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云目光一动,见是个年老的嬷嬷。

    "你这死丫头,连娘娘的话都敢不听吗?!"老嬷嬷气得一脚踢翻送水的小丫头,"娘娘心里不痛快,至多罚一罚就过去了,要是让她发现你们居然这般,还想不想活命了!"

    "嬷嬷饶命!"小丫头顾不得喊疼,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秋雨也吓得不轻,又是哭又是求饶,御花园里闹成一片。

    凤卿云皱着眉,立了立,走上前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

    三人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随即赶忙请安,凤卿云不耐,只对老嬷嬷道:"怎么回事?"

    她与月妃是一门人,老嬷嬷不敢瞒,只好赔笑道:"大人离开京都许久,不知娘娘的心思。她如今……况且漠国公主来了,心里不痛快,秋雨丫头犯了错,这才被罚的。"

    凤卿云淡声道:"天气热,脾气大也不是怪事,但秋雨是府上带来的丫头,要打要罚,在自己宫里便是了,拿到御花园是让谁看笑话?"

    嬷嬷额上冒汗,干笑道:"娘娘说放在永安宫里碍眼,这才……"

    凤卿月表面功夫一向好,这次倒是稀奇。

    "你们都起来回去,若是月妃问起,说是我的意思。"她道,"若让漠国公主瞧见了,还不知怎么看轻永安宫,她有脾气,你们还不会劝着吗。"

    "是、是。"嬷嬷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伸手将另外两个人拉起来。

    秋雨已经不哭了,只是在抽咽,睁着一双红丝满布的眼睛对凤卿云道:"多谢公子。"她样子狼狈,凤卿云从袖里掏出块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这样子活脱脱像个鬼。"

    秋雨一顿,不自在地低下头,声若蚊蚋:"是。"

    凤卿云折身离开,先到江府看过江延,之后回凤府。

    翌日午膳过后,永安宫派人来传话,凤卿月要见她。料想是不放心拓跋岚,先找她去套套话。

    随着宫人去,先到永安宫正殿中坐下用茶,她抬起来撩了撩茶盖,烟雾缭绕中瞧见一人从门外进来,动作一顿,竟紧紧闭上眼睛。吐纳数次后睁开,稳稳放下茶盏,偏头朝凤卿月望去。

    她一身素色衫裙,不施脂粉,容色清丽如出水芙蓉。可动作迟缓,一手搭着宫人,一手撑在腰后,小腹隆起,满脸幸福甜蜜。

    凤卿云手里渗出一层汗,指节有些僵硬,她使劲握成拳,慢慢松开,脸上挤出笑:"小心些。"

    凤卿月柔柔"嗯"地应了一声,坐下后才望向凤卿云,笑道:"许久不见,哥哥越发精神了。"

    凤卿云眸光定在她肚子上,闻言一笑:"多大了?"

    "五个月了,"她眼里都是温柔,"哥哥在外忙碌,所以不曾告诉。"

    "我有什么要紧,你保重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月儿明白,"凤卿月眸光一闪,"哥哥漠国之行,可有收获?"

    她依旧看着凤卿月的肚子,淡笑道:"不过平常,没什么可稀奇的。"一顿,"倒是之岚公主……"

    "之岚公主怎么了?"凤卿月面上不动声色,可呼吸加重,嘴角也僵了。

    凤卿云缓声道:"之岚公主容色出众,天资聪颖,倒是生来的母仪天下。"

    凤卿月僵住,许久低低笑起来,声音中有种莫名的狠戾:"这是在天齐,并非漠国。我与哥哥是一家,她不过孤身一人,再聪慧又能如何。"面上神情一换,云淡风轻地抚着肚子道:"如今只要好好生下皇长子,凤家地位稳固,哥哥也无须担心了。"

    "你与皇上青梅竹马,本就是常人比不过的。"凤卿云不咸不淡地回道,"养好身子要紧,多想伤神。"

    凤卿月颔首:"月儿晓得。"眉梢一扬,笑说:"昨儿让哥哥看笑话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宫内人多眼杂,你脾性也该改改,莫要出丑。"凤卿云垂首拂了拂袖子,"秋雨跟你多年,情意尚在,待她合该与别人不同些,否则这下人谁还敢真正信你重你。"

    凤卿月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层,默默点头:"月儿明白了。"

    不宜在后宫久待,凤卿云起身道:"我先回了,之岚公主的事先放着……她不是个蛮横人,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会出大事。若真有……也自有旁人替你解决,别操劳。"

    这话算是给了承诺,凤卿月面上笑容愈甚,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哥哥的话,月儿记在心上了。"

    凤卿云"嗯"了声,嘱咐照看的嬷嬷几句,折身出了正殿。日头大,她眼前一片发花,身子微晃,斜里伸出一双手扶住:"公子小心。"

    凤卿云待站稳了才侧目去看,原是秋雨。

    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扶着凤卿云的手臂小声道:"奴婢送公子出去吧。"

    她不置可否,让秋雨搀着出了永安宫,这才道:"多谢。"

    秋雨连耳郭都红了,嗫嚅道:"奴婢不敢。"低下头扭捏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帕子,结结巴巴道:"昨、昨日多谢公子……"

    是凤卿云给她的帕子。

    都被人用过了,她不想要,于是笑道:"无事,你若喜欢便留着吧。月儿身子重,天气又热,难免不痛快。你是知道她性子的,别因为这个起了芥蒂,日后好好侍奉,凤家必不会亏待了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话说出以后,秋雨面上竟闪过一丝不屑和怜惜。不过转瞬即逝,珍而重之地将那帕子握住贴在心口,小声道:"奴婢明白。"

    凤卿云只觉自己脸上的笑快干成粉末掉下来,最后道:"日后若有不妥,再来寻我。"言罢不再踌躇,转身离开。

    步行至御河,河面波光熠熠,热风卷着花香袭来。她有些乏力,进了湖心亭坐下。

    永安宫的檐角隔着枝叶繁茂还能看见,垂着的流苏一颤一颤,看得她眼花。仿佛有一只手缠在脖子上,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右手扯开襟口,以手做扇扇了几许凉风。

    头昏脑涨地坐了会儿,侧过身子将双手搭在扶栏上交叠,脑袋放上去,闭上眼。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剧烈,耳膜突突地往外动,太阳穴处好像有两把小锥子在使劲,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接到迎亲圣旨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过。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他不爱拓跋岚。他不爱熙和,不爱拓跋岚,所以她从来没在那两个人身上花心思,因为他不爱。

    这世上只有永安宫这一个例外。

    为什么要有例外存在?只有她凤卿云一个不是很好吗?她这样好,为什么那个例外不能是她?

    腥甜味涌上来,她硬生生吞咽下去。抬头揉了揉眼睛,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仍是那个清贵英朗的凤卿云。

    可到底回凤府后就病倒了。

    长久郁结又奔波劳累,虽不会伤及性命,也算凶险。她并没有找萧珏说什么,可萧珏那样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他亲自来看她,两个人都不提凤卿月,不提孩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萧珏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年,她有些不想等,又有些等不及。自己都不明白心里的想法,索性借着这次的病,着手将手中事务归整,分配下去。与她走得近的几位大人隐隐觉出不对劲,但凤卿云不说,谁都不敢胡乱猜测。

    帝后大婚在八月到来,她借口怕过了病气,没有进宫。

    接着月余不曾上朝。

    凤承庸平日里虽说不爱搭理方氏母子,但对凤卿云,不能说是没有期望的。宫里御医请了,江湖中有名望的大夫都叫来了,开的药堆了满屋,天天灌进凤卿云肚子里,就是不见好转。

    就连凤卿月都被惊动,每日派人来问,珍贵药材亦是流水似的送进来。朝中重臣拜访者络绎不绝,亏得凤承庸挡下,不让他们扰了凤卿云休养。

    江延不放心,携着夫人亲自来看,这下不得不见。顺利进了清风院,入房便见凤卿云斜倚在床上,气色倒还好,就是精神倦怠,强忍着不适起身。

    江延忙道:"你歇着,不必管我们。"

    她"嗯"了声,让慕景招呼江氏夫妻,自个儿又靠了回去。

    "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江延眉间皱得死紧,"你身子一向好,怎么突然……"

    凤卿云闻言神色微滞,江延瞧出不对劲,握住她的手道:"自婉清去后,我已将你当做自家孩子,无论如何,你莫要瞒我。"神情严肃,直直望着凤卿云眼睛。

    江夫人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说的?"

    凤卿云怔怔,半晌叹一口气,低下头道:"父亲,我……我恐怕不能遵守诺言,代婉清照顾您们一生。"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她顿了顿,接着道:"卿云失信,实是……造化弄人,还请父亲原谅。此后朝中为官,切记谨言慎行,只要忠于皇上,必定无忧。"这话像在交代后事,听得江延浑身发颤,江夫人擦着眼泪道:"这孩子胡说什么!"

    凤卿云仰起脸笑了笑,倒生出几分明媚:"世事难料,生死由天定,父亲、母亲无需为我忧心。"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道:"公子,老爷听闻江大人来了,让请呢。"

    江延面色郁沉,沉沉应了一声,拍拍凤卿云的手方跟着去了。江夫人留下陪着她说说话,等到下人来唤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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