下,屋内外一时太过安静,"咔"的一声就太过清晰。

    她姿势不变,白玉般的手指间拿着的文书轻轻断成两半,所谓秦晋之好,都碎成一堆废纸。

    其实并不算意外,从暗卫带来拓跋岚消息的那次,她就隐约有了预感。可萧珏回京都之后丝毫没有提起,她不多问,只怀疑许是自己多想,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成真。

    娶拓跋岚为后?

    眉梢微蹙,随即又散开,嘴角一抹嗤笑。他许你一年之后,你难道还以为是多好的位置么?

    不管是不是拓跋岚,总之不会是她凤卿云。

    刚才吃下去的几口饭涌上来,堵在心口,闷得难受。她是个明白人,又早有底,说不上伤心欲绝,只是有点喘不上气。就近靠着一张软榻坐下,平顺几次呼吸,门外响起慕景的声音:"主子?"

    她清了清嗓子,"进来。"

    慕景掀帘而入,应当是听到消息了,默默地不作声。

    凤卿云道:"你随来喜去清点聘礼,随后拟了单子来给我,把邵将军叫来。"

    "是。"

    邵阙刚睡下就被叫起来,不敢怠慢,急急来见凤卿云。她在书桌后坐着,烛火将轮廓染得蒙透,邵阙以为是自己错觉,要不然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凤大人?"

    凤卿云头也不抬,低咳两声,道:"皇上欲与漠国联姻,嘱咐我等尽快赶往庆阳求娶之岚公主,这两日只能委屈将军加快进程。"

    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连睡觉都不必了?

    邵阙苦笑,"下官遵命。"

    她身边的人都是吃惯了苦的,熬着三四天不睡觉并不困难。赶在三月初四将宛城事宜处置好,初五一早,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庆阳。

    到得庆阳时,四月将至,拓跋昀派出的大臣在城外十里处相迎,除凤卿云外,其他皆安置在驿站。

    将诸般事情交付给邵阙,随着使臣进了宫。漠国尚武,就连宫廷建筑都是粗犷简朴,不似大烨,一花一木都精心雕琢。经过一处空旷之地,忽闻女子呼喝声,她偏头望去,却是将近百名身着轻薄铠甲的女子正在操练。

    这场景倒是稀奇,她脚下微滞,使臣笑道:"这是公主的红妆军,选人、操练都是公主一人负责,她们也只听公主的话。"

    漠国只有一位公主,使臣话中带着的夸耀之意听得凤卿云微微一哂:"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让人敬佩。"

    使臣更是高兴,一边引着她往前走,一边将之岚公主的聪慧说了个遍。奇怪的是,并没带她去见拓跋昀,而是到一处院子,安置她住下。一身风尘,她好好洗了个干净,还没等晚膳摆好,宫人来传话,拓跋昀要见她。

    一头发还湿着,宫人等不及,一迭声催促,她只好随便拢住,跟着去了。长长宫径小道不见什么花草,倒是怪石嶙峋,多如牛毛。背上衣裳被发上的水浸得湿了,不舒服得很,她眉梢微蹙,再抬首,引路宫人拐过假山,她加快脚步跟上去。

    “哧——”

    斜里一抹樱红刺来,她下意识往后倾身,可身后一声轻响,又是一柄长□□来。不过眨眼,窄小道上涌出来五六名女子,全是白日里那身轻薄铠甲,个个眉眼飞扬,招招致命。

    凤卿云不敢轻懈,快速抽出腰间软剑格挡,几个来回后总算摸出门道。

    这些红妆军单论武力绝不是她的对手,但她们胜在配合无缝,招招相连,将威力发挥到最大。眼角扫视一圈,找出罩门后纵身一跃,剑尖直朝东北角的少女刺去。众人一惊,少女长枪刚抬起,已然被凤卿云挑开,小腹一痛,被踢得在地上翻滚几圈。

    被破了一角,其他几人不过几招便被打趴在地上,哀叫阵阵。

    凤卿云眉梢微冷,挑眉看向躲在假山后的引路宫人,冷笑道:"这就是漠国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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