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问。

    “我嫌脏。”他一字一顿,三个字说得无比清晰,重重地敲在她心上,“听不懂?怎么,我说的不是中文?”

    他站得离她很遥远,宛如重逢时一般,两个人隔着一条银河,他甚至都不屑于看她一眼。

    江一诺耳鸣了有好一阵,低头莞尔一笑。

    她这一笑被对方看进去,却是一阵刺痛。

    她做这行是有底线的,却从未有人信过她。

    公司今天和她说得很含糊,结合方才范胜田快要贴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和进室内后其他公子哥们玩味的目光,江一诺瞬间就明白了公司说的“坐坐就回来”是什么意思。

    多年混迹于圈子里的她早就不动声色地留了后手,只是今天陈寅洲的出现让她的计划中止了而已。

    只是她没有想到,陈寅洲救了她、留了她面子,竟也会这么想她。

    江一诺用极快的速度消化了情绪,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平静。

    当下的情况,是物极必反了。

    这样的时刻她或许早已习惯。她听惯了他人对她的侮辱、习惯了别人的贬低与嘲讽,她反而能十分熟练地应对了。

    因此,当陈寅洲也站在这个梯队里的时候,她也能显得如此沉静了。

    长期被当作玩物一样,随时随地被上面人戏耍的憋屈、疲惫和压抑,让她的心早都麻木了,她知道自己不能流眼泪,也从没人在乎。

    即便,男人的目光沉滞且冰冷,居高临下、毫无耐心地一次又一次研磨着她的自尊心:“今天如果我不在场,你怎么办?”

    “你想问的是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吧?”江一诺答。

    陈寅洲沉默。

    她笑:“在你眼里,我堕落至此了?”

    男人依旧未答,脸转向了窗户的方向。

    从江一诺的目光望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男人脖子上鼓起的青筋。

    也许,他心里的想法更为恶劣。

    只是他的教养和过去的旧情让他没办法对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口出恶言,也无法在今晚坐视不管。

    她理解的。

    当年抛弃掉陈寅洲转头就走的人是她,而为了孩子有更好的条件重新回到陈寅洲身边的,也是她。

    她从来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的那一类人。

    “嗯,也对,如你所见。那我这么脏,你还要我的孩子吗?”她走近他,莫名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不怕我带坏哦?”

    陈寅洲一怔,似是从没想过江一诺竟会无底线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偏过头来,目光扫过她小腹冷冷道:“孩子是孩子你是你,它也是我的孩子。今天这件事不必再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江一诺没回答他。

    她身上还披着陈寅洲的西装外套,它方才像一块厚实的避风港,罩住了她湿掉的外衫和裙子。

    半晌,她缓慢地脱掉所有外套,湿掉的外衫落在地板上,彻底露出了里面那件蕾丝低胸裙装,裙尾还有未拆封的吊牌,也已经湿透了。

    女人胸前饱满滑腻的莹白一闪而过。

    陈寅洲别开了目光。

    江一诺缓缓靠近他,冰凉的手指捉住他的手用力摁在自己胸口。

    她道:“既然你要那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不过,今晚这里只有你摸了,而不是别人。所以你应该感到庆幸,不应该持续生我气的呀,老公。”

    后两个字,她说得轻轻的,也不发火,仿佛对他今晚的态度毫不在意,只是,字句是炙热的,笑容是甜美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温度。

    她说完后脚步轻盈地离开了,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仿佛两人今夜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傍晚。

    她是最知道如何气死他的。

    陈寅洲垂下眼扫过自己的手心,刚才柔软的触感和温度还残留在他指尖。

    范胜田扫视江一诺时那张猥琐的面孔在他脑海里逐渐扭曲。

    他憋了一晚上的气无处可泄,最后聚集在手心里,一拳打在墙上。

    墙壁发出缓钝的撞击声。

    刺痛让陈寅洲很快恢复了理智,他活动手腕后点了根烟坐下,抽了两口后拨通电话:“最近接触范胜田那边的供应商,全他妈给我拦掉。”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陈寅洲吐出一口烟,冷笑道:“只会靠爹的孬种。我怕他?报我名就是。”

    -

    江一诺还记得曾经曼哈顿的心理医生跟她说过的话。

    情绪压抑久了身体会有反应。

    “我没有压抑。”她那时自欺欺人地对她的心理医生道。

    她只是无依无靠,习惯性选择自己吞掉一切、独自消灭一切,经常失眠,而睡着后容易做梦而已。

    就像今夜。

    她又梦到了那个人。

    在老旧的公寓里,那个人拽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拖,随后解开了皮带和裤子,强迫她跪在他面前。

    后来,在她的奋力抵抗下,她被人掐住脖子抵在了摇摇欲坠、只有半人高的栏杆上。

    漫天的大雪肆虐而下,落在她泪痕交错、因为呼吸不畅而显现出的酱紫色脸上。

    但她是倔强的,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不让那个母亲带回来的恶臭男人得逞。

    那一刻,她是报着必死的决心的。

    额头感受着雪花纷纷扬扬的冰冷,她浑身上下颤抖到不受大脑控制,只有脖子上的窒息感尤为强烈...她没有叫,没有哭闹,任由雪花在自己的脸上化为泪水,宛如自己已是一具尸体,缓缓闭上了眼。

    可砰然一声的炸裂让她浑身一激灵——面前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瞪眼望她,而额头却缓缓淌下了血迹。

    身上的人滑了下去,像纸片一般软倒在地。

    她捂住自己的脖子剧烈咳嗽,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下,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

    她额前青筋爆裂,眼珠布满血丝地瞪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仿佛方才那只凌迟她的手还在身上一般...

    客厅那头站着已经呆住的弟弟江许期。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刚才的本能反应似乎太快,他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年,她们住在旧金山。

    弟弟后来被人带走,再送出来的时候像变了一个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挑衅、讽刺和不甘心。只要她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他就会抬手比比枪支的姿势,在自己太阳穴轻轻一荡,嘴里再兴奋地模仿枪支打穿人大脑时的声响。

    而只要再看见江一诺满怀痛苦和愧疚的眼神,他就会乐得哈哈大笑,宛如占到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江一诺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欠江许期的,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母亲已经因为犯错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无需给她养老,恰逢时机成熟,是时候离开了。

    回国之前,她留了张卡给江许期,随后把自己的电话卡全部丢掉,回国后忘记一切,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的确一切都需要自己争取,可她也是贪婪且自私的,每每遇到陈寅洲,她都化身为贪得无厌的恶魔。

    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在他身边再讨要情感,心态早就放平了,况且她做这行也总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也早已习惯,但她似乎着实太低估了今晚从陈寅洲嘴里说出的字句对她的影响。

    孩子还很小,可过于压抑、隐匿的情绪起伏可能影响到了它,在这样夜晚,她被一阵一阵的腹痛折磨到彻底清醒。

    她疼得大汗淋漓,在床上晕厥了过去,直到她又堪堪醒来,却发现身下有粘腻的湿意。

    还来不及去触摸,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摸出手机给隔壁的陈寅洲拨了电话,随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上一个梦太长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而她正躺在一间病房里,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微微撑着脸假寐。

    他满脸倦容,西装领带十分齐整,像是都没来得及换下工作场合的装扮,腕表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交错的红印。

    江一诺打量了他半天,还没坐起身就对上他突然睁开的眼睛。

    她赶紧又闭上。

    陈寅洲却很快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别装了,看见你睁眼了。”

    她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完,又还给了他。

    两人再无交流,宛如都在为前一晚的事赌气。

    陈寅洲放下杯子,反手扯了扯领带,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医生就进来了,陈寅洲跟在最后,站在门口没再进去,把腕表推了下去,将手腕边松散的纽扣重新扣紧。

    医生跟江一诺说了点注意事项,又回头看了眼正在看表的陈寅洲,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半晌没出声。

    陈寅洲发现医生注视自己的目光,立即朝他走近:“我在听。”

    “情绪起伏太大了就会有这种情况。你们是不是有争吵?以后尽量让着孕妈妈...”那医生边说边观察陈寅洲的脸色。

    他深深地记得半夜院长给他打电话把他叫来时的严肃,虽然不知道这位的身份,但也略猜出一二,像他们这样的私立医院,指不定就冒出个金贵的主,他可不想得罪。

    当下见陈寅洲面不改色继续再听,他胆子就大了起来:“还有就是要补充营养,不要太劳累。哦,切记,在初期不要行房。”

    他说到这里,这才感觉到氛围不对劲。

    床上的孕妇脸红埋进了被子里,而门口的那位直接别过脸去装没听见。

    两个人仿佛不愿意承认什么一般。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却明明白白地证实了两人的行为。

    作为医生,他知道年轻小夫妻的羞耻,不免又多嘴安慰了江一诺几句,顺嘴也科普了孕期的激素变化会怎样影响母体。

    江一诺听得连连点头,对自己这段时间情绪的异样和身体发生过的变化这才恍然大悟,一直提心吊胆的情绪被安抚到了不少。

    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又拿了个手册递给陈寅洲,说上面有二维码可以扫,有怎么样养护孕妇的细节,让他回去可以看看。

    陈寅洲接过,翻阅几秒后抬眼看着医生。

    医生被看得后脊发凉,吞了吞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何韦。”医生道。

    “蛮细心,我回头会和安伯伯反馈的。”他评价,目光在何医生脸上徘徊,“加个微信?”

    何韦有些受宠若惊。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和这对夫妻的纠缠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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