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反刚才毫无痛觉的模样,狼狈的趴在地上,眉头皱起,眼里露出一丝茫然。

    月光□□枯的树枝分割成一簇又一簇的方块,扑撒在女子脸上。和煦眯起眼睛看去,讶异的发现女子脸上的沟壑似乎在有皮肉在慢慢填平。

    但月光昏暗,和煦视力最近几年一直在变差,她刚要上前看清楚,就见眼前陡然一亮,一道烟雾从女子脚下腾空而起,将女子整个包围在其中。和煦下意识的举起袖子护住口鼻,另一只手向上抬起,真气凝结掌中,向前轻轻一送,霎时间,一股劲风裹挟着片片雪花向烟雾滚去。

    烟雾散去,那女子已从眼前凭空消失。

    和煦惊疑的转头四顾,月光洒满破败的庭院,落满灰尘的砖墙,垂着身躯的老树,甚至是久未人踩的积雪,除了她和何处归的脚印外,再无其他痕迹,仿佛刚才的打斗都只是她的一场幻象。

    不远处破了半扇的窗户里,何处归正站在窗边,手中握着一片绿叶正从嘴边拿开。月色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拖在身后,他的脸上无喜无悲,似笑非笑,只有一双浅色如琉璃的眼睛艳丽异常,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和煦从一个身体病弱、不会武功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之意。

    像一只食人精血的艳鬼。

    何处归对上和煦的目光,细长的手指抹过窗框,确认了她的疑惑,“不是幻觉。”

    潋滟雪光的映射下,他举起的手指上赫然有一抹血迹,颜色鲜红,尚未干凝,显然是刚刚滴落,“幻觉可不会流血。”

    月上中天,天空中零散着几点星星。那黑马没有受到之前打斗的半分惊扰,自顾自的甩着尾巴,嘴巴一扭一扭的咀嚼着干草。

    何处归撩起下袍,左脚踩在马镫上,双手抓住缰绳和鬃毛,右脚尖在地上一点,借力坐上马背。却没想到只是上马这一个动作,他的眼前竟瞬间一片花白,耳膜里嗡鸣作响,身体控制不住地向马背的另一边滑去。

    “哎哎哎,你可别倒啊!”

    和煦几乎是扑到马旁,用力抱住他的腰,才没有让何处归从马上摔落。

    “你这身体都比不上我家小花。”她小心的扶住何处归,等对方的气息平稳下来,安稳的坐好,才松开手跑去马前牵住缰绳。

    下山路上,和煦双手背在身后随意的握住缰绳,何处归骑在马背上,身体随着凹凸的山路前后晃动。眩晕感虽有所缓解却未褪去,冰凉的空气从鼻腔吸入,转化成烫人的热气又从鼻腔呼出,他不用测温度就知道自己又发烧了。

    这对于何处归来说,实在是一件再习惯不过的事。他这样的身体,每逢雨雪大风便要病几日,更何况上午刚受到生命威胁,下午又连走了如此多山路,别说饭菜,连水也没喝一口。

    他哑着声音道:“多谢大人。”

    和煦向后摆了摆手,一袭白色貂裘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长发在身后一甩一甩,身体被月光镶了一道银边,“举手之劳,我可是要报酬的。”

    “案子结束后我做东,城中饭庄大人随意挑。”

    “那感情好。”

    虽奔劳一天,和煦却并不觉得累,脑海里不断地回忆着今晚的景象。

    “道家可有金刚铁骨之说?”

    何处归思考了片刻,缓缓道:“南海有石人,肤硬如石,刀枪不入。”

    和煦歪着头问道:“这不是件好事吗?”

    “世间之事皆有代价。石人无悲无喜,无怨无怒,生命也极为短暂,双十春秋,便化为一抔泥土。”

    难得清朗的星空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下山的路逐渐平缓,向前远望,城门口火把闪烁,守城的士兵像一个个柴火棍,插进低平的城墙里。紧闭的城门突然一阵喧闹,两个差役推着一辆板车,一脸晦气的与守城的士兵交涉。

    和煦目光忽然一滞,板车上潦草的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下露出了一个人沾满血污的头发和手臂。

    从身形判断,是个女人。

    何处归慢吞吞的翻身下马,顺着和煦的视线附身看去。

    “你们两个,这么晚了做什么呢?”有士兵上来吆喝,伸手要推搡何处归。

    和煦手指一弹,一块小石子正中士兵手腕。

    “有眼不识泰山!”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小男子从城内赶来,点头哈腰的凑到和煦身边,训斥着捂着手腕的士兵,“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真是辛苦了!”

    和煦眯着眼睛,终于在漫着黑烟的火光中想起了这个人,“曲县尉啊,你也还没睡?”

    曲荣一脸苦相:“这不是今晚城中又出了一起命案,城西卢家药铺的卢小娘子突然持刀砍杀数人,连自己的爹娘兄嫂都不放过,最后砍断了自己的脖子,死在了铺子里。”

    和煦拉开白布弯腰看去,因为只有后脖颈的皮肉和些许颈骨支撑,卢小娘子的头颅深深向后仰起,露出被砍断的、已经变成深色的肉和蜷缩在肉中的血管与森白的骨头。

    曲荣看到她的动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又突然想起眼前的人是从京中下来的大人,于是着急忙慌的解释道:“这是一起自杀案,县令大人就没有报给您。”

    和煦直起腰,拉上白布,重新盖住卢小娘子,“没有人制止吗?”

    “怎么没有,那卢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却如同被鬼附身般,两个八尺大汉都摁不住她,反被她砍伤了。”曲荣摇着头叹道:“可怜卢大夫一家善心人,看病抓药价格最为公道,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那血顺着门槛,都染红了半条街道。”

    旁边衙役接道:“是啊,尤其是那卢小娘子,不只每月免费义诊三日,对病人也一视同仁,连花街的姑娘都不嫌弃呢,谁能想到她会做这种凶残的事呢。要我说,绝对事被鬼附身了!”

    另一个差役低头瞟了一眼和煦,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嘴快。

    和煦轻飘飘的划过他们,继续问曲荣:“这尸体要拉去哪儿?”

    “她的父母兄嫂皆死在她手下,其余亲戚不肯出钱安葬,只能由官府出面裹一草席扔到乱葬岗。”曲荣有些唏嘘的看向草席,抬头时忽然眼睛一亮,“何道长,您也在啊。”

    何处归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手掐子午诀,向前施礼,“曲县尉。”

    曲荣搓着双手,支支吾吾地提议道:“大人,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是妖鬼附身作祟。能否请何道长明日做场法师,当场驱卢娘子身上的鬼,以安民心?”

    和煦面无表情地看向曲荣,他不大的眼睛在火光中乱转,不知是否是烟气的熏扰,眼眶有些泛红。

    和煦用手指点了两下下唇,眼角突然弯了一下,“我觉得你说得有理。”

    她拍了拍何处归的肩膀,牵着马走向城内,“将尸体和何观主都送回紫金观,再请位大夫为道长诊治。明日辛苦何观主测算吉时,超度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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