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天空微微泛白,梨按时抵达。

    门口,果肆掌柜何忠双手背于身后,正细致地向两个年轻果佣交代着事宜。

    温绿兮刚推开门,何忠便迎上来,道:“小娘子也算因祸得福啦!那陆家着实财大气粗,二话不说就付了银钱,特意交代务必送来上乘又新鲜的梨。你瞅瞅,这都是顶好的梨!”

    除却昨日订好的两车秋月梨,竟还多出了一车丰水梨。温绿兮拿起一只梨在手上掂了掂,这梨确是上等佳品,色泽纯正,个头硕大。

    “多谢掌柜辛苦跑这一趟,昨日也多有叨扰。”温绿兮道。

    见温绿兮欲掏钱袋,何忠连忙按住:“别别,陆家昨日也把剩余的款项都结清了,小娘子只管放心取用便是。”

    瞧温绿兮拧眉,何忠抬手示意果佣将梨帮忙抬进去,又说道:“小娘子莫要介怀,这横竖都算是照顾我生意。既是陆家有错在先,如今又甘愿赔偿,您就顺势承了这份情吧。”

    的确,眼下能省即省,不妨待日后赚了钱再还予陆家。

    温绿兮朝何忠微微福身,道:“那就多谢掌柜的好意,这份情我温绿兮记下了。”

    何忠笑着摆摆手:“小娘子客气,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庖厨里,两盏灯笼甚是显眼。

    温绿兮左手握梨,右手小刀紧贴果皮旋转,不出几秒,层层外皮已然脱落。细眉微扬,一瞥果碟,已摆满数十个白白胖胖的秋月梨。

    一侧,温三娘取来药碾子,借碾盘用力碾压川贝。温绿兮凑过去,捻起些许放入手掌,轻轻推开,只见细腻如粉状,道:“阿娘,如此便可。”

    温三娘小心把粉倒入陶罐,用衣袖擦去额间轻汗,点头:“川贝易化痰止咳,但苦味颇重。化粉入膳,倒是个好方法。”

    两人相视一笑,手上继续忙活个不停。

    云水坊美食琳琅,若要牢牢勾住食客的心,还需多些巧思花样。温绿兮边思索,边手上利落地用木勺把川贝粉放进中空的梨盅,再将切下的梨盖盖回,一一用细竹签固定好下锅,撒入枸杞、百合熬煮。

    温三娘起身,手起刀落,将浸泡后的陈皮切成细丝。刹那间,木香、药香袭来。鼻尖轻颤,细闻似夹杂些酒香。

    庖厨中热气腾腾,另一大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掀开锅盖,只见小小的梨块染成淡黄色,随着汤汁上下晃动。

    筷子一戳,软熟的梨肉瞬间破洞而出。

    时机恰好,温绿兮利落撒下丝丝缕缕的陈皮,抖落一大盘乌梅和山楂碎。塞柴入灶,默算鸡鸣时收汁。

    趁着炖煮空当,温绿兮寻思着备些糯米圆子吸引食客。只见两人双手一揉、一滚、一搓,小小的糯米圆子立刻成型。单炖一锅,未几,圆子便纷纷露头。

    不多时,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温绿兮顿时精神一振,赶忙和温三娘一起出锅,摆放规整后便推车出摊。

    雨丝悠悠飘洒在青石板间,温绿兮于双轮车上撑起一柄硕大的油伞。

    车的左侧放着两个盛满烤梨的木桶,右侧则搁着一块擦得透亮的木板。板上排列着好几大摞碗勺,还特地放了一大一小两个碗碟,装着小圆子和山楂碎。

    不过引得食客纷纷定睛细看,原来是车上那显眼的四个大字——药膳烤梨。

    这卖梨不足为奇,药膳烤梨看着也新鲜,但这入药后能吃吗?

    大多数食客在原地驻足,仔细打量一两眼后,摇摇头就找其他吃食去了。

    站得脚跟有些发酸,整个摊位却无人问津。

    温绿兮往左那么一瞅,隔壁摊的包子铺,生意甚是红火。蒸笼内的包子一个紧挨着一个,肉香四溢飘散。食客们早已排成一条长龙,纷纷伸长脖子等候。

    再朝前定睛一看,正对面正在卖油条。瞧那油锅里,金黄酥脆的油条不停上下翻腾,不时传出“滋滋”之声响。张大娘手持长长的筷子,熟练地翻动着油条,待油条出锅,瞬间便被抢购一空。

    总算,有位大娘凑前问道:“小娘子,此药膳烤梨究竟是何种门道?物价几钱?”

    林大娘抱着孩子,已是满头大汗,手不断拍着孩子后背顺气。

    昨夜药馆排队良久未果,回去后小云儿咳到三更时分,仍不见停歇。今早干完农活便快步赶来,一到药馆门口又告罄了,只好先来早市给小云儿买点吃食。

    小云儿不哭不闹,手里拿着个肉包乖乖啃着,只是不时的剧咳听着就让人揪心。林大娘正愁不知该上哪儿买药,忽见来了两个卖药膳烤梨的女郎,年纪轻的瞧着有点眼熟,于是她连忙快步上前询问。

    温绿兮抬眸,认出这是昨夜好心提醒的那位大娘,关心道:“大娘,给孩子买着药了吗?”

    林大娘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温绿兮心下明了,掀开木盖,一一为林大娘介绍起来道:“您来这问药膳烤梨,算是找对地方啦!左边桶内,乃是三鲜润肺梨汤,八文一碗。以梨为主要之物,复配以枸杞、百合两鲜。梨可清热,枸杞滋肾,百合善润肺。”

    木盖一开,梨香瞬间弥漫。林大娘低头瞧去,只见一个个金黄红润的烤梨完好无损,一圈一圈整齐排列着。这汤汁不似寻常之汤,其色泽比淡黄更为浓郁几分,流动似羹。除烤梨外,红枸杞和白百合也格外抢眼。

    “既是三鲜,还有一鲜藏在何处?”

    “便在这里。”温绿兮笑意盈盈,给林大娘满满装了一碗,而后轻巧地挑去梨盖上的竹签,那梨肚随即展露无遗,却见里面分布着一些白色透明的颗粒。

    林大娘见此,面露疑惑之色。

    温绿兮见状,继续道:“莫要困惑,这最后一鲜乃是川贝。无论是燥咳,还是久咳不止,川贝都能缓咳嗽之苦。”

    林大娘接过那碗三鲜润肺梨汤,先是将其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梨香、枸杞香与百合香交织的热气径直扑向鼻腔。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梨肉,没曾想极为软嫩,瞬间分离,送入口中更是一抿即化,好吃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见林大娘这般模样,小云儿瞬间觉得手中的肉包也不香了,嚷道:“阿娘,我也要尝尝!”

    林大娘忙应道,在小碗梨汤上方轻轻扇动几下,待那滚烫的热气缓缓散去,这才喂给眼巴巴盯着的小云儿。

    小云儿小口咬着梨肉,“呲溜呲溜”地喝着梨蛊里的梨汤。川贝已化为颗粒,全然没有了苦味,混在梨汤之中更是鲜美得不同寻常。几口下去,多日干涩发痒的喉咙马上舒缓开来。

    小云儿五岁的记忆里,但凡有药的汤必然苦涩至极,这还头一回喝到如此美味的汤。他顾不得烫嘴,干脆自己用小手捧着木碗就往嘴里倒,汤汁顺着嘴角流淌而下,也浑然未觉。

    一碗入肚,感觉喉咙舒畅了许多,小云儿开口说话声音也变得清脆响亮:“阿姐,小云儿明天一定再来!”

    见小云儿神奇地许久都未再咳,林大娘急忙连声道谢,向温三娘付了账,还带了一碗回去。

    见此神效,三三两两的食客也凑上来。其中一个大哥开腔问道:“小娘子,我近日喉咙也有些干紧。除了三鲜润肺梨汤,还有何种口味?”

    温绿兮应道,旋即亮出另一桶,朗声道:“此乃陈皮梨韵汤,其味酸甜。梨肉为清热之佳品,陈皮乃健脾之良材,乌梅有敛肺之异能,山楂存开胃之殊效。四者相辅,恰似四友同心,同铸润喉润肺之妙方。”

    温三娘装满后,尤为细心地捞了几颗糯米小圆子放入碗中。

    这大哥也是个行家,品食极有次序,闻香、尝料、喝汤,末了猛咬一口小圆子,表面弹滑,内里却极有嚼劲。大哥顿时佩服无比地看向温绿兮,道:“再来一碗!”

    见此,众人纷纷加入队伍行列。

    “我要一份酸甜口味的,切记添些小圆子!”

    “哎,小儿近日常咳,嫌药苦不肯吃,三鲜速来一碗!”

    毋庸多言,来尝鲜的人也愈发众多。更有甚者,本想前去药馆列队等候,闻友人详述此美味与功效,忙携孩童前来购置一两碗,生怕落了空。

    一时间,队伍从巷头一路绵延到巷尾,好不热闹。

    听着钱袋陆续进账的清脆声响,温绿兮眉眼皆笑开了花,装碗递勺愈发娴熟轻快,丝毫不觉疲惫。温三娘亦未曾停歇,不停地招呼着食客,温声细语地提醒着“小心烫口”。

    待卖到巳时,日头崭露,桶内仅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烤梨。

    温绿兮刚送走一位食客,立马热络地招呼起下一个:“客官想要哪种口味?”

    一抬眼,竟是昨日那陆家少爷的小厮来福。

    来福仿佛见了亲人般,激动得一股脑儿倒起苦水来:“温小娘子,我家少爷近日赶路匆忙,受了凉,昨日至家便有些微咳。可他那犟脾气,坚决不肯喝药。我这都快愁死了!这不,听好多人说这药膳烤梨有奇效,我就心急火燎地赶来了,哪能想到这店居然是小娘子您开的呀!”

    闻言,温绿兮想到昨日陆殷那人高马大的傲慢模样,私下里竟然怕喝苦药,忍不住抿嘴好笑道:“那想必你家主子偏爱甜口?”

    “嗜甜。”

    温绿兮了然,正欲动手拿碗,却见来福递过一个精巧食盒,羞赧道:“主子亦好洁,还望温小娘子多多见谅。”

    温绿兮微微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在心里为来福鞠了一把同情泪,往食盒中妥帖地放好烤梨,问道:“小圆子要多少量?十个两文。”

    “温小娘子无需顾虑钱财之事,装满即可。”来福爽快道。

    温绿兮点头,添了满满一大勺小圆子,又淋上浓稠汤汁,这才将食盒仔细盖好,递给来福。

    “多谢温小娘子,我家主子定会满意。”

    来福接过食盒,从钱袋里掏出一大串铜钱,不迭声地道谢,随即便往陆府快步走去。

    尚余三两食客,招呼罢,天已全然放晴。

    望那几近见底的桶,温绿兮心下思索着,明日或可增些量,抑或换些花样。

    推车回家,简单吃食后,两人着手为明日的食肆营生做准备。

    先是分头行动,温三娘端着如山高的碗碟到井边清洗,温绿兮则独自一人前去庖厨。

    川贝、陈皮近乎耗尽,所幸还留存有一些枇杷叶,不妨先做些枇杷梨膏。梨膏较于梨汤,更为耗时,不多想,两人便行动起来。

    午后的庖厨里异常闷热,烟火气息和梨的甜香在空中弥漫。灶下柴火不停燃烧着,映得温绿兮脸蛋红彤彤的。

    温绿兮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接过温三娘递来的湿布巾擦了擦脸,才稍稍轻快。

    不过,好在梨块在火力作用下都消融在了汤汁梨头。温绿兮拿着大勺搅动了一番,发觉汤汁浓稠得好似浆糊,初步告捷。

    撤去了些许柴禾,让小火慢慢熬煮,直到酉时,汤汁挂勺而不落,总算完成收汁。

    -

    屋内,烛光摇曳。

    温三娘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盏油灯,笑眼弯弯地看向温绿兮。

    温绿兮小心把钱袋打开,里面的铜钱“哗”的一下全倒在了桌上,清脆声在屋内显得格外响亮。温三娘的双眸瞬间发亮,眼睛跟着钱袋的方向来回晃动。

    两人随即凑到桌前,手指上下翻飞,飞快地数着铜钱。

    不曾想,这一数竟发现利润着实可观。刨去本钱,竟然足足赚了八十文!

    眼下细忖,若再坚持个一两日,大抵便能补齐张老板的两成租金,温绿兮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温三娘很是开心,眉眼含笑,仔细把铜钱一枚枚用线串好,嘴里楠楠念叨着:“这日子总算有了盼头。老天开眼,早日让咱也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温绿兮亦是心中笃定,遂与温三娘商议道:“阿娘,家中还有半车梨,我去果肆再补点梨来。您去药馆补些川贝、陈皮。”言罢,二人便各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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